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我搞不清楚自己對江修的感情到底是什麽樣的。江修走後,朋友一直在有意無意地勸慰我,就像當年他父親去世後我勸慰他一樣。
“其實你早就知道江修出軌了是吧。”我呆滞地站在樓宇門旁,嘴裏叼着沒點燃的香煙。
“嗯,那天我看到你男朋友領着那個女人有說有笑地進屋,然後就覺得事情不太妙。”
“所以才攔着我回去?”
“嗯……哥,你別難過,他對你那麽惡劣,分開了也是好事。”
我皺緊眉頭,眯着眼把嘴裏叼了半天的煙點燃。
“你應該為現在的生活感到高興。”
“我高興不起來了。”這是實話,按理來說,我确實應該感到高興,可是我現在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為什麽啊?”他十分意外我的答案。
“怎麽說呢,就是沒有什麽值得我開心的事吧。”
“你不會還愛着你前男友吧。”
“怎麽會呢,我怎麽會愛上一個s人犯呢……”煙霧中,我早已分不清真假。
“哥,你真是戀愛腦啊。”
我搖搖頭表示否認,他看到我的神情後不由得嘆了口氣:“別再執迷不悟了。”
“你會和我接吻嗎?”我把煙扔到地上,接着一腳踩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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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什麽?哥,你,我……你是開玩笑的吧。”他顯然有些慌張。
我輕輕笑着:“沒有。你看,我又醜又矮,沒錢沒勢,內心扭曲不堪;不僅沒有正能量,甚至到處輸送焦慮。整天在家悶着,除了混吃等死,發黴腐爛以外一無是處。像我這種爛人,你會對我有求必應嗎?你會包容我的一切嗎?你會因為我那一點微不足道的改變而高興很久嗎?會和我接吻嗎?會和我睡嗎?你會說愛我嗎?哪怕是假的也行。你不會的,是吧?當然也沒人願意這樣。但是,江修願意。”
我閉上眼睛不再理會他的表情和動作:“雖然江修傷害了我,我也恨他。但是恨歸恨,我終究是沒法忘記他曾經對我的好。也許你說的沒錯,我還愛着江修,我就是戀愛腦。但是我的那些理由還不夠支撐我對他的一絲情愫嗎?我和他都是垃圾,但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才互不嫌棄。”這句話不只是說給他聽,仿佛也是講給我自己。
“好吧,你開心就好。”
事後不到半年,我又一次被請到警局裏喝茶,當然,還是因為江修。那天,會客廳裏除了警察外還坐着一個男人。我記得這男人梳着垂到脖頸處的卷發,而且脖子上系着印花小方巾,酒紅色的襯衫外面套了一件棕色的皮夾克外套,下面穿的牛仔褲極具設計感,如果不是因為不熟,我都想問問他這件褲子是在哪買到的。
“你好,松先生,這位是許先生。”一旁的小女警微笑着介紹。
”您好,我是楊明的朋友。”
乍一聽到“楊明”的名字,我的心裏驟然一緊。
“你好。”我禮貌性地回應,卻不知如何介紹自己。
“今天把你請來是因為許先生帶來了他與楊明生前的聊天記錄。根據已知信息我們大概能推測出,江修楊明是在一個聊天群裏認識的,屬于是網友。”
“嗯。”我乖乖地聽着,大氣都不敢喘。
“楊明以前經常對我說什麽,他不想活了,活着沒意義了之類的話。”許先生突然打斷了警察的介紹,“因為楊明他是gay嘛,他的前男友卷走了他辛辛苦苦賺了好幾年的錢,然後當作彩禮跟一個不知情的女人結了婚。正好趕上參加那男人的婚禮的嘉賓裏有楊明的共友,後來他把這件事告訴了楊明。楊明也挺崩潰的,給那男的發消息也不回,打電話也不接……後來就開始尋死覓活的……”
“這個和江修有什麽關系呢?”那一瞬間,我心裏想到了一百種情況,其中就包括剛剛的故事裏面的無良男友是江修的可能。
“呃,楊明他不敢自s,所以就加入了一個自s群,這才和江修認識的。”
江修在自s群?
