愛以周期為單位

第9章

第九章

大部分的資料都是老許和楊明的聊天記錄，其中的只言片語裏确實提到過江修，只不過都是江修和楊明的“組團投胎計劃”。我始終不知道江修到底是為什麽而選擇了這條不歸路。

看着江修鼓鼓囊囊的遺物袋我恍然大悟，翻出他的手機，然後充上電。或許可以從江修的手機裏找到一絲線索。但是以江修的反偵察能力，能找到線索的概率很小。

我打開江修的手機，才發現他的手機上沒有這個聊天軟件。難道他一直用着我的電腦？！我不是把他趕出去了嗎？我疑惑着，直到我在他的遺物中翻到了家裏的鑰匙。

原來……唉，果然喜劇的內核都他媽的是悲劇。有些事沒搞清楚之前，瞎去猜想真的很吓人。不過我為什麽始終沒有察覺到江修被我趕出去以後還會偷偷摸摸地找回來？

江修的手機裏比幾年沒搬出來用的被褥都幹淨。“真雞賊！”我心裏暗罵，罵完覺得不痛快還想摔他手機，又怕一個不小心摔壞了，從此身邊就再也沒有與江修有關的東西了。

我回過頭看看電腦，老許自顧自地發着消息，什麽“江修生活壓力大”、“沒處宣洩感情”……

壓力大就出軌啊，這是什麽邏輯？如果這也算是有邏輯且合理的話，那我爸豈不是那坐擁江山日理萬機，心系天下黎民百姓，提起筆能文，騎上馬能武，內治禍患，外禦敵寇的一代天驕麽？再說了，宣洩感情靠搞外遇啊，那我是不是也應該在網上找幾個知心知身的好友面面基？切，我倒是要看看被傳上病了以後壓力會不會更大。

把手機放到一旁，我懷存僥幸心理從袋子中抽出那幾封信。雖然封面署名是我，可是其中大部分都是他漫畫創作的合作合同。我沒頭沒腦地看了半天也沒看懂，但是最後夾着的那張紙上的內容倒是讓我明白了他的用意。江修給了我一串電話號碼，并告訴我，如果我再一次看到了媽媽，就撥打這個電話，并跟對方說，我要找江修的媽媽。

我将那些合同塞了回去，唯獨留下了這張紙條緊緊捏着仔細端詳。怪了，我看到我媽這和蔡老師有什麽關系？再說了，蔡老師不是已經去世了嗎？難道是讓我去給她上墳？既然是這樣的話，那就直說呗，幹嘛要拐彎抹角呢？

我選擇放棄理解江修的古怪思維。說好了的，我不再想關于江修的任何事，包括與他有關的人。我索性關掉電腦，假裝掉線，替江修本人再黑一次頭像。

話說回來，我還是挺生氣的。江修好說歹說也是我男朋友。那他為什麽談心的時候找網友，想睡覺了找女友，不，找情人。那我算什麽？保姆嗎？

媽的，保姆都算不上，畢竟人家保姆會做飯。我他媽就純純一自力更生的看家狗。這事發生在誰身上誰不生氣？

我推開電腦桌，盤腿坐在沙發上，心裏分析着“江修和狗過睡覺，江修也是狗”的議題。

嗯……我和江修睡過幾次？我掐着手指算次數。剛認識的那次不能算，我都疼成什麽樣了，算是給我上刑了吧。情人節那次應該算上，害得我有日子沒出家門。工作以後次數就少了許多啊……是沒時間還是我松了？不對啊，江修不是說，等我松了，不疼了，到時候可以随便了嗎？我看他也沒随便啊……

我靠！又被他那張狗嘴耍戲了！我就覺得他說這句話時笑得賤兮兮的很不對勁嘛。哎呀，早知道祝他早xie好了。

不對勁啊！我為什麽還在計較這種事？我被狗睡了這……這件事很光榮嗎？

不對不對，我的設定也是狗诶……啊不行不行！我他媽憑什麽是狗？！

我敲敲這顆混亂的腦袋，感覺差不多将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拍淨了才停手。我盲目地打開手機，現在已經是晚飯時間了。我翻動着屏幕心裏空空的，江修的突然離去讓我的生活亂了陣腳。我像個小孩靠着記憶裏的東西，學着大人的模樣生活。

