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圓滿
圓滿
*
我開始吃飯。
蕭雲淮來看我時很是欣慰。
“我就知道你是個堅強的人。”
我冷眼看他。
堅強有什麽用。
我本可以承歡膝下,現如今卻只能天人兩隔。
但我對蕭雲淮的态度仍然很差。
我心裏始終覺得,姓蕭的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婆母對我這個世子妃還算滿意,見我和蕭雲淮關系越來越差,主動來找我說過幾次。
直到我罵蕭雲淮病痨鬼。
她也對我生了嫌隙。
後來再也沒來過我院子。
*
姚京京又來看我。
這一次,她是來送喜帖的。
她和探花郎定了婚期,下月初六。
我扯出一抹笑:“恭喜。”
姚京京有些不高興,可她還是拍拍我的手。
“逝者已矣,人總要向前看。”
*
沒多久,炎王托人給我送了信。
他問我想不想給我爹娘報仇。
我當然想。
想得快瘋了。
所以我出去見了他。
他告訴我,“蕭坤昏庸無能,剛愎自用,疑心深重,這樣的人已經不是明君。”
蕭坤是當今聖上的名字。
按理來說,任何人都不能直呼聖上名諱。
可我和炎王不在乎。
他要反。
我也支持他反。
蕭坤及其看重蕭雲淮,宮中的兵防由他掌控。
蕭雲淮對我信任至極,書房門總開着。
所以我偷偷拿了蕭雲淮書房裏的兵防圖。
*
蕭雲淮又一次來見我。
他說他要出去一趟。
具體去哪,他沒說,我也不想知道。
他将他的令牌留給我,“如果有危險,可調動肅王府暗衛。”
可最後遇到危險的不是我,是蕭雲淮。
蕭雲淮在回泉都的路上遇到了伏擊,身受重傷。
他被送回肅王府的時候堪堪留着最後一口氣,太醫進進出出一天一夜才将人救過來。
婆母在門外擔憂了一天一夜。
見太醫出來說沒有性命之憂。
我扭頭要走,婆母第一次對我動了手。
她一巴掌打在我臉上:“孟雲卿,你沒有心嗎?我兒對你如何,你怎能如此冷血。”
我冷血嗎?
大概是吧。
可為什麽我的手在抖呢?
*
蕭雲淮終于醒了。
他派長瀾來傳話說想見我。
我去時他躺在床上,全然不見第一次健朗的模樣。
他愈發清瘦了。
瞧見我來,他招了招手,我坐在他床邊。
他笑道:“還好你沒事。”
我好好在肅王府待着,能有什麽事。
他沒再說什麽,閉上眼睛說困了。
我站起身看着他因為疼痛而緊蹙的眉,終究什麽狠話都沒說。
出了門,長瀾還在門口,似乎在等我。
瞧見我出來,他關上門,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世子妃,太醫說世子沒有多少時日了,您行行好,讓世子最後的時日開心些吧。”
我沒想到蕭雲淮傷得這麽重。
可是和我有什麽關系呢?
讓他自幼體弱的不是我。
讓他在歸途受伏擊的也不是我。
*
我又一次見了炎王。
他催着我交出兵防圖。
我告訴他我沒找到。
他不信,想将我扣下以此來威脅蕭雲淮。
我輕笑一聲。
真好笑。
我能威脅到蕭雲淮?
他現在怕是恨不得我早早死了,免得拖累肅王府。
可我沒想到,蕭雲淮來了。
他聽了炎王的話,孤身一人來的。
炎王見了哈哈大笑:“四弟,你果然是一個人來的。”
他的刀抵在我脖子上:“我說什麽來着,你對他來說不一般。”
他似乎是想自己告訴我。
神經病。
我自己不會看?
蕭雲淮似乎走路都費勁,幾步路走過來,他氣喘籲籲。
“放了……她,我跟你……走。”
*
炎王哈哈大笑。
也不怪他。
我也想笑。
蕭雲淮走路都喘了,還敢提條件呢。
炎王問我:“你聽見了嗎?”
我冷着臉。
湊那麽近幹嘛?
