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長公主身體每況愈下,有太醫私下告訴蕭乾,那話的意思就是:公主沒有什麽大病,但是陽壽已經盡了。蕭乾深知養母已是八十五歲高齡,太醫這樣說也是有道理的。他又派了人馬去偃龍山莊接任神醫過來,那任神醫隔着簾子給長公主搭脈,之後就捋着胡子沉吟不語。
蕭乾看這情況就知道八九分了,但還是不肯死心,走到外間問任神醫:“任老前輩醫術如神,有什麽話但說無妨。”任老神醫嘆道:“恕草民直言,公主這也不是生病,而是油盡燈枯之兆已現。此是非人力能挽回,還請國公爺見諒。”
蕭乾凄然笑道:“任老前輩言重了,這些日子您也辛苦,且到我府中休息幾日,我派人馬送老前輩回偃龍山莊。”說罷,又叫府裏人準備好銀錢錦緞酒肉等物賞予這老任。
蕭乾夫婦兩個經常往來于國公府和公主府之間。這一晚就有人來到國公府叫蕭乾和妻兒都過去,蕭乾也是覺得奇怪:白日已經去了,這一晚又去幹什麽?壞了!這是母親臨終有話要說!
長公主看見他一家四口都來了,不免問道:“清兒呢?”
蕭乾故作淡定道:“現在入秋了,小孩子家經不得風,又病了,正請醫療治呢。”
長公主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下子坐了起來,一巴掌扇在他臉上:“你當我這個老婆子死了嗎?幾個月前你來這兒我就覺得不對勁,那個時候我讓人去蕭家墓園,才知道清兒死了!你還要瞞到什麽時候?”
蕭乾跪在地上哭道:“一切都是兒子的錯!母親切勿動氣!”
長公主長嘆一聲:“我們母子都沒有錯,這都是命。我活了這麽大歲數,又是公主,什麽事沒經歷過沒見識過?你這麽做就是在為我考慮嗎?你只會讓我更難受!清兒這事多說無益,就算是過去了。老身現在也知道自己快要油盡燈枯了,有些話現在不說,以後怕是沒有機會了。”
“娘,您不會有事的,兒子這就去找神醫!”
長公主笑了,如同一朵即将凋零的牡丹花:“什麽神醫?治得病治不得命。言歸正傳吧。乾兒,你也知道老身自年輕時就癡戀你爹蕭秉權,因為這個還成了京城裏的笑柄,但我不後悔。後來你林大娘去世了,你爹成了鳏夫,世人都覺得我高興壞了,但我沒有這樣的感覺。雖然後來你爹有了你娘,但是我若是嫁給你爹也是很容易的。我是皇帝之妹,我要是看上個男人,向皇兄撒個嬌讓他下聖旨,哪個男人敢不從?但是我不想做那種鸠占鵲巢的事。我和你爹雖然做不成夫妻,但更不想成為怨侶。你爹被皇兄問了死罪,我沒有去求情,你不會怨恨我吧?”
蕭乾淚如雨下:“娘您說什麽糊塗話?兒子自小以來,您就教育兒子要懂得是非分明。我爹當日犯了錯,我即便是兒子也不能為他開解半分。”
長公主擡起筋脈突兀的手撫摸着蕭乾的臉:“不愧是我的兒子。雖然當日我沒有給他求情,但是聽你姐姐說,你爹沒有埋怨我,反而對我的做法充滿感激。我收養你和绮雲也不是為了求個心安。你懂嗎?當然了,我都不清楚我為什麽收養你和绮雲。你這妹妹,這輩子怕是不會嫁了,老身走了之後,你要好好疼愛你這妹妹。你若是有半點虧待她,老身就是在九泉之下也會回來找你算賬!”
蕭乾流淚道:“绮雲是兒子的胞妹,兒子就是虧了自己也不會虧了她!绮雲不嫁了,我就照顧她一輩子。绮雲若是嫁了,我也要照應着她,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绮雲早就哭得泣不成聲:“娘,我不離開您!您活一天我就照顧您一天,您就是去了,我就守着您的靈!”
