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第 19 章
幾人進了京城地界,已是幾天後的黃昏時分,夕陽殷紅,殘霞如血,只有一些昏鴉飛過天空。京城的百姓見他們熟悉的蕭公子帶着一群人和一口棺材進了曾經他爹所在的府邸,都充滿好奇。
雲海有些不好意思:“我說過要把家父的靈柩放在義莊暫時存放,你不同意,如今倒惹得你被議論紛紛。”
蕭乾嘆道:“岳丈是為了救我和落白才落得這樣,我怎麽忍心讓他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義莊裏?對了,我得去趟公主府,落白也和我一起去吧。”
見皇親國戚穿孝衣會落得不是,蕭乾在舊衣櫃裏拿出一件生母阮氏穿過的素色衣服給落白穿了,看着半新不舊,倒也不算壞規矩。
蕭乾帶着落白去給公主磕頭,公主一把拉了他倆起來:“你怎麽現在才回來?這位姑娘是你說的那個武姑娘?倒好個模樣啊,和你很般配。娘也不要求別的:一是品行良好,二是你真心喜歡就行。過些天娘讓人把鎮國公府收拾出來,就給你們置辦婚禮。”
蕭乾面露悲怆:“落白的父親前段日子為了救我們兩個死于非命,百善孝為先,兒子不能現在就和落白結婚,怎麽也得等她扶了三年的孝再娶她為妻。”
公主嘆道:“即是這樣,老身哪有個不允的?他是我兒子的救命恩人,又是我兒子的岳丈,我這邊就派了人馬車輛送你們去括州,我再準備上一些冥器祭品,給你幾百兩銀子你好好和你舅子操辦好了再回來。你兩個以後就住在鎮國公府吧。其他的再慢慢安排。”兩人叩謝公主不提。
肖遠圖在旁邊說道:“現在鎮國公府裏也沒有服侍的人,天色也晚了,想必他們也餓的餓,困的困。府裏應該是有被褥枕頭,只是沒有飯菜和炭火。依我看現在還是打發人給他們送去飯菜和炭火要緊。”
公主道:“正是呢!青蘿,你讓幾個丫頭小厮一會把飯菜和炭火送去,讓他們暫時在那裏服侍端菜燒水。”
蕭乾和落白跪下道:“多謝爹娘體恤。”老夫婦兩個忙攙起來不疊。
绮雲也過來和哥哥見過,又哭又笑。落白和绮雲一見如故。
鎮國公府中,小厮們從拎來的食盒裏端出近二十道菜,再拿出幾大碗米飯來,服侍着四個人吃了。晚上有丫頭端來熱水給他們洗臉洗腳,小厮點上炭火盆。蕭乾和落白住在他爹娘原來住的浣煙閣,雲海和江水寒住在梅香塢。
衆人趕了幾天的路,乏累不堪,也都早早熄燈睡了。到了四更時分,只聽一陣“吼吼吼”的怪笑聲打破了平靜,這聲音雖然甕聲甕氣的,像是在密閉空間裏傳出來的,但聲音并不小。在這安靜漆黑的夜色裏,聽得人汗毛倒豎。丫頭小厮們第一想到的就是躺在棺材裏的慕容洵,吓得在被窩裏瑟瑟發抖,睡意全無,沒一個人敢從屋內走出看個究竟。
此時四人也驚醒了,他們不相信鬼神之說,就算是慕容洵的鬼魂來了,他們更不會害怕。
那些小厮沒一個敢動的,武雲海跟着蕭乾點着火把來到後院裏。這後院在蕭秉權在世時雖然下人不多,但是晚上總有不當差的下人在這些房裏待着,點着燈火,現在都黑洞洞的,膽小的肯定害怕。借着火光,二人看見個衣衫零破,披頭散發的人在那裏手舞足蹈又吼又叫。