曾經有一段旋律飄進我的冬天，為我帶來一個春日暖陽般的少年，沒想到那之後的八年光景，我的苦與樂都同他相連。雖然我無法體會他那時心動的感覺，也不知道他為何要負上一份法律都懶得管的責任，卻依舊清醒地淪陷在他虛假的愛意之中，最後變得脆弱敏感、自相矛盾。

我依賴着江修的全部，包括他的每一次回眸。

周圍的一切随着江修的離開而變得陌生、冰冷。這個曾經受我愛護的小屋也不再溫馨，甚至到處透着寒氣。唯一算得上是慰籍的就屬陽臺上的那幾盆花了。

又一個春天在寒冬中蘇醒。

江修去年三月份種下的種子，挨到了今年三月份才将将有開花的跡象。樓下的老婦人告訴我別心急，今年夏天一定能開出花。我很好奇江修能種下什麽樣的花朵，因此經常盯着陽臺上的花發呆，期待着江修能送給我一份跨越時空的禮物。

這一年我操起江修的舊業，漫改小說。我沒有江修的半點鑽研精神，總而言之是随心所欲地畫，即便被罵也毫不生氣。

之前老許推薦的那部漫畫确實很棒，可惜我能沒看懂。但是我真心喜歡這個主角的設定，一個看似擁有反社會人格其實內心很柔軟的男人。我喜歡他每一次垂眸點起的香煙，他把刀架在對方脖頸上時說的每一句瘋話，他看到愛人時眸光中浸透着溫柔的笑意。我為他悲慘的童年而感到心痛，因他與女主間的感情糾葛而欲罷不能。

即便我現在三十歲了，提到愛情，依舊心動。我相信這個世界上一定存在着美好的愛情，可惜它一定不屬于我。在愛情這方面，我早已喪失了信心。

倘若愛與被愛是互相的，是一種平衡，那麽只要有一方稍微有些動搖，這種平衡就會被打破。如果人經歷了一次失望，或許不會讓他明白什麽。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地經歷呢？那麽他下一次就一定會加倍小心。再簡單的道理也是這樣，我現在很害怕自己被愛，因為我總會不自覺地去想“如果他不愛我了呢？”“他總有一天會離我而去，那我該怎麽辦？”。我受不了再次被愛人傷害以及抛棄，所以我幹脆就不再對“愛”這種東西抱有信心。這就好比一個誓要戒煙成功的人，他最知道戒煙這個過程又多痛苦，如果他真心不想再抽煙的話，那麽他絕對不會去随意觸碰。

我開始關注起了這位叫“OR”的作者，粉絲戲稱他“轉折哥”。這位哥的評論區總是熱鬧非凡，調侃他的評論居多，不過這些評論并沒有惡意。有時候他也積極回答大家的問題，傳授給一些新手方法和經驗，或者很溫柔地回應粉絲們的支持。

我沒想到他的粉絲數量會那麽多，這大概與他的作品風格符合當下潮流有關。這個作者很有趣，他經常活躍于各大評論區，如果他在線摸魚被粉絲發現了，那麽粉絲也會毫不忌諱地催促他“快去更新”。

我如此關注他是有原因的，因為我和他畫風相似，所以總有人說我是學人精，搞抄襲。我氣不過，所以才來拜讀他的作品。不過拜讀之後，我覺得就畫風而言我們确實有些相似。不過在劇情上，OR那強悍的實力簡直沒得說！

這部漫畫還在連載中，不過今天晚上就是最後一章了。我有點舍不得這個故事就這樣完結了，也有點希望它快點把結局呈現在我面前。我當然希望主角們最後能夠在一起，可是目前看來，希望比較渺茫。

