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日記

第8章 悉心照顧卧床者

悉心照顧卧床者

宿小将墨白扶了起來。

他使勁搖着墨白的身體，感覺後者體溫驟然升高。

墨白似乎對宿小很抗拒。

掙紮着站起來，拉開了兩人距離。

“不要靠近我！”

一邊喘着粗氣，墨白一邊捂着胸口，從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來，他正在遭受着十分難熬的折磨，宿小不知發生了什麽，手足無措，想要上前——

又被墨白警告，“你走吧！”

他用手抱着自己的頭，嘴裏面發出了幾聲嘶吼，好像是一個不能自控的人一般，身體向周圍亂撞，力道還不小，把數十棵巨樹撞得東倒西歪。

見狀，宿小并不害怕。

他心裏難受，見墨白如此煎熬，想做點什麽幫助他。

左右亂撞了一番之後，墨白站定了身子，渾身起了很奇異的變化，只要是暴露在空氣當中的皮膚下面，都湧出了一根根青絲，青絲開始的時候是很細小的，後來慢慢變粗變大，顏色由青變紅，布滿了全身。

它們開始發熱。

連距離隔着有幾十米的宿小。

都感覺到了一股熱浪襲來。

墨白看向了宿小。

“你快離開，我不想傷害到你！”

宿小當然不會走。

但他也不知該如何做了。

墨白身上的血絲，像一條條細小的蛇，不停在他身上沒有規則地游走，他的皮膚也變了顏色，像剛從熱水裏面爬出來，透着詭異的紅。

宿小腦中靈光一閃——

記起了點什麽。

墨白給他看的那些書籍，內容豐富，晦澀難懂，他雖不完全明白，也死死背着記着，眼下出現的狀況，與書裏某一章內容對應。

身上會布滿由青變紅的細絲，那是因為透支了體內力量，術法反噬引起的走火入魔初症，反噬力量會與體內本身氣血相沖。

發作之時，痛不欲生。

這個時候宿小需要做的，是用“氣劍”去點擊發作者身上的幾處穴道。

氣劍，也就是通過氣功發出來的力道。

作為習道之人，是基本功。

宿小練當然是練習過。

可他不敢貿貿然出手。

他從來沒實踐過，目标物站在那裏不動，尚不能保證準确找到穴位，更何況對方還不斷在掙紮、移動得毫無規律，這要是點錯了位置——

反而更會加速走火入魔的過程。

猶豫之時，墨白體內妖氣毫無節制地散發了出來。

它們看到了宿小，将他包圍。

宿小感覺頭暈腦脹，耳邊嗡嗡聲作響，像是無數蜜蜂在打轉一般，他捂着耳朵使勁甩了甩頭，另有一陣如惡鬼在慘叫的聲音傳來，聽得人後背發涼，眼前也是昏黑了不少。

無數紅色幻影在眼前躍來躍去。

在接近宿小的時候，它們已經幻化為了人形，對着宿小一陣觀察，有的甚至還伸出“手”，用手指戳他身上的部位。

他能“看”到。

卻不能感應到。

仿佛這些紅影人真的是影子。

沒有一點質量一般。

看上去，它們對宿小只是好奇，卻沒有惡意。

妖氣，是會跟着主人性子的。

墨白雖然是妖，沒有害人之心。

他體內氣體，自然也就不會害人。

反過來，現在讓他走火入魔的“氣”，把原本的氣趕了出來，更是将墨白的心神占據，他已經快沒有了自己的意識，徹底被腐蝕……

情急之下，宿小施法——

最簡單的那種幹擾法，沒有殺傷力，卻也礙事。

入魔的妖氣打算除掉這個礙事的小夥子，它分出了一部分，幻化成章魚爪子一樣的觸手伸了過來。

宿小倒吸一口冷氣。

這觸手通體綠色，上面還有無數白色的凸起物，像是長了眼睛，将他的身體一圈一圈繞緊，他使勁掙紮，每動一下，起到卻似乎都是反作用。

很快，觸手的環繞範圍就到達了頸部。

一種冰涼的觸感，讓宿小感到十分惡心。

被拉往某個方向扯。

都往後仰四十五度角了。