我又不聾。
他又看向蕭雲淮:“交出兵防圖,我饒她不死。”
哦。
我沒找到,你直接和主人要。
有腦子。
“省省吧,他不會給你……”
“撲通”一聲,蕭雲淮扔過來了。
我看了他一眼。
你這樣讓我很沒有面子。
大概炎王覺得一個女人和一個病秧子對他構不成威脅,他蹲下去撿兵防圖。
我一腳踢在他屁股上。
“沒腦子的蠢貨,還學人家造反。”
蕭炎錯愕地回頭看我。
下一秒,他被人團團圍住。
有将領走上前來宣旨。
“炎王蕭炎意欲謀反,奪炎王封號,貶北地,永世不得入朝。”
*
蕭炎确實是要謀反。
聖上沒看錯人。
是我爹看錯了。
這些是蕭雲淮被伏擊後告訴我的。
蕭炎要謀反的消息是他自己放出來的。
可他又背地裏給我爹這群儒大夫送了信,信裏言真意切說當今聖上疑心重,他不曾想過謀反。
可他寫這封信時,私兵正在他的後院鍛煉。
我爹多年前曾見過蕭炎一面,那時的蕭炎意氣風發說要替皇兄守天下。
是以,世人皆道,蕭炎要謀反時,我爹才會幫蕭炎說話。
說他是被奸人所害,說他絕無謀反之心。
可他忘了,人是會變的。
蕭炎會變,當了皇帝的蕭慎也會變。
可蕭炎千不該萬不該,将我爹這種儒士當做争權的籌碼。
于是我和蕭雲淮設計了這場局。
*
我和蕭雲淮回了家。
這天晚上,我們倆難得好好說了會兒話。
大概是高興,蕭雲淮飛身上了屋頂。
明月高懸,清輝灑在院子裏,他坐在屋檐上,問我:“要上來嗎?”
我點頭。
上去才發現,上面有好多壇酒,有幾壇已經喝完了。
蕭雲淮摸了摸鼻子:“都是之前喝的,忘了收起來。”
我收回視線,端起面前的酒壇子毫無顧忌大口地喝了起來。
我爹終于沉冤得雪,我高興。
蕭雲淮露出驚訝的神情。
“怎麽?沒見過女子大口喝酒?”
“沒有,是沒見過你這樣的女子。”
我這樣的女子是哪樣的,蕭雲淮沒說。
蕭雲淮這厮,是個酒筒子,酒量淺得很,沒喝幾口就醉了。
他醉醺醺地靠在我肩膀上,聲音小得我快要聽不見。
“雲卿,別恨我。”
我喝酒的動作一頓。
我恨他嗎?
大約是恨的。
可具體恨什麽呢?
我不知道。
我聽着他清淺的呼吸,慢慢垂下眼睛。
用很小聲很小聲的聲音告訴他。
“蕭雲淮,我喜歡你。”
“蕭雲淮,你可要長命百歲啊。”
*
我聽不見蕭雲淮呼吸的聲音了。
我吓得扔掉了手中的酒壇子。
酒壇子順着屋檐滾落,砸在地上,發出好大的聲響。
可偌大的肅王府竟沒人出來看看。
我使勁推蕭雲淮。
“蕭雲淮,你別吓我。”
“蕭雲淮。”
“蕭雲淮,你別死。”
“我只有你了,蕭雲淮,你死了我就去找你。”
我急得快要哭出來,蕭雲淮輕笑一聲。
“放心吧,太醫說我沒那麽容易死。”
騙子。
我氣得捶了他一拳,他捂着胸口,只微微蹙了眉頭。
然後,他擡頭看我。
“雲卿,你也要長命百歲啊。”
原來他聽見了。
我別過臉。
蕭雲淮擡起頭,十月份的夜開始泛着涼意。
我問他看什麽。
他說:“開冬了。”
我仰起頭,日子過得真快,轉眼我嫁給蕭雲淮已經三月有餘。
蕭雲淮扭頭看我:“我還沒見過泉都的雪呢。”
“啊?”我有些驚奇。
泉都靠北,每年冬天都出奇的冷。
是以,冬日我便整日呆在閨房裏。
我爹娘常說要是能一直是冬日變好了。
我這個皮猴子就能一直是乖寶寶。
“我自幼體弱,太醫說受不得嚴寒。”
蕭雲淮輕笑了聲,似乎有些無奈。
“我娘每年都會讓我去肖陽老家,等到了開春再回來。”
他說這話時很落寞。
我拍了拍他肩膀:“沒關系,今年我們屋裏多備幾個暖爐,在屋裏看雪。”
*
蕭炎說要見我。
蕭雲淮怕他對我不利,想跟着我一起去。
我看了眼他孱弱的身子。
算了吧。
不知道誰保護誰呢。
牢獄裏,蕭炎身上還穿着屬于王爺身份的錦袍。
不過因為用刑原本華麗的錦袍已變得破破爛爛。”
我收回視線。
他問我為什麽。
真可笑。
他設計害了孟家,怎麽有臉問我為什麽。
我不說話。
他瘋了一樣沖過來。
“孟雲卿,你該死,你爹娘也該死,蕭雲淮在長門殿跪了一天一夜保你一條,你以為蕭坤真不介意?”
