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那天之後,我們又恢複到了以前的生活狀态,江修負責做飯,我負責買菜刷碗。偶爾江修心情好了,也會和我一同出行。
平日裏清閑的時候,我就玩玩手機,接接畫稿……這一天也就這樣過去了。有時候接不到活幹,又不想玩手機,我便打橫躺在床上百無聊賴地用腳扯着窗簾玩。江修笑我閑得發慌,像只沒人陪的貓。
整個家裏我最喜歡這套窗簾。喜歡它布紗一體的款式,還有它柔美的圖案——白色的紗面印着點點的藍色勿忘我。我喜歡在晨光熹微的時候透過光影去欣賞這片朦胧又迷人的花海。
江修對此無感,可是我卻喜歡得一年四季都舍不得拉開窗簾。
樓上的老大爺去世以後這棟樓就顯得更空了,甚至有些老氣橫秋。即便住了我和江修這樣的兩個年輕人也無濟于事。生活在這片區域的人早已是閻王心中的潛在客戶了。
人生無非三種階段,一是生,二是死,最後一種就是在去死的路上。
這樣說來,我們都是一路人。
老大爺的兒子也回來了,他剛辦完喪事就開始處理老爺子的遺物了。一大早就在樓前的那塊平地上打包那些衣褲,然後等着買給小區裏專門收破爛的男人。正巧趕上我抽煙放風的時候,所以我也算是有幸在樓宇門門口和他聊了一會兒。
“你還是學生啊。”由于我太沉浸于與他的交談之中,所以手中的煙沒抽幾口就滅了。
“嗯,今年大三。”
“哦,大三,大三好啊……開始找工作了嗎?”我抖抖落在手上的煙灰。
“也開始準備了,本來想留在本市的……這不,我爸……”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嗯嗯,也是也是……”我擔心他提及這件事再度受傷,幹脆打斷他的話。我叼起一根新煙,順手還遞給他一支,“抽煙嗎?”
“不用了,謝謝,我不抽煙。”
“哦。”我識趣地把嘴裏叼着的煙又重新放回煙盒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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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大學畢業了?”他突然側面問起我的年齡,我知道他是因為實在與我沒有共同語言才這樣講的。
“早畢業了,我今年都28了,周歲。”
“啊?那我是不是應該叫你一聲'哥 '啊。”
“哈哈哈不用,都是朋友,以後有什麽困難說一聲就好,我能幫上忙的一定都會盡力。”我盡量讓他感到一點溫暖。
“啊,這太麻煩了,哥。”
“哎呀,麻煩什麽,以後都是朋友了。”直到現在我們都不知道對方的名字,一直以朋友互稱。我想,和我當時說的這句話有着脫不了的幹系。
随後我們倆又陷入了沒有話題可聊的尴尬之中。我四下瞧瞧,眼睛也不知道該放哪,總之,我不能閑着。
“這棟樓有人結婚嗎?”他突然開口讓我有些猝不及防。
“啊?怎麽可能呢?”我回過神來。
“這門鎖的扶手上怎麽綁着紅布帶呢?”他疑惑地指向樓宇門。
我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樓宇門的門鎖上系着一條紅色的帶子,正随着晨風輕輕飄動。
“不能吧,小孩兒亂系的吧。”說着我把那條紅色帶子解了下來,并沖他笑了笑。
随後我們的新話題就來了:“你結婚了嗎?”
“哈?這哪能呢……我連對象都沒有。”他下意識地撓撓頭,随後又反問我“哥有對象嗎?”
“有啊。”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由內而外地洋溢着幸福感。
“哇,那哥準備什麽時候結婚啊?”