見有人來了,那披頭散發的人五官抽搐着,臉如同皺紙,一把拽住蕭乾:“丞相救我,丞相救我!有人要殺我!你一定要救我!我不想死!”蕭乾聞到他身上一股久未洗澡的惡臭,就像是放馊了的乳品,少不得屏住呼吸,拉着他安慰道:“別怕,別怕,沒人傷害你,你快回去睡吧。”武雲海也說了些軟話,趁不注意一掌拍了他後腦勺,把他拖進了他住的房子裏。
武雲海定要見長公主一面,以表感激之情。蕭乾提前派人告知了,帶着武雲海去公主府見長公主。
那日公主穿着一件深松綠銀線繡百葉的氅衣,裏面是一件珍珠白暗花長袍,頭上只有幾點點翠珠花。看着高華清貴又不失親切。
雲海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表現得大方得體,下拜道:“家父辭世,得公主殿下這等賞賜,草民實在不安。”
公主笑容帶着幾分寥落:“乾兒,還不把你舅哥扶起來?慕容先生救了犬子的命,我只不過是給出些錢和祭品,不值什麽。武幫主無需挂齒。犬子和令妹是意想不到的緣分,我和你們括州武家也是緣分,偏偏都姓武。”
雲海也流露出一絲微笑:“公主這般說,便是擡舉草民了。”
公主道:“武幫主何須見外呢?”說着又傳飯款留武雲海兄妹。
住了幾日,一行人便在公主派出的精兵護送下帶着慕容洵的靈柩往括州去。現在已是冬日,飄起了扯絮似的雪花。四人将靈柩蓋上白布,就進了馬車裏。落白日日傷心,蕭乾對她軟語安慰。一行人白天趕路,晚上就近住在官驿。官驿雖然忌諱,但是看那精兵護衛就知道是皇族的人,也不敢阻攔。
到了偃龍山莊,落白撫摸她爹的棺木大哭:“爹,咱們到家了!”雲海傷心歸傷心,但還是有條不紊地安排一切。棺材擡進山莊的聚義堂裏,慕容安看着他爹的遺容哭道:“爹,你怎麽了爹?你睜開眼看看兒子!爹!”衆人見慕容洵面色如生,神态安詳。越發傷心起來。
武雲海将發生的一切告訴了鐘師叔和鐘夫人,鐘師叔感慨道:“真是沒想到,那個黑衣人居然是慕容師兄,後來雲海大了些就再沒見他來過。”鐘夫人手裏轉着一串佛珠嘆道:“師兄不是絕情之人。你娘在九泉之下遇到你爹,也會原諒他的。我這就去給師兄誦誦經。”
江水寒在聚義堂裏坐了一宿。其間還讓小厮拿酒和酒壺來,将兩個酒杯倒滿了,只拿着一只杯子喝起酒來。對着躺在那裏的慕容洵說道:“師弟啊,其實這次我挺愧疚的。要不是我給你那一掌,你也不會內力大減,死于葛大寶那等不入流惡棍之手。不過想到師妹,我的确恨你。我是個直漢,性子莽直,長得也沒有你俊俏,粗略認識幾個字,沒有你學富五車。師妹那樣的女子,不喜歡我也是正常。雖然師父也希望我做他的女婿,但我知道就算是沒有你,師妹也不會嫁給我,她只是把我當成她的哥哥。當年師妹嫁給你,我是打心裏為她高興的。我不在乎她嫁給誰,只要她開心就好。不難過也是假的,我日日看着你們夫妻恩愛,內心煎熬,就尋了個由頭離開了偃龍山莊。後來得知師妹的死因,我恨不得把你和那女人碎屍萬段,看在師妹的在天之靈和雲海兄妹倆的面上,我還是沒下去手。這次你為了救落白把命喪了,我想師妹都不會怪你了,我和你的恩怨也算是一筆勾銷了吧。”說着抹了一把臉,喝了一口酒。“你到了那邊給如玉賠個不是,你們和師父師娘也別走遠,不一定什麽時候我也許就過去了,別到時候找不到你們。”