正當以為自己就要被纏死的時候——

突然間，有一樣镖一樣的東西飛了過來打在了觸手上！

觸手震動，原本還很緊繃的力量一下子就松開了，得到呼吸一陣的機會，宿小緩了緩，他看向墨白，是墨白在僅存最後一點點意識之際出手了。

再看墨白的眼睛。

宿小驚訝萬分。

平日裏，墨白的眼神也算是豐富多彩，有時候是戲谑，有時候是嫌棄，有時候是調侃，有時候是傷感，就算冷冷冰冰之時，也是有着情感在。

能夠感覺得出來。

還是個活人。

此時，眼珠子裏一絲生氣都沒有。

只是直直地睜着，如同死人一般，就像——

最開始在水晶棺裏見到他一般。

他要再次陷入沉睡了？

不對，那不是沉睡，那就是死。

睡了還能夠再醒來。

要是死了……就活不過來了！

宿小要救墨白。

他一定要救他！

“……我已經失去了爹，也失去了娘……”

“……我不能再失去墨白了……”

堅定了信念的宿小。

整個人狀态變了。

很冷靜，不慌張。

關鍵時刻，沒掉鏈。

他耐心慢慢靠近墨白，等待最佳時機——

出手打出數道氣劍！

全都精準地落在了該封的穴位上。

墨白身體一震。

再次搖搖晃晃倒了下去。

縱使他渾身血跡斑斑，宿小還是趕忙上前抱住，感受到他身上變得很陰涼，不由得緊了緊臂膀，希望借由自己身上正常的體溫去溫暖對方。

墨白十分虛弱，看了宿小一眼。

苦笑，“你不該救我的。”

“別說話浪費力氣了，我帶你回去休息。”

宿小不讓墨白出聲，事實上後者很快也陷入了昏迷，宿小将他一只手臂架在了自己肩膀上，一步一步艱難地走着。

好不容易，走回了院落。

宿小在床上鋪了一層厚厚的棉被，把墨白扶了上去，讓他趟好，做完這些，他累得手扶着牆，可沒休息多久，又開始行動了起來。

現在不能給墨白洗澡。

也只能是拿布小心擦拭了。

此時，他不得不将墨白身上的衣服給脫下來，說起來奇怪的一點是，墨白身上的血似乎永遠不會凝固，沒有在皮膚和衣服間形成粘性。

看到墨白赤.身.裸.體，宿小皺眉。

他全身都是密密麻麻的傷口。

人的性命在危在旦夕之時，每一秒鐘都很寶貴。

墨白能堅持到現在還沒斷氣，可以說是奇跡了。

宿小取了些有消毒功效的草藥，搗碎了之後制成液體，将幹淨的布浸于其中，擰幹給墨白進行清潔，墨白疼不疼不知道，因為他始終處于重度昏迷中。

終于，身體擦拭得基本幹淨了。

這個“巨大”的工程，耗費了宿小幾個小時的時間。

當似乎不會凝固的鮮血被擦幹之後，也沒有新的血流出，宿小驚訝于墨白的自愈能力之強。

他去找了一些紗布，将紗布的一面塗上可以讓讓傷口快些好的草藥，一圈一圈給墨白包紮上去，以前跟村子裏的赤腳大夫學過一陣，基本藥理知識他還是懂的。

最後，一個“木乃伊”躺在了宿小的床上。

除了一雙閉着的眼睛和嘴巴露了出來外。

其餘地方都被嚴嚴實實地包裹了起來。

處理完了墨白，宿小取出一個罐子，裏面是某些帶有獨特清香氣味的花粉，撒在空中，對于充滿異味的空氣具有很強的清新功效，此時自然是用來除去血腥的味道了。

墨白的血……聞起來跟人的血不一樣。

等宿小再次回到床邊時，發現重傷的墨白躺在床上，位置移動了一些，想來是期間有了意識，挪動過，不過等宿小再查看，他還是昏迷的。

先給他熬點粥吧。

熬粥期間，宿小一直在想墨白的背景。

果真是個沒有修仙成功的凡人？

怪只怪當時墨白與男人進行交談時，他聽得斷斷續續，那男人是妖……墨白将他制服，他應該是正義的吧？

這問題直等到粥好了，宿小也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他幹脆不去想了，把粥勺進一個大瓷碗，讓它放涼了一些再端到床邊。