一盆涼水澆滅了我的幸福感:“我對象是男的,我怎麽結婚啊。”
“哦……啊?真的?”他小有震驚地看着我。
“嗯哼,嗯,嗯呢。”我故作鎮定地回應他。
“那,那真的冒昧了,抱歉啊。”他突然向我道歉。
“哈哈哈,沒事沒事,不用抱歉……”
雖然我們之間的氣氛比之前更加尴尬,不過,好在他提醒了我。
其實,後來我也想了很久。即便是相處時間不長的戀人會迎來厭倦期,更何況像我們這對“老夫老妻”了呢?網上說,“七年之癢”是在所難免的,這需要雙方一起努力攻克難關。不管真相究竟怎樣,我都不願意去追究了。現在最重要的是要獲取彼此的信任和依賴。要想贖回另一半的心,光靠眼淚和嘶吼是沒用的,這樣下去,再好的一段感情也終會日暮途窮。
我知道,江修有個習慣,那就是每天早上起床都要沖一杯蛋白粉。我也準備借着這個習慣送給他一個驚喜。既然他不主動,那我就幹脆利索一點吧。江修是需要被我調動情緒的一方,如果他看到我為了表明心意而如此用心良苦,那麽他一定會無比的歡喜。
我堅信,行動永遠比語言來得更加實在。
可是,自從我與朋友第一次聊天那天開始,江修又早出晚歸了起來。不過這次我一點也不心慌,因為我有着一套專門為江修量身打造的完美計劃。
盛夏那天,外面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江修一大早就出門了,我正好趁着買菜的間隙去三金店買了一枚戒指。雖然它是最便宜的那款,但是我的心意并不廉價。回家後,我偷偷把這枚戒指放進那罐蛋白粉裏。我按照想象中江修的樣子模仿他第二天打開罐子看到它時驚喜的表情和動作。
接下來就是漫長的等待了,我環抱着罐子坐在餐桌前腦補出明天幸福的畫面。這便是我的完美計劃!有了這枚戒指,或許江修就永遠不會離開我了吧。
我站起來環顧四周,雖然擁有了戒指,但是總覺得還差些什麽。随着我的視線定格在廚房的案板上,我恍然大悟:對啊,江修還沒嘗過我做的飯呢!
我給江修發去信息,如果他提前回家裏就把飯蒸上,我去買點菜,一會兒就回來。
我知道江修最愛吃的菜是香菇雞丁,于是馬不停提地趕到菜市場裏買了小半袋的香菇回來。剛走到樓門口我就看到了那個大學生,我朋友。
“放假了?”我寒暄着。
“嗯。”
“時間過得太快了吧,上次見你的時候你還沒上幾天學呢。這一晃……”
“哥去買菜了嗎?”他轉移了話題。
“嗯,買的蘑菇。唉,現在菜價漲得真快啊。”我看看手裏拎着的一袋香菇。
“你家是你做飯嗎?”他自顧自地問着。
“嗯?不啊,我男朋友做飯,不過這次我做。”我聳聳肩,“不知道能做成什麽樣呢。”
“小雞炖蘑菇嗎?”
“啊不,炒蘑菇。呃,我還不太會煲湯。”
“這個我會,正好我家裏還有雞肉,要不……”他小跑幾步來到前面并擋住我回家的路,他的熱情到幾乎是要拉着我上樓的程度。
我仿佛有些受寵若驚,呆滞地愣了一下然後禮貌性地笑了笑:“哈,不用了不用了,太麻煩你了,炒個菜就夠了。”
“不麻煩不麻煩,我正好給你拿點菜。”他的聲量明顯提高了不少。他突然的情緒激動有點讓我感到心慌,這讓我更想快點回家。
我擋住他的胳膊艱難地應付着:“真的不用,真的不用啦。”
他看到我把鑰匙插進門鎖的瞬間,表現出難以言表的失望。我強擠出笑容,一邊開門,一邊點頭示意他快回去。他好似讀懂了我的表情,稍帶慌張的快速上樓。
我剛打開房門,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看到江修的鞋擺在玄關的架子上,剛剛有些慌亂的心瞬間就安穩下來,拘謹的身體也漸漸感到放松。
“我回來啦!”
