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姐姐。”一聲不夠,來人再試探地喚一下。
聲線如溪谷中河流的潺潺聲,帶着一星半點的怯意。
元綠姝回神,迷茫的神色轉瞬即逝。
她側首,視線順過去。
一個穿鮮紅高腰襦裙小娘子正在走過來。
四目相對,元綠姝微怔,覺着有幾分眼熟。
與此同時,那人上下端詳元綠姝。
元綠姝的面容完美無缺映入來人眼簾之中,從此再出不去。
“砰砰。”
富有節奏,徐徐跳動。
“砰砰砰!”
愈來愈快,噴湧湍急。
眼皮接着一跳。
旋即她感應到胸腔內那顆沉寂冰冷的血肉之物在不受控制。
身體驀地發熱,如在慢火上煎煮。
下一刻,小娘子按捺不住笑意,乃至下唇和手指都抽搐了一下。
熏風而過,小娘子的紅裙往後飄拂。
“你是?”元綠姝問,單看她穿的綢緞,元綠姝琢磨是今兒赴宴的小娘子。
小娘子清了清嗓子,邊靠近元綠姝邊自報家門,嫣然道:“姐姐,我叫幼魚,是永寧侯府的,不小心迷路了。”
說着,小娘子光明正大地盯着元綠姝看,那目光猶如實質,好像馬上就會洞穿她。
饒是幼魚眼神清澈透亮,元綠姝仍覺古怪,心裏某個直覺在告訴她。
她像個玩意兒。
從未有一個女子這般看過她。
念及此,元綠姝不太舒坦,亦勾出此刻她不願在此刻想起的賀蘭敏。
賀蘭敏的眼神一度和和這個小娘子的眼神類似。
幼魚似乎也發現自己的失禮,連忙挪開眼,掩飾眸底那抹狂喜,慢聲細語解釋道:“對不起,姐姐,是我唐突你了......你長得太好看了,我一不小心就看呆了。”
“我還從未見過像姐姐這般漂亮美麗的女子,跟天上的仙子一樣。”她低着頭,不知是嬌羞還是什麽,語氣倒是格外真誠而喜悅。
還是頭一回被一個差不多年紀的小娘子稱贊,微妙的情緒叫元綠姝對幼魚削了一分疏離。
“多謝,我送你去花園。”元綠姝嗓音一如既往的疏冷。
顯然,元綠姝并不想和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有什麽牽扯。
“等等。”幼魚揚頭,聳下眼尾,佯裝可憐巴巴道,“姐姐,你還沒告訴我你是誰?”
元綠姝道:“元綠姝。”
“元、綠、姝。”幼魚眨眨眼,望着元綠姝,當着面認真地念元綠姝的名字,一字一頓。
突然,幼魚如醍醐灌頂,仰首道:“姐姐,你就是那個賀蘭敏迎娶的女郎嗎?”
元綠姝點頭,複而站起來,這才發現這個小娘子比她高不少,膚如璞玉,眼尾啜痣,最重要的是有一對碧色之瞳。
元綠姝眼風微不可察掃過幼魚的眼睛。
不禁思忖:永寧侯府有這號女郎嗎?
但元綠姝也沒糾結很久,她不過井底之蛙,不了解的人和事多了去。
更何況她自己心緒萬千,根本沒精力去顧念一個萍水相逢的小娘子。
“走吧。”
幼魚當即就不太開心了,“姐姐,我想和你多待一會兒。”
她伸出手,欲碰元綠姝,毫不猶豫展示自己對元綠姝的好感。
元綠姝避開她的熱情,“你的親人會擔心的。”
“還有......”元綠姝微頓,與幼魚撇開關系,劃清界限,“不要叫我姐姐,你我非親非故,我年歲不一定比你大。”
幼魚握了握落空的手,不答反問:“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幼魚像是沒有聽進元綠姝的話,想到什麽,她歪頭又好奇問:“你年方幾何?”
