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這場雪下了兩天兩夜,天寒地凍,沒有人願意出門,整個山谷一片寂靜,只有風裹挾着雪穿梭在山間低沉的吼聲。
雪停後,清晨推開屋門,地上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白茫茫一片。
南來踩着雪去竈間做飯,棉鞋在地上一步一個腳印,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她的身體還沒完全好,燒退後,她開始咳嗽,一聲又一聲,惹得奶奶煩。天剛剛亮,她就被打發來做飯。
早晨的空氣都是寒的,她一吸冷氣,咳的五髒六腑都要出來了。
院內水缸裏的水已經凍成了冰塊,上面還落上一層積雪。鑿是鑿不開了,南來只能去竈間把鍋端出來放在水管下邊,用力地壓着水泵從井裏抽水。
風從院子裏經過,幾粒雪粒子吹了起來刮在她臉上,吹得她的臉都是疼的。
周怡隔着籬笆圍成的院子往裏看,看到瘦弱的南來費力地端着一鍋水晃悠着身子往竈間走,她的心裏一陣泛酸。
她的年紀本應該是無憂無慮的年齡,怎麽會在這裏這麽受苦。
前兩天,周怡聽到別人說了南來被打的事情,她當時就想來看她,不過因為那時候她男人回來了走不了,随後又下了暴雪,雪停了,她才能出門。
“南來。”周怡隔着籬笆叫她。
南來轉過來臉,看到她,顯然很驚喜,她放下手中的鍋,打開門跑過去叫她:“周怡老師,您怎麽來了?”
周怡笑着說:“我來看看你,這麽久沒見了,順便想問問你最近有沒有想看的書,我給你帶。”
南來偏頭想了想說:“我可以看《追風筝的人》麽?老師您那裏有麽?”
《追風筝的人》是她前段時間聽南祁提過的一本書,她在南祁的講述中知道了哈桑與阿米爾之間的故事,她對哈桑的遭遇一直深感震撼并且惋惜悲傷,她很喜歡裏面哈桑說的的一句話:為你,千千萬萬遍。
她很想親自讀一讀這本書,從頭到尾的,去經歷一遍他們的故事。
周怡點頭:“我這裏放的有,等今天放了學我讓南祁給你送過來。”
“謝謝周怡老師。”南來歡喜的道謝。
周怡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發:“客氣什麽,以後有什麽想看的書了可以給南祁說,讓他去找我要。”
南來仰着臉看着她笑,漏出了一口潔白的小細牙:“好呀,謝謝您。”
“行了,一會兒該上課了,我先走了,以後遇到什麽事也可以來找老師,老師會幫你的。”周怡說。
“好呀,”南來沖她揮手,“地上路滑,您慢點,老師再見。”
周怡也給她揮了揮手,挎着裝書的布包迎着風往學校去。
跟周怡老師道了別,南來心情好極了,不僅僅是因為周怡老師答應給她拿書,也因為周怡老師在關心她。
周怡老師剛才摸了摸她的頭發,那只手好溫暖好溫暖,她的眼神也好溫柔呀,就像媽媽一樣。
雖然她未曾見過她媽媽的面,但她想,她的媽媽肯定也是這麽溫柔。
再回到院子裏,屋裏傳來了奶奶一陣一陣的罵聲,她嘆了口氣,從片刻的溫暖回歸現實,重新端起鍋往竈間走。
天徹底變黑以後,南祁才從家裏出來,他刻意避開了人群,從漆黑的小路來到了南來家外面。
南來正在竈間燒熱水,她往竈裏添着柴,煙氣跑出來,嗆得她直咳嗽。
南祁從地上團了一把雪捏成雪球,朝着竈間的位置扔過去,雪球砸在了竈房門口,發出輕微“嘭”的一聲。
南來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吓了一跳,看到地上破碎的雪塊,她往外看,南祁站在籬笆外,舉着書向她示意。
南來放下手中的柴火棍,站起來就要往門外跑,她剛跨出竈間的門檻,就撞到了奶奶。
奶奶被撞的往後退了兩步,揉着頭開始罵:“不長眼睛?慌慌張張的幹啥去呢!”