我雀躍地探出頭去尋找江修的身影,結果,我不僅看到了江修,還看到了他身邊坐着的女人。
那女人翹着二郎腿,穿着輕薄的藕荷色棉麻襯衫和一條灰色的包臀裙,長長的卷發披在背後把她襯得優雅又成熟。
“這位是……”那女人快速從沙發上站起來順手整理一下裙擺。
我呆滞地愣在原地,直直地盯着江修。這女人輕佻且尖細的聲音我太熟悉了,甚至讓我頭痛得愈發清醒。
“男朋友。”江修的聲音十分沉悶,仿佛壓抑着自己的情緒,甚至還背對着我坐在沙發上遲遲沒有站起來。
“哦,那就先這麽定吧。我就先走了哈,有事給我打電話啊。”那女人邁着輕盈的步子從我身邊經過,高跟鞋踩在瓷磚上發出“啪嗒啪嗒”的響聲,身上還散發着甜膩的香水味。
“你等會兒。”我轉過身狠狠地抓住她的胳膊。
那女人瞪大眼睛支支吾吾半天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話:“啊?你別多想啊,我們……”
“我多想什麽!你有資格說我嗎?!”那一刻,我突然就理解了母親當年的瘋狂。也許,母親早就知道了父親的不忠,只不過将那個女人帶回家讓我看到才是擊潰母親底線的致命一擊。
“沒事沒事,你先走,我跟他好好說。”這時江修才起身走過來。他扯住我的胳膊,然後給那女人開了門。
我掙脫開江修的束縛,然後拉着那女人就往室內走。江修本想過來阻攔,我卻一把将手裏的那袋香菇甩在他的臉上:“我還給你買東西,我還想方設法地伺候你!我他媽是有多賤啊!你們在外面怎麽開心都成,我說什麽了?你帶家裏來是什麽意思?鄰裏鄰居的都看到了又該怎麽評價我?你是成心讓我不好過嗎?我他媽還心疼你,你到底心沒心疼過我啊!”
江修捂着被砸疼的臉裝傻:“你說什麽呢?”
我死死地拽着那女人不放,即便她知三當三,我也不能打她,因為我是男人。但是這口憋了半年的惡氣,我早就忍不住了。
“你沒有家庭嗎?沒有愛人嗎?你他媽到底是多缺愛才會對別人的愛人投懷送抱?!要點臉行嗎?你他媽喜歡誰都與我無關,但是可不可以不要影響我的生活!”
那女人紅着臉慌慌張張地掰開我的手,然後不知所措地看向江修。
“你那麽漂亮,明明會有很多愛你的人,可是我呢?除了江修還有誰?難道……”我越說越難過,鼻子也酸酸的。
“松奇,夠了!不是你想的那樣!是我求人家來的。”江修仿佛是得到了某種信號一樣還在幫那女人對付我。
我真的很恨江修,恨他漫不經心的語氣,恨他自以為是地耍弄我,恨他對我一片真心的辜負,恨他的執迷不悟,恨他的虛僞……
“我可以選擇無視,我可以選擇被騙,我可以選擇改變自己,我可以……我都這樣努力地去維持了,你為什麽還要這麽做?難道把我當做陌生人一樣憐憫的心都沒有嗎?”我轉過頭指着江修顫抖地罵出哭腔,“江修,你太讓我失望了!你把我倆積攢了這麽多年的感情全都耗盡了……”
這次必不可少地發生了争吵,但是,這是我們之間的最後一次争吵。江修為了幫助那女人成功脫離我的“魔爪”,不惜把我打傷。被江修推倒的那一刻,我的心徹底碎了。恍惚間,我好像回到了家庭破裂的那天,我看到了滿身是血的阿姨、肩膀上插着簽子的父親、癱坐在血泊中的母親,還有裹着被子痛哭的自己……這場戰争中,不被愛的人才會輸得一敗塗地。
曾經的我一度把江修當做我人生的救贖,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珍惜他。我認為他是我荒蕪人生中唯一的希望。因為我不想讓自己的一生都活在痛苦的回憶裏倍受折磨。
如果生命是一棵樹,那麽我的樹從根部就開始腐爛掉了。單單是童年的一個瞬間,卻要我用一生的時間去與它和解。
我只是希望能有一個人可以陪着我度過那場夢魇,然後帶我一點點地把過去的傷痛完全抛之腦後;我希望他能給我愛,給我面對生活的勇氣;我希望我們之間除了時間以外什麽都不會失去。
我想平靜地與十歲的自己和解,然後和愛的人一起慶祝我十一歲生日的到來。
正因為我永遠都不懂愛,所以才不配擁有它嗎?我害怕孤獨,我做不到一個人去改變自己。難道這也有錯嗎?我沒有愛人的勇氣,也沒有被愛的勇氣。也許我會永遠陷進這種循環裏,直到我徹底對生活失去希望。
那之後,我再也沒見到過江修,再見面的時候他就是一個盒子了。可是我卻覺得那場戰争恍如隔日,清晰且真實。我沒法把那當做夢魇一般,醒了就會忘掉。因為它讓我痛得沒法呼吸,每每觸碰到與之相關的一切,我都會想到那個人。我的痛苦與日俱增,一遍又一遍地加深我對那天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