見此,元綠姝只說:“我送你回去。”
“不要,姐姐,這裏只有你我二人,我只想和你玩。”幼魚固執道,有難纏的嫌疑。
元綠姝不懂幼魚為何如此,她拿這種單純的小娘子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危急關頭,突然出現的妙凝小跑過來,氣喘籲籲,一臉急色。
妙凝甕聲甕氣道:“娘子。”
“怎麽了?”元綠姝問。
妙凝覺察到幼魚,佯裝湊過來與元綠姝咬耳朵,實則将東西掖進元綠姝手中。
元綠姝與妙凝暗中交換一個眼色,捏緊手心紙條,接着對妙凝道:“你送這位小娘子回去。”
說罷,元綠姝轉身就走。
妙凝垂首道:“小娘子,奴婢送您。”
幼魚乜乜斜斜看妙凝一眼。
“等會兒。”“幼魚”勾着唇道,豔冶和天真的融合完美體現在這張面孔表面。
言訖,幼魚坐在适才元綠姝坐過的位置,遠遠注視元綠姝急匆匆離開。
空氣中好像還殘留元綠姝身上的香味。
幼魚雙手托着臉頰,不經意間聞到這特別的氣味。
好香啊。
人也真好看啊,從頭到腳比他從前收藏過的任何物件都更合他心意。
幼魚低頭看眼自己的衣裳,想,紅色和她很般配。
他今兒是特意混進來,就是看看賀蘭敏傳聞中的新婦。
百聞不如一見。
如今一睹芳容,難怪賀蘭敏要藏着掖着,幼魚,或者說姜欽玉心道,
想着想着,他碧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掠.奪。
想橫刀奪“愛”,怎麽辦?
但對方丈夫是與他交情不錯的賀蘭敏。
不過——
正因為是同類,所以姜欽玉才會對元綠姝感興趣。
沒想到一回長安,驚喜不斷。
欽玉彎了彎狹長的眼,尾痣赤紅,雙手已經開始情不自禁地抖起來。
宴會人多,容易混淆視聽,所以元綠姝才更容易行動。
待到無人處,元綠姝停足,打開紙條。
紙條上是熟悉的字跡——沈子言所寫。
“雉奴,我在偏門等你。”
沈子言,他怎麽會來?
看來是恢複記憶了,可是......
元綠姝縱心中有各種思緒紛飛,但眼下也顧不上什麽,急忙到偏門與沈子言見面。
去年元綠姝來賀蘭府,走的便是西北邊的偏門,是以她知曉沈子言說的是哪個偏門。
待元綠姝躲躲閃閃來到不起眼的偏門處,一個骨瘦嶙峋的身影驀然從葳蕤的花叢中蹦出來。
元綠姝睜大了眼睛,心湧出悵惘。
是活生生的沈子言。
容貌依舊俊逸非凡,可身形肉眼可見地消瘦不少,神色交織着喜悅、悲痛、挫敗、落魄等等。
見到元綠姝的那一刻,沈子言雙目霎時發亮。
“雉奴。”他如夢初醒,聲音難掩悅意。
元綠姝嘴巴一張一合,緩緩出聲:“子言。”
兩人沒有太多時間訴說衷情。
沈子言跨步過來,直言:“我的病已經好了,都想起來了,如今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他聲音逐漸哽咽,又十分堅定:“我知道你是被迫的,不管怎麽樣,你都是我沈子言此生認定的妻,所以,跟我走,雉奴。”
說着,他試圖拉元綠姝的手。
自記起所有,沈子言便痛恨自己無能,又得知元家人消失,沈子言始終不信元綠姝會因為他被冤枉坐牢一事而放棄他。
沈子言馬不停蹄趕到元府。
彼時的元府只有一些仆從婢女在定期打掃