說罷,他又自言自語。
“都怪蕭雲淮,蕭雲淮真該死,都怪他……”
他沒想過我會一巴掌扇過去。
千不該萬不該,他不該罵我爹娘和蕭雲淮。
他們都是頂好的人,理應長命百歲。
我冷冷的看着他。
“蕭炎,該死的是你,聖上已經下旨日後問斬,你活不下去了。”
蕭炎呆坐在地上。
他瘋了般說想見聖上,哭着要見皇兄。
可一切都太晚了,這些沒人願意聽了。
他不該怪任何人。
要怪只能怪他自己利欲熏心。
*
蕭雲淮确實沒那麽容易死。
太醫曾說他活不到加冠禮。
可他不僅活到了,還娶了媳婦。
可最近,蕭雲淮的身體越來越差了。
差到皇帝特地出宮來看了他一趟。
他在肅王府見到我似乎很驚訝。
我和肅王府的人匍匐在地上,聽他說了句:“回來就好。”
皇帝進去和蕭雲淮說了會兒話。
沒多久,他召了我和婆母進去,蕭雲淮斜躺在榻上。
整個人骨瘦如柴。
婆母不忍看他,背過臉去抹眼淚。
蕭雲淮招手讓我過去。
“皇兄,我這一生沒求過你什麽事,如今我油盡燈枯,唯有一人放心不下。”
說罷,他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他說的是我。
那晚在屋頂,我跟他說,我只有他了。
皇帝沉默着看了我一眼,最終嘆了口氣:“放心。”
*
蕭雲淮開始吃不進飯了。
婆母有幾日沒來看他。
聽人說,婆母也吃不進飯,整日啼哭。
我将勺子遞到蕭雲淮嘴邊,蕭雲淮搖頭,仿佛用光了他的力氣。
“再吃點吧。”
他不說話,只看着我。
我知道他在等我原諒他。
我不肯說。
他便拖着那口氣不肯去。
我終是不忍心。
“蕭雲淮,我不怪你,我原諒你了。”
我知道,蕭雲淮要死了。
他要死了。
他真要死了。
我曾經咒他早死,可如今他真要死了,我又盼着他活着。
*
蕭雲淮死在了第一場雪到來之前。
整個肅王府都環繞着悲傷的氣氛。
這一次,皇帝沒來,派了上一次來宣旨的公公。
這一次,公公宣完旨不再咄咄逼人。
“世子妃,節哀。”
*
姚京京也來見了我一面。
她如願嫁給了探花郎。
探花郎是個好人,她沒看錯人。
我看着她微微凸起的肚子。
輕聲道:“恭喜。”
說罷,我又有點可惜。
我沒能為蕭雲淮留下一兒半女。
*
蕭雲淮走後第七天,婆母将我叫了過去。
她說蕭雲淮給我留了東西。
我接過來看,是一封和離書和一些銀票。
婆母說:“他早就準備好了和離書,等他去了交給你,讓你找個好姻緣嫁了。”
“我和王爺兒女緣薄,半生才得了這一個兒子,雲淮這孩子是我親自帶着長大的,從小我便什麽都依着他,可他也沒養成飛揚跋扈的性子。”
“你的婚事是雲淮來求我的,我想着既是雲淮求的,我便應了他。”
“後來,你家裏出事,雲淮勸我理解你,可我多少是偏心我兒的,你那樣對他,我實在心疼。”
“可雲淮不在乎,他說只要你好,他便好。”
“他不讓我去你院子指責你,我便再也沒去過。”
“他本不用出去的,是為了給你父親翻案……”
婆母後來說了什麽,我全都沒聽進去。
我收了休書,離開了肅王府。
從此這世上再沒有蕭雲淮。
也沒有世子妃。
有的只是孟雲卿。
*
我偶爾會想起蕭雲淮。
離別帶來的感覺總是鈍痛。
蕭雲淮死的時候我沒哭。
他下葬我沒哭。
可在這個平淡飄着雪的日子,我卻哭了。
下雪了。
蕭雲淮一直心心念念的雪,他終是沒看到。
我突然有些想蕭雲淮。
但我依舊會好好活下去。
因為我答應了他,會好好活着。
沒關系,蕭雲淮,你等等我。
再等等我。
我們總會重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