他小心将墨白扶起，盡量分開後者的口，一勺一勺喂他進食，通過墨白喉結微微的動靜，知道他是慢慢咽下去了，還能進食那就好，喂完了粥，再讓他躺下。

一夜未睡，宿小疲倦。

卻也不想休息。

怕自己要是睡着了。

墨白有狀況不能及時處理。

他就這麽強撐着精神，不間斷照顧了墨白三天，期間每天換藥兩次，從墨白身上傷口的長勢來看，恢複得還是挺好，當然了，也是他本身自愈能力強。

宿小救他那日，他的保護機制已經開啓，也難怪身上所流出來的血不會凝固了，那是在給他的身體“保鮮”，只不過有期限，要是宿小再晚救他一會——

情形可能完全不同。

不知道是說他運氣好。

還是命不該絕。

……

這一場照顧，讓宿小覺得自己跟墨白的角色互換了，以前感覺都是墨白罩着自己，現在墨白倒下了，得讓自己照顧。

宿小從小一個人生活慣了，很多地方都比較糙，心也不太細，可在照顧墨白的這段時間，他每一個細節都很認真。

比如說，要給墨白抓什麽藥，熬的時間要多長，喝藥的溫度是多少？他都非常仔細跟藥店老板請教過。

還有病人要吃的東西，吃哪些對恢複身體有好處，哪些是禁忌，哪些可以混着吃，哪些要分開，他也是跟別人請教之後，一一拿筆記下，并認真按照那些規則去給墨白做飯。

他并不覺得麻煩。

他只嫌自己之前懂得太少。

不能用更好的方式去照顧墨白。

他心裏只有一個願望。

就是希望墨白快點好。

快點能夠睜開眼睛。

快點能夠起來。

快點能夠像以前一樣，跟他說話。

也是在這次之後，宿小心裏的某些感覺，變得明朗了起來——他覺醒了。

這種覺醒，體現在兩個方面。

一個方面是覺醒了他對墨白的真實情感，他以前是模糊不清的，是有些暧昧的，現在是很清楚了，他也非常誠實地面對自己內心的這種情感。

另外一個覺醒，是他無比深刻地認識到，自己真的實在是太弱小了。

不久之前墨白跟男人的那場打鬥，他是完全插不上手的弱者，在絕對的力量面前，會非常無奈。

他沒法去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那種無力感，以後不再想要經歷第二次了。

所以在照顧墨白之餘，宿小會利用一切自己可以利用的時間，不斷進行基本功的練習。

他以前其實也不偷懶，只是身體上不偷懶，頭腦上……就像墨白說的，可能沒有太大天賦，不是那種一點就通的類型，就比較笨，成長的速度慢。

而他自己因為始終沒有一個很強烈的動機，想要去鑽研，也就懶了。

現在不同，遇到哪裏有想不通，卡頓的地方，宿小不會再像之前一樣，就讓它過去，而是卡頓了就停下來。

哪怕要耗費非常多的時間，他也會很耐心地去想其中的奧妙，去想到底是怎麽才會卡頓，要怎麽樣才能把卡頓的問題解開，然後再順暢地進行下去？

這樣一開始是很難的，不過多了幾次之後，他的大腦思維模式，和他的身體運轉模式，就都已經适應了。

成長的速度，自然快了起來。

有時候，他喂墨白喝完藥，吃完東西，會坐在床邊自言自語。

“……墨白墨白，今天我練習了之前你教我的那些招式……其中有幾招，你當時說，我這輩子大概也不可能會真的學會……不知道你是開玩笑呢，還是真的那麽認為？”

“……那我可要打你的臉了。”

“我學會了，真的，就在這兩天，我突然開竅了。”

“……真想你馬上醒來，能夠親眼看到我突破自己的那一刻……你作為我的師父，應該會很欣慰，很開心，會想，朽木終于開花了吧？……”

不知道是宿小的錯覺，還是他說的話，墨白真的有聽到，反正後者的眼皮，微微動了幾下。

這讓宿小很開心。

趕緊去查看墨白的情況。

不過只是眼皮微動。

墨白人始終都沒醒過來。

宿小也不急，反正現在能夠看出來，他的狀況已經是一天比一天好了，耐心等待吧。

“……XX年XX月XX日……陰轉多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