長公主笑道:“你看你這傻孩子,我的靈柩早晚都得下葬,你守着誰去?聽娘的話,你就去和你哥嫂守在一起。你嫁與不嫁,娘都遵從你的意願。那把鳳頸琵琶是當年你爹送與你娘阮氏的愛物,你要拿着,就當是你親爹親娘伴在你身邊了。至于乾兒,你是想繼續留在京城大展宏圖還是辭官退隐江湖,老身也都不在意。娘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你們能開心地活着。”
蕭乾哭道:“兒子對母親的回報還不夠,沒想到母親就要離開兒子了。兒子悔恨終身!”
長公主慈愛道:“誰說你沒盡孝?你已經給的夠多的了。說到底老身還要謝謝你們兄妹呢,讓老身有做母親的機會,讓老身晚年也享受到了天倫之樂。”
蕭乾和绮雲已經哭得言不得動不得。長公主又留了幾句話和落白、念笙、長瀾、棗花母子說,末了,她拉住肖遠圖的手:“遠圖啊,你我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如今我舍你去了,這公主府,我和皇上說了,就留着給你養老。那些田産和金銀,我分了三份,留給你和乾兒、雲兒各一份。你日後當個棺材本也好,留着給棗花母子也好,随你去吧。我要和你說的話,平日裏也說盡了。今日也就這麽多。”
遠圖紅着眼睛在一旁扶住她:“淩鳳,你若是走了,我一個留在這公主府裏做什麽?只可惜我們是半路夫妻。若是有來生,只求年少相識吧。咱們就做一對尋常夫妻,生兒育女,過着安定尋常的日子。我是個粗人,也不會說什麽話。”
長公主道:“話不在多,在于誠。你這話雖然不多,但是我聽着入耳入心。你的心我都知道了,又何必多言呢?我這一生能遇到你們,已經很滿足了。乾兒,老身覺得有點暗,你把窗邊那只燭燈拿過來!”
蕭乾抹了把淚,“诶”了一聲,就去取燭燈。正當他轉身的時候,只聽绮雲大放悲聲,一群人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蕭乾只覺得身上癱軟無力,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淚水簌簌滑落。
衆人大恸了一場。蕭乾看着天色開始蒙蒙亮,就讓青蘿去宮中報喪,自己也吩咐了公主府上下将府中諸事都安排妥當。
第二天一大早,元臻和太後滢月親臨公主府為公主治喪。肖遠圖穿着素衣,蕭乾和绮雲兄妹兩個穿戴重孝,帶着衆人跪在公主靈前磕頭。蕭乾吃不下睡不着,只要守在公主靈前。落白令人做了十色素齋給他吃,他也拒絕了,兩天下來,蕭乾眼圈發紫,面色屍白,昏倒在地。落白绮雲忙叫了人把他扶到偏閣的大床上,找了太醫給他灌了湯藥。
數日後,擡棺、擡着紙馬人偶、手執引魂幡的送殡隊伍浩浩蕩蕩,緊跟着的王孫公子不在少數。公主的身後事也算是豐豐富富地辦完了。
肖遠圖執意不要長公主留給他的遺産,并提出把公主府讓出來給太後親女萬盛公主。太後和皇上見他執意這樣,也強求不得,就依了他了。遠圖住在女兒開的萬福樓後面的宅子和女兒棗花、外孫金哥守在一處。
蕭乾在公主府裏走來走去,臉色茫然。绮雲問道:“哥,你有什麽要拿的嗎?就當是做個念想也好。”
蕭乾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我有什麽要拿的呀?我現在有自己的宅邸,各色都是齊全的,何必又占着娘的光?我那把光風霁月劍就是我娘在我十二歲的時候送我的,普天下獨一無二,倒不是因為它是用名貴的粹鐵鑄就而成,而是因為這把劍對我來說意義非常,我就是什麽都不要,也斷斷不能舍棄那把劍的。你呢?有什麽要拿走的嗎?”
绮雲面色凄然:“娘跟我說了,要我把那柄鳳頸琵琶拿走,我心裏想着,也把娘送我的那把古琴帶上吧,就當是看見娘了一般。下剩的,我拿幾件我常穿的幾件衣服幾件首飾。其餘的,管它值千金萬金,和我沒有關系,憑大姐姐和皇上處置吧。”
绮雲只領着月俸,拿了自己的一些物品,也不要封地和田産。就去國公府和哥哥嫂子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