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蕭乾和落白驚呼着跑過去,慕容洵已經平躺在地上。一陣鷹嘯聲随之而來,葛大寶被一股強大的力量重重摔向石壁上,粉身碎骨一命嗚呼。來人正是江水寒。武雲海也随之而來。
蕭乾落下淚來:“師叔,你先堅持堅持,我們這就送您去京城解毒,京城有的是好太醫!”江水寒慌忙給他翻身:“阿洵,你醒醒!我這就給你運功,把毒素都逼出來!”慕容洵靠在江水寒的身上,唇角留下一絲黑血,疲憊地舉起手,笑道:“不必了!”說着把衣服前襟扒開,只見那青紫色的掌痕像是在發黃雪浪紙上洇開的墨跡,開始模糊了,這意味着劇毒已經逼入五髒百骸,縱有大羅神仙,也是無力回天。
慕容洵笑道:“你們都別費事了,這流毒掌我從前就聽說過,萃取數百種毒蟲的毒素,練功的過程中還要抓無辜之人試手,方能練成此功。一掌之威,無人生還。今天算是見識到了它的厲害。大師兄此次也算是功德一件,以後再不會有無辜百姓死在這惡魔手裏了。我是死在這殺人魔功下的最後一人,也算是死得其所。也許這就是我的報應。有的話,我若是再不說,就沒有機會說了。”
“我們慕容家,自我祖父獲罪以來,就開始衰落了。我們三代不能參加科舉。但是我爹教我書畫,我平日裏靠賣字賣畫,有時候去一些殷實家庭給孩子當教書先生,倒也能有吃有穿。有一家鄉紳賴我的帳,我就和他起了争執,他就讓豪奴們把我攆打出來,把我的書箱摔個粉碎。正在這時如玉出現了,扶起我來問我怎麽樣了,随後又把那群人三拳兩腳打翻在地。如玉可憐我的身世,也被我的外表和才華吸引,多日相處下來她覺得我是個可靠的人。”慕容洵自嘲地笑了一聲,接着說:“于是如玉就讓岳丈準了我和她的婚事。婚後我們相敬如賓,生下一雙兒女,倒也幸福。後來岳丈病故,我就成了新幫主,如玉就開始相夫教子。一切都相安無事。”
此時衆人都含淚聽着,慕容洵也就繼續講起來:“後來我去京城比武,正巧路過高記,見幾個潑皮無賴欺負一個姑娘,我看不上眼,就把那起人打跑了。那姑娘就是高少鸾,為了謝我,就給我做了雞湯馄饨和柳絮香糕來給我吃。我喜歡她家做的東西,時不時就會去她那兒吃飯。我們言談甚少,但是兩下有意。有一天晚上,我就悄悄來到她家的窗口。我規矩了半輩子,也不是沒看見過美麗女人,也都矜持住了。可那段時間我像是魔怔了,夜夜去找少鸾偷情。”說的時候,那段不可言說的回憶再次閃現在慕容洵的腦海,當時兩人見了面後他就授引少鸾雲雨之事。
“現在想想我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僞君子王八蛋,我讓一個懵懂無知的姑娘陷落其中不能自拔,奪走了她的初夜,當時還想着就當這事沒發生過。但是少鸾哭着來找我,她說做妾做丫鬟都行,就是不要扔下她。後來我才知道,那高家父母把少鸾當個邊角料,生她都嫌她多餘!他們早就知道我和少鸾的事,後來佯裝什麽都不知道,拿出繩子逼着少鸾尋死。少鸾走投無路才來找我。我去找她父母,她父母一副讨價還價的樣子,我只得私拿了山莊的銀子來換少鸾。我看她可憐,心想着就帶着她回括州。以後從長計議。可萬萬沒想到,少鸾居然懷孕了。如玉看我每天魂不守舍,有一日居然挺着肚子獨自一人悄悄跟着我到了紫竹林,當時她傷心過度動了胎氣。當我把她抱回偃龍山莊時,她裙子上都是血,産下一個沒了氣息的男嬰也撒手人寰。衆人對我的指責和鄙夷,讓我不得不辭了幫主之位和少鸾母子一直住在紫竹林。”
“慢慢的我愛上了少鸾,但是我并不是眼裏沒有如玉和這一雙兒女。自從如玉死後我很愧疚,日日抄經燒經。我不能光明正大地看望雲海和落白,只得每隔幾天趁着夜色穿着黑衣像個鬼魅似的悄悄潛進山莊看着他們兄妹,見他們被鐘師弟夫婦倆照顧得很好,我就放心了。”
武雲海和武落白驚道:“原來山莊裏那個‘黑衣鬼魅’就是您?”說着又流下淚來。
慕容洵點了點頭:“是。我實在是想念你們兄妹,但又不知道如何面對你們。成為一介布衣後,我陪伴安兒的時候很多,比曾經對你們的陪伴還多。而對于你們,我這個爹還不如死的。在我看來你們比安兒更可憐,安兒好歹是父母雙全,而你們幾乎就是孤兒。你們的娘因我的縱行不忠傷心離世。曾經我和如玉除惡半生,無愧天地,畢生無憾,唯一就是對不起如玉。”兩行淚像是流星劃過臉頰。
落白哭道:“爹您是如何找到這來的?”