這種情況我屬實沒有想到。
“我們通過楊明的聊天記錄發現,他與江修共處的聊天群是大概兩年前組織起來的。目前我們已經開始嚴打了,畢竟這對社會的危害不容小觑。”警察插了句嘴補充着。
“哦……”我迷茫地回應着,腦子裏一片空白。
“也就是說,江修的确是殺s了楊明,但是并非兩人之間有什麽恩怨。”
“和我說這些有什麽用呢?江修不還是s人了嗎?”我打斷了警察的話。
衆人不再說話,只是面面相觑地愣在那。
良久,我站起身,腿有些麻。
“那……這就算是結案了?”我一直盯着那位女警看,她的笑容很甜美,眼睛彎彎的很好看,這種親和力讓我的躁亂的心平靜下來,“也就是說,江修不會再因s人的事而上電視了吧。”
“這件事從始至終我們都沒立案啊。”她眨眨眼睛,剛剛那個自然的微笑也就此僵在臉上。
從警局出來以後,我迷迷糊糊地走在街上,腦袋像漿糊一樣混沌。周圍的人看着我這副渾渾噩噩的樣子都忍不住議論紛紛。其實自從江修死之後,這種被議論、被曝光、被炒作的感覺的确讓我感到恐懼和不适。
“喂,松哥,你還好吧!”突然有一個人從後面拍了拍我。
我詫異地回過頭,原來是剛剛那位洋氣的許先生。
“你臉色好難看啊,沒事吧。”
“哦?啊……還好,最近有些失眠。”我沒有太多精力理會他。
“唉,你壓力也別太大了。從一開始我就感覺你狀态不好,剛剛我看你走起路來僵硬得像個木偶似的。”他說着說着還模仿起了我剛剛的走路姿勢。
我被他滑稽的樣子逗笑,但是我沒法笑得那麽暢快。這種僵硬的笑就好像是嘴巴被一種內力強行撬開,然後吐了幾口氣一樣無力。
“你和江修是什麽關系呀?”
“情侶。”
“哦……那你……”他欲言又止,可是我知道他要說什麽。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自s,雖然在這之前,他出軌的事被我發現了,但是也不至于用了結自己的方式去贖罪吧。”
“嗯……确實。”
“所以我并不知道他到底為什麽這樣做。或許,我從未了解過他吧。”
“但是出軌這件事,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啊,這你能忍?”
我聳聳肩沒接話。
“要我說,那些花心大蘿蔔真的讓人好氣呀。我之前的同事就被她男朋友綠了,哭得稀裏嘩啦的,很慘的。唉,楊明也是的……”他說着說着也沒聲了。
過了一個路口,他突然轉過身問我:“你看漫畫嗎?”
“看啊,不過是很久以前了,怎麽了?”
“那你愛什麽題材的呀?”
“什麽題材的都看看吧,很雜食……”話說到一半,我突然就想起了江修畫的百合漫畫,所以又補充了一句“除了百合的。”
“哦!那我推薦你一部漫畫吧!你看完以後心情也不至于太沉重。”
“好啊,什麽名字?”我根本不想去看,但是一看到他分享欲滿滿的樣子就不忍心拒絕他。
“《愛以周期為單位》,不要被名字勸退了,這部真的很好看!”
“嗯,好的,我回去就看。”
其實,我回去根本就不會看。家裏一堆事要做,哪來的心情看漫畫?我嚴重懷疑在這個許先生心裏,朋友根本沒有漫畫和八卦重要。
“你和楊明是怎麽認識的?”我下意識地問他,借此來證明我心中的猜想。
“嗯……不瞞你說,我和他也是在那個自s群裏認識的。”說罷,他朝我頑皮地吐吐舌頭。
“真的?”我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真的,沒想到吧。“
他的态度一改之前的玩世不恭,而是突然認真起來:“其實有些人看起來很正常,但是他們的心早就開始病變了。可是,這個世界就是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死心眼兒。所以,你要學會愛你自己,這比什麽都重要。”
分別時,我忘記了去問他的聯系方式。或許我們很巧地生活在同一座城池,但是也很有可能我們到死都不會再見上一面。
大家都在告訴我,讓我忘掉江修開始新的生活。我也試着去遺忘,可是生活中有太多東西都與他有關,這些事情總是在提醒着我:“你從來沒忘記過江修。”
我想,現在最重要的是讓自己忙起來,這樣才不會讓那個s人犯在我的腦海裏有可乘之機。
回到家後,我無聊地打開電腦點擊了一個平時不會用到的社交軟件。剛一進去就彈出一個窗口“該群因涉嫌違規,已被停用”。
我一時間有些搞不懂:我到底加入過什麽違法亂紀的群聊啊?