噙香見他這樣子,也不好阻攔他,拿了素齋來給他吃,嘆了口氣,只一個人回房哄着孩子睡覺去了。
下葬那天,雪花如同漫天的紙錢。雲海命人先是把高少鸾的棺木葬在後面,再令人将慕容洵的棺木放在武如玉旁邊的墓坑內。穿着一身重孝的落白跪在坑邊哭喊着:“爹!爹!”就昏了過去。
蕭乾慌忙抱了她回到居處,脫下她的外袍,給她蓋好厚被,就讓莊子裏的任神醫給她看看。那老任看了後,說道:“小姐沒什麽,只是近些日子傷心過度,疏于休息和飲食,又懷了身孕。需要好好休息,多吃些進補的東西就好了。公子無需擔心。”蕭乾驚道:“什麽?懷孕了?”此時落白也醒了過來:“我現在這樣子,能好好把孩子生下來嗎?再說我這邊爹沒了,一時半刻都結不成婚,生下孩子,整個京城會怎麽看你?都怪我一時任性。麻煩任神醫給我一副堕胎藥喝了吧。”蕭乾半驚半怒:“這難道沒有我的責任?沒有我,孩子是從哪兒來的?這是咱們的第一個骨肉,現在你肚子裏,你忍心不要他嗎?”落白想了想,下意識捂住肚子:“不!我舍不得,我要留下他!”
蘇蘊秀的月份比她大,讓人端來養胎滋補之物來與她吃。落白道:“嫂子你怎麽來了?我沒什麽事,想着歇兩天就過去看看你呢。”蘊秀笑道:“我也沒什麽事,走動走動也好,倒也沒有什麽妨礙。現在最重要的是養好身體,把孩子生下來。婚事以後再議不遲。我們江湖中人還在乎什麽婚前婚後?”落白道:“不是呀,嫂子,從現在開始乾郎就得待在京城了,京城比不得江湖啊。”蘊秀道:“京城難道不是另一個江湖?你看蕭公子是那種在乎別人眼光和說法的人麽?你好好養着,把這些東西吃了。”
此時蕭乾和他舅哥武雲海在一起。雲海問道:“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蕭乾道:“如今落白已經懷孕,趁着月份小,過幾天她養好了,我就和她一起回京城。待的久了,就走不了了。日後成婚,我就寫信告訴你和嫂子。”雲海嘆了口氣:“如此也只能這樣了。”
落白躺了一兩天,下床之後就走進她爹的舊房間裏。舊仆正在幫慕容安收拾慕容洵留下的遺物。慕容洵有一小箱的銀票,還有些許衣服裝飾筆墨硯臺,各種字畫堆得到處都是。
落白盯着牆上那一幅公雞帶着幾只雛雞在花叢之間覓食的彩色水墨畫,此時有陽光順着竹簾縫透過來,在這幅畫上投下一道道金色,越發顯得溫和動人。伸手輕輕撫摸:“別的我都不要,全都留給安兒吧,這幅畫我拿走。”
慕容安因為幾年前落白在紫竹林裏一通亂砍亂砸,對她心生敬畏,別說是一幅畫了,就算是把東西都搬走,他也不敢說話。落白能看出他的心緒,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後讓人把那副公雞圖收拾好,帶到自己那裏。
回京那天,落白穿了冬衣戴了雪帽,将手袖在一個水貂皮暖手套裏,由蕭乾攙着進了馬車內。雲海命人送出幾箱東西,有落白的私人物品,大多是他給妹妹提前準備的嫁妝。讓小丫頭飛瓊繼續服侍落白,做她的陪嫁,雲海另準備了一輛馬車送飛瓊一同去京城。
落白若是困了累了,就靠在蕭乾的懷內,蕭乾也寬慰着她。兩人相依相偎形影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