慕容洵道:“自打你和蕭公子出去後,我就一直想着你,但是看你哥哥每次都能收到你的飛鷹傳書,我就放心了。可這次不一樣,我不止一夜夢見你和少鸾一樣被。。。幾天下來我覺得不詳,根據夢裏的地址,我就找到了這裏。我告訴完你哥哥以後,我很後悔。我不希望任何人特別是我的親骨肉卷進麻煩裏。能順利找到這裏,我猜到這是你娘冥冥之中在指引着我。這些天我也總夢見你娘,她說她原諒我了。”說着淚水再一次溢出。
此時慕容洵的呼吸開始急促了,他還是堅持着:“我死後就葬在如玉的身邊,至于少鸾,也別讓她孤零零地葬在外面。安兒還小,少不得你們看顧着他些。也不知道我的安兒長大後能找個什麽樣的妻子。雲海有他外祖的智慧和氣魄,我一直都放心。落白的純稚和善良太像她娘了,我生怕她吃了虧。”說着艱難地擡起手,蕭乾知會其意,握住慕容洵的手。
慕容洵表情有些凝重:“看得出來你們二人已成眷侶,我只求你一件事:善待落白。她五歲沒了娘,這麽多年來我這個爹也和死的沒有區別,你要好好待她,千萬。。。千萬別像我對待如玉那樣。”
蕭乾聽了淚如雨下:“爹放心,以後我一定好好待落白,就是自己讨吃也不會虧了落白。從現在起我就是您的女婿,小婿這就給岳丈磕頭!”
慕容洵笑着點了點頭:“從剛才一幕我就知道,蕭公子是個可靠的男人,看來落白是個有福的。我死也能瞑目了。”
慕容洵含笑看向洞口,仿佛看見如玉和少鸾穿着滿是白色花朵的白衣白裙,頭上戴着花環,面帶微笑地看着他。流毒掌的毒性徹底發作,那百蟲之毒真如數百毒蟲在骨肉髒腑內咬噬一般,疼得骨縫裏都要冒出寒氣來,豆大的汗珠從慕容洵的額頭滲了出來。
落白跪下求江水寒,哭喊道:“師伯,您是武林第一高手,你一定有辦法!您快想想辦法!快想想辦法呀!”
江水寒皺眉搖頭道:“只怕是沒有什麽辦法了!”
慕容洵表情掙紮了一會兒,露出一絲苦笑:“師兄,你不是一直都想殺我麽?如今你是為了如玉報仇也好,為了給我個痛快也罷,我希望你能殺了我!”