沈子言問元綠姝等人去向,仆人們一問三不知。
那一刻,沈子言仿佛失去了三魂六魄,差點一蹶不振,好在有沈母在安慰他,沈子言這才重新振作起來。
耗費家財和無數精力,沈子言終于得知元綠姝嫁人的消息。
這猶如晴天霹靂。
但沈子言堅信元綠姝是被逼的。
為此,他不惜跋山涉水,憑着一腔熱血和孤勇來到長安,趁着賀蘭老夫人辦壽宴進賀蘭府,企圖帶元綠姝走。
元綠姝聽言,恍惚一瞬,旋即卻後退一步,避開沈子言伸過來的手,收斂情緒,搖首說道:“子言對不住,我......不能和你走,你快回去。”
“我已為人婦,和你已經沒有關系了。”她冷冷說,聲線有點啞。
“不,如果不是賀蘭敏插.手,我們早已是夫妻。”沈子言對賀蘭敏這個表哥嗤之以鼻,擰緊拳頭憤懑道,“賀蘭敏不是好人,道貌岸然,種種一切都是他謀劃的,你跟着他不會好過。”
沈子言眼眶發酸,“雉奴,你相信我,跟我走,我帶你脫離苦海。”
“你要帶我逃到哪去?你可曾考慮過後果?子言,不要做傻事,接受事實吧,對你對我都好。”元綠姝發問,旋即苦口婆心勸他。
但沈子言一根筋,執迷不悟。
從得知心愛的女子嫁人的那一刻,沈子言便已瘋魔。
這一路走來,沈子言一個書生不知吃了多少苦,馬車損壞,不得已徒步而行;途遇暴雨,風寒侵體,身體疲憊不堪;盤纏耗盡,走投無路時,他甚至要放下尊嚴,險些乞讨。
可即便遭遇這些,沈子言也沒有放棄,因為有一個信念在支撐他——和元綠姝見面,帶她走!
後來偶遇熟人,得到接濟,才堪堪順利登都。
總言之,狼狽至極。
看着元綠姝疏離冷漠的神情,沈子言心口猶如被千萬根針戳刺,疼得厲害。
元綠姝為何這樣對他?
他才是元綠姝的夫郎。
回想起曾經與元綠姝相處的美好回憶,他迫切地想要做什麽來消除這種恐慌和距離感。
猛地他腦中一熱,猛地上前,抱住元綠姝,雙臂死死箍住她,令她動彈不得。
元綠姝哪曾想沈子言會如此冒昧,一時無措。
眨眼間,沈子言飽含痛苦、難過、不甘、憋屈、心疼、憐愛等等的眼淚砸在元綠姝肩窩上,瞬間洇濕衣料。
元綠姝回過神,感覺到肩膀濕意,愣住了。
就在元綠姝怔愣之時,靜默的空氣中傳來不緊不慢的足音,以及一道漸漸根深在元綠姝心扉中的聲線。
“雉奴,你還要和他摟抱到幾時?”賀蘭敏笑道,眉目溫和,“還不推開他?”
周遭靜谧交織成死寂。
元綠姝掀眸,看清來人,呼吸一窒,全身僵硬,面色驚愕。
心思百轉千回,元綠姝情急之下竟照着賀蘭敏所言推開沈子言,而後踉跄兩下,再仰首時,與閑庭信步靠近的賀蘭敏對上視線。
只一眼,元綠姝便知賀蘭敏動怒了。
他仍然唇邊帶着熟稔的笑容,略眯的桃花眼湛湛生輝。
即便看到元綠姝照做,賀蘭敏溫潤的眼底也不見任何笑意,只餘冷森寒意。
“過來。”他靜靜睥睨元綠姝,啓唇吐字,笑意涼薄。
話音未落,看到賀蘭敏的沈子言義無反顧拉住元綠姝手腕。
作者有話說:
如果晚18、21、23沒更,就是沒更了。
作者行文啰嗦,會努力改正。
祝願大家身體健康!
①小姜:手癢,想把漂亮“姐姐”據為己有,做成——(還在思考中)
②小賀: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