我有些不忍心看到他們分離，所以在漫畫下面評論：感覺要BE，但還希望他們能在一起啊。

晚間忙完工作後，我伸個懶腰惬意地靠在沙發，覺得少些什麽，又把一旁的毯子拽過來披在身上，折騰半天才點開這标注着完結的最後一章。

這章的畫面極為扭曲，人物畫得也很崩，甚至有的只是簡單的線稿。我難以置信地坐起來，遲疑地向下翻了幾頁。畫面先是一點一點地消散，最後變為空白；人物線條也是雜亂無章，朦朦胧胧的需要分辨很久才險些能看出個大概；文字扭扭斜斜地顫抖着，好像在害怕什麽一樣。

我仔仔細細反複翻閱了好久才确認最終的情節。

主角的女友一直隐瞞自己得了阿爾茨海默病的事實，病情加重後又受不了失憶後生活不能自理的痛苦，她擔心最後成為主角的牽絆，所以選擇了獨自離開。當主角察覺到異常時已經晚了，他看着女友給他留下的字條痛哭，“我不想讓你看到我現在不堪的樣子，我希望你能記住我最美好的模樣，哪怕那只存在于過去，我也希望能永遠美麗地活在你的記憶裏”。

漫畫的最後幾格一直是男主在崩潰地向空白且虛無的畫面深處跑去，直到他看到了一絲色彩，那是他心心念念的愛人！

男主背對着我，他緊緊抱着一個人。這一格是整部漫畫唯一彩色的部分，雖然背景依舊是白色的。被抱着的那個人比男主高一些，手還裏拿着一束藍色的滿天星，可惜由于角度問題，我看不到那人的臉。我猜那或許是，不，一定是女主！

“明天，明天，下一個明天……每一個在別人眼中嶄新的明天在我看來不過都是将被遺忘的昨天！”

“我的腦子總有一天會壞掉，但是我希望自己的心能永遠記住你。”

“我想陪你度過你29歲的生日，但是時間并不允許。我有的時候希望時間能慢下來，這樣我就能多陪陪你；可是我又擔心時間過得不夠快，這樣我就沒法陪你慶祝這個生日的到來。”

“我本想把它辦得隆重一些，就像是獨屬于我們兩人的狂歡。雖然29歲并沒有像18歲、66歲、100歲這樣的年齡被世俗賦予獨特的意義。但是這是我能陪你度過的最後一個生日。”

“希望未來的日子裏，你能去愛，也能被愛。無論人生如何坎坷，你都能勇敢地面對一切艱難困苦以及命運的當頭棒喝。”

“即便有一天你想起了我，也不要難過，不要害怕，不要回頭！我會一直等你，并在旅途的最後擁抱你。希望這一次我們永遠不再分離！請你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生日快樂，千年無憂！”

我往上翻了翻，畫面卡了好久我才意識到這部漫畫真的結束了。我往下拉回到最後一格，看着那暖融融的畫面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模糊不清，我才意識到自己早就哭成了淚人。臉上濕漉漉的很不舒服，但是心髒比皮膚更不舒服。這種空虛壓抑的酸楚感好像又一次逼我回到了一年前的夏天，那時的我也剛剛度過29歲的生日。

這種跨越時間的共鳴感讓我莫名其妙地難過。就好像談了一場無疾而終的戀愛，你為這段感情投入了那麽多！最後的結局依舊讓你哭得撕心裂肺！可惜，多年之後才發現走不出這段感情的也只有你自己！

然而愛神永遠只懲罰第一個發怒的人，卻從不去過問這個人發怒的原因！

我難過地退出了漫畫的界面，讀着其它讀者的評論，看看有沒有我的同道中人。

“沒看懂，什麽意思啊，有人解釋一下嗎？”“畫風這麽怪，轉折哥是要罷工嗎？”“沒想到，最後一章居然垮掉了……”“又是一部爛尾的漫畫！”

原來只有我一個人因為劇情而感動啊……

“老許錯了，這破漫畫看完，我內心更沉重了。”

關掉手機後，我重新躺在沙發上，腦海裏一遍一遍地過着漫畫裏的劇情。我感受着自己呼吸的頻率，一起一伏，漸漸地合上了疲倦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