江水寒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伸出手來,撫過慕容洵飽滿的天庭,精致的額角,五指摁在慕容洵的頭頂上輕輕顫動了兩下。
慕容洵身體微微抽搐,口內流下汩汩的黑血,表情舒展開來,頭輕輕一歪,便安詳地閉上眼睛停止了呼吸。
幾人凄然地呼喊着。外面也雷聲大作,大雨滂沱。這雨由大轉小直到天亮才停。
狂風暴雨後的天格外晴朗,太陽撥開層層烏雲照耀着天地萬物。衆人下山後,蕭乾掏出銀票買了最好的棺材。又和雲海去尋了可以放下棺材的馬車來,幾人将慕容洵的屍首裝裹好了放進棺材內,趕了馬車準備回括州妥善安葬。
幾個人一連多天沒有好好休息,天色又陰沉,很可能下雨雪。便進了一家小客棧。客棧當家的見他們拉着一具棺材,內心不悅,但看他們的行頭知道他們是武藝高強之人,并不敢拒絕,只得讓他們進去了。
蕭乾看得出他的心思,多掏出五倍的房錢給他:“知道你們有忌諱,這錢你們收着,今日也別招待別人了,所幸現在店裏沒有別人,也不影響你日後的生意。”
那人興奮得不行,本來這些天天色不好,這小店今天也不會有別的人來,豈不是賺了?便換了一副熱情樣子,谄媚笑道:“客官說得哪裏話?小人這地方本來也沒多少人來,怎的會影響生意?客官想點什麽只管吩咐就是了。”
雲海要出錢,被蕭乾制止住了。
四人吃了幹硬的饅頭和稀湯湯的米粥,菜色也甚是粗陋。正吃着飯,江水寒拍了蕭乾的頭:“臭小子!老子教你武功的時候就和你說過,習武之人不能只靠武藝,也得動動腦筋!這次侄女若是受了傷害,我一輩子都不能原諒你!”
蕭乾放下飯碗,跪在地上:“師父教訓的是,徒兒是糊塗油蒙了心,一心只想着快點回家。作為一個男人,乾兒沒能保護好心愛的女人,還請師父責罰。”
落白也跪下來:“師伯不要怪乾哥,侄女兒也有過錯。要責罰師伯一并責罰就是了。”
江水寒長嘆一聲:“罷了,都過去了,如今師弟已經填進去一條命,我連他都原諒了,責怪你們作甚?起來吧。”
吃過飯後江水寒和武雲海回到房間躺在床上出神,落白坐在外面一個簡陋的石凳上,看着她爹的棺椁一聲不吭。
蕭乾拿出一件外衣披在她身上:“岳丈已登極樂,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別着涼了。”
落白伸手握住蕭乾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手,将臉頰貼在他的手背上:“經歷了這麽多事,我這身體又算得了什麽?”
蕭乾坐了下來,握住她的手:“你若是生了病着了寒,豈不是辜負了岳丈?明日還要趕路,咱們也要睡個好覺。”
落白眼裏透出一絲心疼:“你現在覺得怎麽樣?還疼的厲害嗎?”
蕭乾不以為意道:“你幾乎天天都在問!你看我像是有傷的樣子嗎?從前練武跌打損傷是常事,這點子傷算什麽?加上師父給我療傷,我現在也不感覺得疼。倒是有些困了。”
落白看了看店主夫婦所住的房子窗口一片漆黑,就知道他們早就歇下了:“時辰不算晚,他們就睡了。果然經過的事少,殊不知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更可怕。”
蕭乾道:“你說的是殺人客棧和落孤山的事?倒也有理。不過他們也未必是害怕,這荒山野嶺的什麽都沒有,天黑得早,不睡覺做什麽?這些天我們趕路,腿都要走細了,今晚我們是應該好好睡一覺。”
此時天空下着細細的雪霰子,門口那兩個黃燈籠被風吹得吱吱作響,在地上投照下兩個模糊的黃色光圈,四周黑蒙蒙的,只有慕容洵的棺材尚有一絲油漆光澤。
落白幾度回頭看那棺材,仿佛期待爹爹還能活過來。蕭乾猜得出她的心思,不好再提,只催她趕緊進屋安歇。
屋裏點着一豆燭光,兩人借着這點燭光從一個破木櫃子裏取出散發着黴味的被子。沒處洗臉洗腳,兩人脫去外衣外袍,就躺在了兩層被子下面。寒氣幾乎無孔不入,兩人只得摟在一起。
到了半夜,外面刮起北風,吹得窗子咯吱咯吱響,透過紙糊的窗子能看到外面透着暗淡的紫灰色。這一夜沒人睡得安穩。店主老夫婦吓得不敢往窗外看,而乾白二人卻因為慕容洵的死無心入睡,低聲說了半宿。
大約快到五更時分,兩人都困了。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穿衣出門發現外面一片缟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