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不知過了多少天了,電視機上依舊播報着江修的s人事跡。說來也可笑,我與他相愛了六年;到頭來,他卻與別人共了白頭。我蹲坐在沙發上抿抿上唇,心有不甘。
恍惚間,仿佛回到了我上大學的時候。
我和江修的第一面是在學校的藝術節上。江修作為我的學長,也是音樂社的社長。
從小就沒有音樂天賦的我最讨厭的就是藝術節。看着他們萬衆矚目地在臺上又唱又跳,聚光燈都追随着他們;而我搖晃着拍手器,獨自坐在臺下的陰影中充滿喜感。所以,每到這個時候,我都會有意地選擇距離舞臺最遠的位子。
可是那天卻猶如命中注定一般的非同尋常,我意外地坐在臺下最居中最靠前的椅子上。
随着音樂響起,四周靜得讓人心癢,仿佛是在等待着一場盛宴的開幕。舞臺上漆黑一片,突然一束光打在江修的身上,同時也照進了我的心裏。
光暈裏,江修淡定地坐在麥克風前彈着吉他:"I tried to paint you a picture, the colors were wrong black."
"Black and white didn't fit you and all along."江修唱得好聽,氣息也很穩,光是聽着就讓人覺得很舒服,心中的煩躁和不安一瞬間煙消雲散。
"But you and me are all right,We won't say our goodbyes."
我好像中了他嗓音的魔法,目光緊緊地跟随着他,比追光燈定位都準。
等到副歌部分的時候,這場盛宴的女主角登場了,他們一起合唱着:"All we are, all we are,is everything that's right;All we need, all we need,a lover's alibi.”
那一刻,臺下,我周圍,爆發出雷鳴般尖叫聲。刺耳的聲音讓我難受地捂住耳朵低下頭,不再看臺上耀眼的他們。
那一刻,他們仿佛天生一對。
我驚嘆于自己豐富的想象力和極具發散性的記憶力。明明是聽了一則關于江修的新聞而已,我卻想了這麽多。
即便這樣想,我仍然不敢擡頭去看看電視機裏的畫面,即便那人并非我所s,我也沒有愧疚。但是每當我看到江修和楊明的名字同時出現時,心中就充滿了說不清,道不盡的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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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名字本該綁在一起。
我心裏亂成一團麻,“打我就算了,幹嘛要s人呢?s人犯,偏執狂,癫公,惡心死了!”我嘟嘟囔囔地罵着,卻依舊不肯關掉電視。直到廣告的聲音傳來,我才擡起頭,揉揉自己酸疼的肩膀。
早知道他如此癫狂,當初就不應該向他表白。何苦讓我遭了這麽多的罪,最後還要收拾他的爛攤子?從新聞播出的第一天起,我周圍的鄰居就開始拿一種審訊的眼神看我,仿佛誓要揪出我與這個s人犯有什麽瓜葛才肯罷休一樣。
我很慶幸自己當初主動提出分手,并把江修鎖在門外。不然現在在警局鬧事的就會是我的親人了,雖然我也沒什麽親人。
小時候,我最期待的事就是星期天的下午能和媽媽去逛街。媽媽會給我買新衣服,雖然那都是她喜歡的款式,但是媽媽看見我穿上她精心挑選的衣服就會變得很開心;有的時候即便不買,媽媽也會拉着我在商店裏試各種各樣的衣服。
看到文具店,她就會問我圖畫本和畫筆還夠不夠用,哪怕她上周剛剛買完;路過賣烤腸的攤位時,她就會給我買一根兩元的烤腸。每每從賣烤腸的姐姐手裏接過烤腸時,我都會遞給媽媽讓她先吃。媽媽也總是笑着把它讓給我。
其實我心裏很清楚媽媽不會吃,但我還是會為了媽媽能誇上我一句“我家小奇最孝順了,最知道疼媽媽了”而讓出期待已久的美食。
臨走的時候,媽媽總會去超市買幾袋我最愛吃的果凍,以便于饞嘴的我能挺到下周日的下午。
然而這一切的美好都在那個周日的下午化為泡影,可它原本是一個很值得紀念的日子。
那天,我習慣性地拿着美術老師給的A+畫卷跑到媽媽面前“邀功”。
“哎呦,果凍吃完了吧。你瞧,媽媽怎麽就忘了呢?小奇,穿好衣服,咱們出發吧。”媽媽才不會忘,但是她總想用自己不怎麽精湛的演技逗逗我。
配合完媽媽的我開心地把自己的“功績”随手扔在沙發上,然後雀躍地跑去穿衣服。
大街上,我蹦蹦跳跳地拉着媽媽的手向前跑,媽媽則是邁着大步在後面跟着:“今天這麽着急幹嘛?”