這種軟件我也根本用不到,一般都是江修在用,因為他要用來接稿。這不,确實有幾個群聊叫什麽“封面模板群”、“插畫設計群”、“**人物接稿”……
那也就是說,這個違法亂紀的群很有可能是江修加入過的“自s群”?
我好奇地翻閱着每一個忙碌的接稿群聊,或許江修以前也像他們一樣在群裏努力推銷着自己。生活在一起六年了,我居然對江修過去的工作生活一無所知。原來,他也會被罵,會被吵着退錢。過去的日子裏,每一個客廳亮着燈的深夜和淩晨,江修都是這樣一遍一遍地畫,一遍一遍地改,一遍一遍地推銷。他也會困也會累,也有不喜歡畫的題材,也會遇到溝通不明白還态度蠻橫的甲方……但是為了謀生,他卻不得不去搶着畫。
還在我感慨的時候,突然有一個人發來信息:“你好?”
我回複道:“您好。”
“江修?”對方問着。
“不是,我是江修的男朋友,您找他什麽事?。”我顯然已經把這個號當作是江修的工作號了。
“你是松奇啊!”那人居然秒回了我的名字。
“你是誰呀,這個號我平時不用,不知道加過誰。”我一邊解釋一邊詢問對方。
“我是老許啊。哈哈哈哈哈,吓死我了,我剛剛看到江修的頭像亮了,還以為他複活了呢。”
我坐在電腦前捂着臉偷笑,想必對面的人也會笑個不停吧。
“要你這麽說,是挺吓人的。”
“你加一下我吧,咱倆用你的號聊。”
“這個就是我的號,只不過是江修一直在用。”
“哇,你倆居然在一起十年了啊。”
“沒有啊,才六年。”
“破案!我明白了!是你之前就加過我,但是很不巧,你把我忘了。說句不好聽的,按理來說,我和你認識的時間比江修長,但是我和江修聊天的時間比跟你長。”
“啊?抱歉,我倆是怎麽認識的?”
我突然想到大學時候剛剛下載這個軟件的時候十分流行随意加好友,或許老許就是我在那個時候加的。只不過後來,他很巧地和江修成為了群友。
“那個自s群啊!”
“啊?!”看到他發來的信息,我頓時愣住了。這與我的猜想有很大的不同,我一時間沒能接受這種差異。
“這個群都已經建立十多年了,咱倆之前是在群裏認識的,你沒印象也正常,畢竟是我加的你。”
我突然就想起了一些陳年舊事,大概是高考那段時間父親總是帶別的女人回家,我不願意聽到那些聲音索性就去畫室過夜。那時的畫室老師早就不是蔡老師了,她在我初中的時候就搬走了,我們都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裏。好在那個老師和蔡老師關系不錯,所以十分照顧我,也允許我晚上在畫室學習、畫畫、睡覺。
“真的嗎?我倆十年前就在這個群裏認識了?我怎麽一點印象也沒有呢?”
“我不是說了嗎,這很正常,畢竟我加了你之後,我倆都沒說過話。”
“那我對自己加入這個群的印象也沒有啊。我之前在群裏說過什麽話?”
“我也記不太清了,這些年我在網上認識太多人了,怎麽可能記得住你十年前說過什麽啊?再說了,你那邊看不到嗎?”
“看不到,什麽都沒有。江修可能是把之前的所有聊天記錄都删了吧。”
說到這兒,我腦海裏靈光乍現一般突然就醒悟過來。我再一次去卧室把領shi那天的包打開,并從文件夾裏取出那一沓厚重的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