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值錢
不值錢
這天之後,朱越兩個星期沒再見到陸揚,約好的第二天吃飯“對口徑”,也變成微信打了幾行字搞定。
兩人商量好對外的說法是,相親遇見老同學,順理成章交往,但朱越這個名義上的“女朋友”知道陸揚在做什麽,卻是聽劉然然坐在店裏說八卦。
“你們家陸揚在聊一個很重要的合作,要是成了,聽說能給縣裏財政稅收解決大問題,以後你們倆豈不是可以橫着走了!”
朱越在水槽邊洗着拌牛肉要用的蔥和香菜:“我現在就能橫着走,還能斜着走,倒着走,但那不費勁!”
劉然然噗嗤一聲笑:“我們越越這麽漂亮,這麽聰明,這麽能幹,還這麽幽默,難怪陸揚從高中起對你念念不忘啊!”
拿起菜刀正準備把洗好的蔥和香菜切段的朱越,手一抖,慶幸自己沒切到手:“我們才剛開始,你別這麽誇張,給我壓力。”
劉然然湊過來:“哪兒誇張了,我尋思了下,我覺得陸揚可能是知道你在這兒,才提的相親的事。”
“啊——!”朱越猛一縮回手,這次是真切到了。
按照劉然然的說法,她先在副局長的壽宴上拜托了同桌的幾位同單位大姐幫她姐妹留意對象,三天之後,和副局長老婆相熟的大姐就來和她提陸揚的事了,而且朱越和陸揚在經濟上是有些差距的,但是那邊表示不看條件,只要女孩子本人性格好、人上進就行。
朱越把滲血的手指從大呼小叫的劉然然手裏抽回來,一邊熟練地給自己消毒貼創可貼,一邊覺得就算習慣了,這傷口還是真疼:“你這邏輯裏有bug,你介紹我說是賣兔頭那個,他怎麽會知道是我,太繞了!”
“那也許他看到你了呢?”
這時,有客人來,朱越賣力地招呼起客人,不再陪劉然然進行不切實際的浪漫幻想。她沒告訴劉然然,那天下午陸揚來買過兔頭,一切平靜到冷漠。她認識的陸揚就該是這樣的,如果不是相親再遇見,不會再為她這個蓋棺定論的過去分一點神。
“對了,你現在該請人看店了吧?陸揚這麽忙,你也一直在店裏,你們要怎麽談戀愛?”劉然然問。
朱越立馬拜托劉然然發動人脈幫她找一個合适的人選。她倒不是真是為了去“談戀愛”,而是在她拼命努力了兩個月後,這家小店已經站穩了腳跟,成為全縣麻辣熟食的TOP,尤其是國慶假期一波打包快遞的一發酵,微信的訂單每天也在增加,她快忙不過來了。
昨天下午,她提前關店,把所有現貨都送去打包發快遞,晚上回家洗兔頭洗到淩晨三點,為了今天十一點能開門,又提前了一個小時起床,去菜市場買牛肉和其他備菜,滿打滿算睡了不到三個小時。此刻她眼睛下都是烏青,但她還是花了半分鐘,用粉撲蓋住了。生活逐漸步入平穩向上的軌道,她發過誓,要用積極精神的面貌過好每一天。只是在夜深人靜,她累到不行,睡過去的一秒,她不知道心底泛起的是自嘲還是安全感——她最終依靠的是爸爸留給她的天賦,再也不用擔心被任何人輕易取代。
劉然然前腳離開,朱越後腳收到一個微信發來的外賣訂單。
兩個小時後,朱越按照微信,打開陸揚家的密碼鎖,進入陸揚租住的公寓,陸揚已經在沙發上等得睡着了。
朱越目之所及,陸揚家裏亂得不成樣子,文件、衣服、各種外賣和速食的盒子……還有躺在沙發上的本尊缭亂的胡茬和發型,無一不顯示此人熬了幾個通宵。
朱越猶豫了一下,打算至少把茶幾上的垃圾都扔了,不然待會兒如果陸揚在這種環境吃她做的東西拉肚子,她可能說不清。食品安全人人有責。
就在她剛在地上撿了個塑料袋打算當垃圾袋,一聲窸窣輕響後,陸揚帶着鼻音的聲音傳來:“你來啦。”
朱越一怔看向沙發,陸揚剛醒,睡眼惺忪,迷蒙地眨着眼睛,嘴習慣性地撅了撅,似乎有些委屈的樣子。
朱越的心髒又猛一抽緊,往事殺回眼前,高一下學期剛開學不久,陸揚因為只穿短袖在籃球場上浪患了重感冒,窩在宿舍睡到昏天黑地,朱越當然沒有放過去關心表現的機會,在食堂打了碗小米粥就上門了。
好像也是因為塑料袋的聲音,她剛把粥拿出來放在桌子上,陸揚就醒了,一雙眼睛水蒙蒙地望着她,一句帶着鼻音的“你來啦”,似乎是病中感到冷,頭在枕頭上蹭了蹭,嘴也無意識地撅了撅,一副很好欺負的樣子。學校宿舍是上床下桌,因此陸揚明明還是高高在上,在她眼裏卻不再可惡了,像一只蜷縮的幼獸一樣催人去愛護。
她奪門而出,身後的陸揚因為被吓了一跳,搞不清楚情況想追出來,從床上蹭一下站起,頭頂和天花板來了個親密撞擊。她在走廊上聽到“砰”一聲響,趕緊折回,看到陸揚抱着頭在床上打滾。陸揚嗷嗷鬧着腦袋開花了,她仔細檢查發現皮都沒破,看陸揚眼珠子提溜轉,也确定這厮沒有腦震蕩,淡淡留了下一句:“弱智。”
回憶間,陸揚已經清醒,慢慢坐起來,揉了揉已經很亂的頭毛:“我怎麽睡着了。”
他看一眼時間,發現了原因,驚訝看着朱越:“你怎麽兩個小時才來?有你這麽做生意的嗎,你不怕顧客餓死?”