“我都等好久啦!而且,今天我要給你一個大大的驚喜!”我心裏打着自己的小算盤。
媽媽見我跑過了服裝店:“今天不去看看衣服嗎?”
“不啦不啦,下周再去嘛!”
“好吧。”
路過文具店,媽媽問我:“圖畫本夠……”
“哎呀,夠用夠用,不夠的話我就告訴你啦!”媽媽話還沒說完就被我打斷了。
“哦……”媽媽還被我蒙在鼓裏。
等我跑到買烤腸的小攤時早已氣喘籲籲,媽媽倒還好,畢竟她只是邁大步地走。
“原來就是着急吃烤腸啊,你這孩子。”媽媽輕笑着捏捏我我臉并準備拿錢,她一直都很喜歡捏我的臉。
“別動!今天我請客!”說着,我從自己的小兜裏掏出攢了很久才湊夠的四塊錢,“姐姐,今天我要兩根哦。”
“哎呀,小奇好闊綽啊,還知道給媽媽省錢了。哈哈哈哈哈真可愛啊,姐,你可真有福呀。”今天賣烤腸的漂亮姐姐也破天荒地誇了我。
我得意洋洋地回頭看着媽媽,她滿臉驚喜地看着我,然後突然俯下身抱住我:“小奇最好啦,我這輩子有小奇就夠啦!”
好幸福喔,如果我的人生到那一刻就結束了,該有多好啊!如果那時,我被突然沖上人行道的車撞死,會不會就不再感受到未來的痛苦了?
我會笑着離開,而不是哭着活下去……
我和媽媽買完果凍,一路上,我們說說笑笑地往家趕。媽媽那天特殊地開心,她說吃完烤腸的簽子要留着,這是我長大的象征,是她的幸運物;她說,她要把簽子洗幹淨然後擺在家裏的書櫃上,以後不開心了就看看它,這樣就會想到讓她開心的我;她還說,今天晚上要做我愛吃的水果撈,但是家裏的刀太鈍了,我們要先去超市買一把新刀……
就這樣,買好東西的我們手拉着手回到家。得意忘形的我正準備向爸爸炫耀我的今天做的好事,結果就辦了壞事。
都怪我打開了那扇門,那扇門毀了我的家庭,毀了我的一生。
一個披頭散發的阿姨突然狼狽地的尖叫,她那瘆人的叫聲吓到了我,以至于在那之後,我的噩夢裏總伴随着那種尖叫。
我害怕尖叫聲……
受到巨大沖擊的我還沒反應過來去看一旁的爸爸就被媽媽拖出了房門。
被趕出門的我下意識地抓起毯子把自己裹起來,然後顫抖着爬上沙發。聽着屋內的叫罵聲,哭喊聲混成一片,我害怕地縮在一起。我大腦一片空白,只知道哭着喊“媽媽,爸爸”。
我的天塌了,昏黑中,開始漏水。
過了一會兒,那個披頭散發的阿姨渾身血淋淋的爬了出來。看到這一幕的我眼前一黑,心髒瞬間停了一拍,很疼,但是恐懼勝過了疼痛。我擔心媽媽會不會……但是我的腿好像已經僵在了一起,動不了。
這時,爸爸也跑了出來,肩膀上插着簽子……他看都沒看我一眼就抱起地上的阿姨出去了。
随着房門“哐”的一聲關上了,我連忙站起來去找媽媽,可奈何我太害怕了,腿早就僵得沒了知覺,因此從客廳到卧室的那幾步路我走走摔摔。
我屏住呼吸,心髒怦怦直跳。
媽媽右手握着帶血的水果刀靠着床頭櫃癱坐在地上。她把臉別了過去不停地說着“對不起”。
我哭着跑過去抱住破碎的媽媽,告訴她,這都怪我,都是我的錯。
現在想來,我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麽要道歉。也許那時的我認為,因為媽媽不開心了,所以要道歉……
從那天開始,父母幾乎除了冷戰就是在吵架,聲音很大,罵得很髒。他們把我鎖在房間裏,哪都不讓我去。因此,我休了學,也再沒和媽媽逛過街。
後來奶奶來了,每當父母吵架把我吓哭時,她都會坐在沙發上摟住我,哄我睡覺。久而久之,“一哭就困”成為了我的條件反射。就好像巴普洛夫養的狗,一聽到鈴聲就流口水一樣。