南來也撞到了頭,她疼的倒抽一口涼氣,餘光瞥到門外南祁躲避的身影,有些緊張地指着鍋說:“我就是想喊你們,水開了。”
“開了就開了,至于這麽急麽!不知道的還以為趕着投胎呢!”奶奶往地上啐了一口,用力推開她罵罵咧咧的往屋裏走。
幸好糊弄過去了,南來松了口氣。她轉過身看屋裏,奶奶正拿着水瓢從鍋裏舀水。她小心翼翼的踮着腳,在遠離竈間後快速開大門跑了出去。
剛才奶奶出來的時候,南祁很迅速地躲了起來,這才沒被發現。
南來跑出大門,為了不被奶奶發現,她拉着南祁去到門口不遠處沒有光亮照到的漆黑角落。
“這是周怡老師讓我帶給你的書。”南祁把手中拿着的書遞過去。
南來眼睛一亮,笑着接過:“謝謝你給我送過來。”
南來拿着書珍惜的摸了又摸,她低着頭,即使看不太清她的神情,但南祁也能感受到她對這本書的珍視。
“這麽喜歡這本書啊?”南祁問。
南來用力地點了點頭,把書抱到懷裏,淺淺一笑:“我很喜歡你給我講過的每一本書的故事,如果可能的話,我想把這些書都看一遍。”
“那你可要看好久了,”南祁開玩笑的說,“我還有很多故事沒有給你講。”
南來拍了拍懷裏的書,彎了彎眼:“不怕,我看書很快的,你別看我每天都很忙,但如果我奶奶讓我出去幹活兒,我就能偷偷把書帶出去看,這樣就會有很多時間看書了。”
說話的空擋,吸入了太多的涼氣,南來又咳嗽的停不下來。
她捂着胸口,将臉別到一邊,努力抑制着這種感覺。過了一會兒,咳嗽終于停了下來,她滿臉通紅,擡頭對上南祁擔憂的眼神,不好意思的說:“我感冒還沒太好,就是有時候會有點咳嗽。”
南祁問她:“沒吃藥麽?”
南來喪着臉小聲的嘆了口氣,擡起臉時又笑着說:“我前兩天看病已經花了很多錢了,不好意思讓我奶奶再去給我拿藥了,我多喝點熱水,應該過幾天就好了。”
“哦,對了,這個還給你。”南來想起來,從兜裏掏出銘牌遞過去。
前兩天南祁把這個東西給她後,她一直在兜裏裝着,心裏想着什麽時候再見他一定把這個東西還回去。
他說這個東西能象征他的身份,守護着他,那對他來說一定很重要。這麽重要的東西,她怎麽能拿走呢?
借着皚皚白雪反射出來淡淡的光,南祁看清楚她遞過來的東西,他給推了回去:“這個是給你的,你拿着吧。”
“可是,你把它給了我,你怎麽辦?”南來搖了搖頭繼續說,“我還是不要了,這樣不好,本來就是因為我連累你的,我不能再要你這個東西。”
“什麽連累不連累的,我都說了,這不是你的錯,”南祁越過她看向遠處隐沒在黑暗中的大山說,“你先幫我保存着,等到有一天,我們離開了這裏,你再還給我,可以麽?”
南來看着他,他的頭發好像才剛剛剪過的樣子,看起來長短不一,能看出來給他剪頭發的人水平一定不怎麽樣。不過即使他的發型很醜,也絲毫不影響他的好看。
他往遠方看,眼睛黑漆漆的,神情很淡,思緒有些飄,像是在懷念。
南來也順着他的視線看,靜靜的說:“我相信你能很快離開這裏的。”
南祁轉過來臉,看着她問:“那你呢?”
南來低着頭看着她打着補丁的棉鞋不說話。
那她呢?南來也不知道,她很迷茫,她這輩子究竟能不能離開這裏。她貧窮,她被束縛,奶奶上次的話仿佛還在耳邊,只要她不死,她這輩子也別離開小南村。
“說實話…南祁,我真的不知道我能不能離開這裏,雖然我真的很想很想離開,但我的家在這裏,離開了這裏,我就沒有地方去了。”沉默了很久,南來輕聲說,“我跟你不一樣,你在山外有家人,你的家人很希望你能回家,我也很希望你能回到真正的家。但是沒有人在等我,你知道麽?就是我很希望能有親人真正的期盼我能回家。我其實很想去找我媽媽,可是我不知道我媽媽在哪裏,也不知道她的名字,甚至不知道她長什麽樣。我想去找她,但我都不知道去哪裏找。”
山風很涼,卷着雪花揚在空中,呼呼的吹。天還是陰的,頭頂上依稀能看見飄過的烏雲。
南祁突然覺得有些悲傷,從心頭湧上來的怎麽也壓不下去的悲傷,他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所有的語言在此刻都是蒼白的。
他不明白為什麽世界上會有這麽多的悲傷存在,為什麽明明有的人什麽也沒做錯,要遭受這樣的苦難。
在他以往的生活裏,所有跟他同樣年紀的人都在無憂無慮的活着,不必擔憂因為言語或行為有哪點出錯而遭到家人的謾罵或毒打,不必因為貧窮和生存而發愁,他們所考慮所擔心的只有每次的考試成績。不過即使是成績不好遭到家人指責,也不會像如此這般被殘暴的對待。
即使他來到這裏,經常性被他名義上的爸爸所毒打,但他好歹還能獲得名義上奶奶的愛,即便這種愛是虛假的。但南來沒有,她一次都沒有被她的家人所愛,哪怕是一次。
在南來奶奶的叫罵聲中,南祁離開了。他回到了家,張奶奶迎了過來,關心的問他去哪了,又給他端了熱水讓他洗臉洗腳。
頭頂的燈泡發着昏暗的光,南祁看着家中破舊的家具,他有些恍惚。他被張奶奶拽着坐在了凳子上,熱水放在他腳邊的時候,他難得的擡起了頭,看着張奶奶的眼睛問她:
“奶奶,你有錢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