朱越絕對不會承認,她先回家洗了個澡。她昨天太忙了,沒洗成澡,上午開店前加班加點鹵了幾十斤牛肉,炒了一星期份量的半成品兔頭雞翅雞腳鴨脖鴨腿……前兩次陸揚看到她,算她只是帶點辣椒的清香,今天的她就像用重油重辣的紅油火鍋蒸了個桑拿,渾身上下由內而外散發出一種冷凝後的牛油味,冷風一吹甚有催人致嘔的效果,她寧願死,都不想讓陸揚聞到。
她先發制人道:“我很忙的,誰讓你不用外賣軟件下單。”
“啊,我忘了。”陸揚呆了呆,他可能真的是累了,腦子晃了神,下一秒,眼神突然犀利,“那你幹嘛不直接叫個跑腿送呢?”
叫跑腿?好問題!她可以回答說她也忘了嗎?
太奇怪了,看到陸揚微信的一刻,陸續又來了幾個外賣訂單,今天的貨剛好賣完剩一份,她心裏覺得一切剛剛好,可以關門了,急匆匆回家洗完澡就趕來送外賣,而不是叫個跑腿送,自己好好補個覺。
“你不會是想見我吧?”陸揚看着朱越的反應,迅速下結論,他用一種閑散的姿态坐在沙發上,視覺上比朱越低,但那種淩駕于朱越之上的感覺又回來了。
朱越強迫自己一定要挺住:“叫跑腿要加七塊錢,這是最後一單,我想自己賺了。”
陸揚“嘁”了一聲,臉上浮現笑意:“都做老板了,還這麽小氣。”
開玩笑的語氣,所以那句想見他應該也是開玩笑,但表情分明又不像,朱越愣了。
“差點忘了,你以前也很小氣的。”陸揚今天的心情似乎很不錯,打開了話匣子,“我只是剛開學的時候得罪了你一下,誰能想到你這麽記仇,後面一兩年的時間一直針對我。”
朱越笑笑:“這麽久的事,你還記得,是你記仇吧。”
陸揚一臉理直氣壯:“當然了,我可是第一次對一個女生一見鐘情,我故意惹毛她,引起她注意,怎麽會忘!”
朱越倏地睜大眼睛,陸揚卻好像在描述別人的事,俨然忘記當事人就在面前:“啧,我居然做過這種事,太幼稚了,你懂的。”
我不懂!
朱越一直以為,是她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陸揚喜歡上她,一見鐘情是怎麽回事?
然而陸揚好像剛開了個頭,就已經說完了,臉上挂着讪笑,開始飛快地收拾屋子裏的垃圾,十分鐘給朱越還原出他本來的生活品質和環境,然後把朱越帶來的外賣放上茶幾,剛要打開,皺着眉擡頭。
“其實我有點感冒了,有點吃不下這些辛辣的。”
朱越心想你這不是活該,明明應該點個粥或者湯飯什麽的。
正想着,陸揚很有默契地問:“我感冒了習慣喝粥,朱越,你可以幫我煮個小米粥嗎?”