這樣搖搖欲墜的日子維持了半年,大概是奶奶也覺得累了吧。那天她在沙發上哄我睡着了之後,就離開了家,走進了公園的湖裏……
後來媽媽每天晚上都會拿着一把刀在家裏走來走去。爸爸告訴我,睡覺的時候要把門關好,如果媽媽進屋了也不要和她說話,拿被子蒙住頭,睡自己的覺就好了。
“媽媽怎麽了?”我擔心地詢問爸爸。
“犯病了。你不了解她,她一直都是這樣偏執,稍微受點刺激就發癫。”
後來,我每天睡覺都要把頭蒙住,整個人縮進被子裏,捂出一身汗之後才能将将入睡。
直到媽媽拖着行李箱蹲在門口的走廊裏抱着我哭,求我原諒的那天開始,我才可以不用蒙着頭睡覺了。
然而我早已養成了蒙頭的習慣。
這就好像媽媽從未離開過,我們只是在玩捉迷藏而已。
我曾問她,她會不會回來把我接走,然後我們還可以繼續逛街。可是,她只是說了一句“媽媽會傷害你的”就拖着行李箱離開了。
至此,媽媽便徹底地消失在了我的人生中。雖然我總能夢到她,無論是清夢還是噩夢。但是夢境無法代償我的母親,以至于現在的我早已記不起她的模樣了。我很想她,真的很想,閑下來的每時每刻都在想。
我對媽媽的思念是每一個餓着肚子卻沒飯可吃的清晨、是每一次看到其他母子手拉手逛街時的回眸、每一支向別人借來的畫筆、每一個爸爸領着陌生女人回家的長夜……
所以我讨厭吵架,我本以為和江修在一起後,我們根本不會有争吵,結果是我想多了。
記憶中,我們第一次吵架,是他先哭的,然後我再哭。他見我開始掉眼淚就連忙抱住我,一遍遍地道歉,一遍遍地說愛我……
我抽抽搭搭地依偎在江修懷裏,雖然他傷害了我,但是只要靠着他,我就會感到無比安心。
不知不覺中,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我再次睜開眼睛發覺自己一直趴在江修的身上,而江修則是一聲不吭地乖乖躺在沙發上,一只手墊着頭枕在沙發扶手上,另一只手輕輕摟着我。我遲緩地撐起腦袋,看着他優越的下颌,微微上揚的嘴角,還有長長的睫毛……
“醒啦。”江修慵懶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在哄一個有起床氣的孩子,而我便是那個不懂事的孩子。
“嗯……”
“雨天就是這樣啊,容易讓人感到困倦。”
“……”
“還生氣嗎?”
“還好。”我始終狠不下心去恨他。
“那你也該抱抱我了,我已經等很久了。”江修看着我,眸光中浸着溫柔。我的擁抱對于他來說是獎勵,也是一個懸懸而望的禮物。
我害怕與江修一起陷入這場由他親手編織的甜夢,可是我又受不了他的溫柔。
“我們不要再吵架了。”我聽話地抱住他。
江修微微張開嘴唇,可是又什麽都沒說。其實我并沒有看到他這副糾結表情,但是卻能通過氣息感受到。
“怎麽了?”
“松奇,我愛你。”
“保質期多久啊?”
江修突乎其來的深情表白勝過了他之前千言萬語的解釋,只不過這不急不躁的态度很是讓人心慌。畏于這場甜夢幻滅的我也只好反複地确認,可是我又怕自己的小心思在他面前暴露無遺,因此便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挑逗”他。
“一輩子,下輩子……永遠。”江修很肯定他會永遠愛我。
“只愛我一個。”
“只愛你一個。”
“那我也是,江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