朱越一驚對上陸揚的視線,今天的一切不用她再胡亂揣測,陸揚就是故意為之,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她的神經。
朱越嘆口氣開口:“陸揚,小米粥不值錢。”
小米粥不值錢,她朱越也是無關緊要的人,折磨她可能會帶來一些報複的快感,但是揪住過去不放,自己不是也更沉湎。物理課早說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沒必要。
陸揚有些意外朱越會這麽說,嘴角扯出一抹笑,即刻把話還回來:“朱越,跑腿費也不值錢。”
都不值錢,但他倆都還沒過去。
一個想找茬,一個來赴約。
朱越心底剎那泛出一絲新奇,陸揚的目的到底是什麽,總不會是想證明她心裏還有他吧?可是,那年他出國那天,朱越打不通他電話,給他發了無數條信息,道歉,後悔,要去機場送他,他并沒有等朱越,那時候都不在意了的東西,現在的求證有什麽意義?
朱越必須要問個明白,這時,陸揚手機響,看了一眼,是一個英文名的女生。
不知道是不是朱越的錯覺,陸揚飛快瞥了她一眼,走到陽臺上接電話。朱越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麽,但是只要她不瞎,就可以看到陸揚的嘴角全程都微微上揚着,天幕上挂着一彎殘月,陸揚帶着笑意的眼睛卻像滿月一樣晶晶亮亮的,眼神比月色還溫柔如水。
朱越大概猜到電話那邊是誰了。
她只有一點點的遺憾,少年時,陸揚看她的眼神大部分都比較拽,或者是害羞的、暖暖的、哪怕是欲蓋彌彰藏不住心意的,而溫柔是帶着成熟的意味的,他們那時還太小,沒學會,所以陸揚不曾用柔情的眼神看過她,她也不曾好好對待過陸揚。
朱越不想再問什麽,也不想打擾陸揚,在微信上留了一句話,陸揚找她幫忙的事,她反悔了,就此作罷。
朱越删了陸揚的微信,離開陸揚家,等電梯的時候,忽然聽身後一聲急促的開關門聲音,陸揚踩着拖鞋幾步追到她面前,揪住她手臂質問:“你什麽意思!”
朱越瞥了一眼旁邊站着一個牽着一只大金毛也在等電梯的老頭,但顧不上了,直接問陸揚:“你是正式向你女朋友求婚了,她沒答應,還是你只是開玩笑的說,你這人幹得出來的。”
老頭意識到誤入桃色糾紛現場,朝旁邊挪了一點,金毛蹲地上吐着舌頭傻樂,老頭沒拽動。
陸揚也一愣:“我……我只是說,希望我們永遠不會分開。”
果然!
朱越無奈地想翻白眼,努力忍住,也把眼淚忍住:“陸揚,幾歲了,還這麽幼稚呢,話不說明白人家聽得懂嗎,你麻利回去跟她說結婚吧,人家要是覺得早,還是大姨媽心情不好,還是哪兒有點顧慮有點猶豫什麽的,你也不像是在意一張結婚證的人吧?”
陸揚急切地想說什麽,朱越卻沒給他機會,最後的時刻了,她要把心裏的話全說完:“你倆的事別帶上我,我這麽小氣又記仇,別傻傻地給我機會讓我把你搶回來,不管有沒有勝算,我都會去做,從前是,現在也是!”
最後一個字音落下,電梯“叮”一聲到了,老頭其實已經聽得上頭,但是板着臉做出正經樣子,飛快進了電梯,順手拽金毛。
朱越見陸揚只是怔住,心想她該說的已經說了,應當功成身退,正要進電梯,陸揚好像從時間深處找回來的聲音在耳旁響起:“我是你生日那天說的。”
那天她沒聽清的那句話原來是——希望我們永遠不會分開。
朱越沒反應過來,愕然回頭,人剛好站在電梯門中間,金毛一直被老頭拽,興奮地躍起來撒歡,兩腳一蹬朱越,朱越就以一個生撲的姿勢壁咚了陸揚。
并且非常俗套的,嘴磕上了嘴。
十年後,他倆像毫無章法、全憑本能的初吻那天一樣,再次牙牙相碰。
老頭吓得狂摁關門,一不小心摁成開門,電梯哐當一聲快關上門,又哐當一聲打開。
朱越像是被提醒,炸毛一樣從陸揚身上跳開,一個轉身沖進電梯,也徑直狂戳在開門鍵,電梯又哐當一聲快關上門,又哐當一聲打開。
朱越茫然地看着站在電梯外沖着自己笑的陸揚,老頭伸出手指試探地朝關門鍵一指,朱越把心一橫,一巴掌拍上去,電梯終于順利關門下行。
老頭:“那個,兔頭……”
朱越想都沒想立即否認:“我不是賣兔頭那個!”
老頭指金毛:“……她叫兔頭,不好意思,剛才她以為你們也要進電梯。”
朱越:……
一條短信追來——陸揚:把我加回來!
再一條——陸揚:我兩天沒睡覺,感覺要猝死了,你把我加回來,我現在就乖乖去睡覺,明天再找你!
朱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