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緣淺情深奈若何,最是人間癡兒女(下)
第二十七章緣淺情深奈若何,最是人間癡兒女(下)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不由人啊——
正如齊靖宇不在意裴穎,卻做不到不在意錦蘭軒,哪怕他知道相見不如相忘才是最好。
湖心亭中,看一湖碧波,賞落日黃昏。
一雙人,一盤棋,打磨時間。
微風徐徐,棋子的敲擊聲中,兩人未發一言。
又是這樣,一種無形的隔閡萦繞二人之間。心貼的那麽近,又是那麽的遠,棋子錯落中,無聲的對峙就此展開。黑色的長龍長驅直入,步步緊逼,但對方卻并不願意就範,不知不覺間一張漫天的白色大網就此展開。究竟是黑龍咬破白網,還是白網困住黑龍,卻是注定無解,和上幾次一樣,這盤棋終究沒有下完。
夜幕将要降臨了,又到了別離的時候——
昏暗的暮色下,兩個人,一前一後,漫漫長堤,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
終于,錦蘭軒忍不住駐足,她說:“你該陪伴的并不是我。”
齊靖宇聞言轉過回身,逢魔時刻,殘留的些許淺淡的最後的日的光暈令他根本看不清面前人的表情,錦蘭軒似乎要與這暮色融為一體,無處不在,卻又難以覓得。
齊靖宇定定的看着錦蘭軒,問她:“這算是那個條件?”
“什麽?”
“要是算是交易的話,那我倒是可以做到。”他譏笑,“就看你肯不肯把這當做我欠你的交換條件了——”
齊靖宇知道,錦蘭軒不會肯。果決是她,猶豫也是她,他的糾纏她并非難以應對,只是無心應對。
錦蘭軒先是不解,待聽到‘條件’二字恍然,也确實如公子靖所想,她并不會也不願把這當作交易。她斬釘截鐵答道:“不是,這不是條件。”糾纏了這麽久,最終卻……那前期的糾纏又算得了什麽?蘭軒不怕前功盡棄從頭再來,也不怕做無用功,更不會缺少及時止損的決心,卻不會因為苦惱感情逃避相處放棄她本該得的利益。
若是不見面就可以避免一切,她又何為相思苦?
相思無處抛,事事惹人心。
她只是覺得:相見争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
聽到齊靖宇把感情當作交易的話語,蘭軒藏在袖子裏的手不禁慢慢握緊,指尖紮破手掌,這一刻,她連假笑都裝不出。這一瞬,手心的痛,卻抵不過心頭的痛。巨大的痛苦襲上心頭,隔着昏暗的光線,對面的人卻沒有察覺。
越是這時候,蘭軒反而越堅信:眼前的人是心上人,心上人卻不是良人!越是這個時候,她反而越冷靜,語氣越是波瀾不驚,“蘭軒悉聽尊便,随世子喜歡就好。”
理智告訴他錦蘭軒這樣做才是最明智的選擇,不見面對彼此都好,可是行動上齊靖宇卻做着完全相反的事情。言語的刻薄,語氣的随意,連他自己都心驚。
把感情說做交易,後悔嗎?
都說越在意越珍惜,那他們這算什麽?
錦蘭軒愈是表現平淡,齊靖宇就愈是怒火中燒。聽到這話齊靖宇怒極反笑,他嘲諷道:“既然這樣,合該如此!”風清雲淡下的話語下,所有的不甘與落寞都遮蓋在閉目的眼簾下。
隔着半丈的距離,錦蘭軒與齊靖宇遙遙相對,不遠不近的距離,兩個人所有的思緒都藏匿在暮色裏。明明看起來兩人稍稍努力一伸手,幸福似乎就垂手可得。現實卻是他們把彼此推的更遠了些。
“自是如此——”
随着錦蘭軒的最後一句話落下,齊靖宇再也無法忍受,他側身一步,足尖輕點,踏波而去。而留在原地的錦蘭軒在他離開後,不受影響般繼續沿着長堤往回走去。
月伴長堤,晚風微涼,單薄的身影下,一滴滴眼淚無聲的從女子眼角滴落。
官道之上,長長的隊伍蜿蜒前行,驕陽似火,酷熱撲面而來,夏天已過,秋老虎的威力依然不容小觑。
藏藍色的旗幟,燙金篆體的‘秦’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輝,不同于一般白色繡線字體的旗幟,這是一面王旗。秦國的王旗竟會出現在白國境內,更不可思議的是護衛王駕的隊伍竟然只有區區千餘人了。
原來是商丘會盟将要來臨了——
王旗下是肅穆寬廣的國主座駕,王駕之後是貴妃華貴寬敞的馬車,之後是幾輛無甚特色的馬車,千餘兵甲環繞車馬四周,最後綴着辎重的馬車。千餘人馬緩緩而行,向着白國商丘而去。
面對秦王座駕,白國卻只有一引路禮官跟随王旗之後。
白國只有一人前往,并不是不尊重秦王,恰恰是遵循古禮而行。一國之王前去會盟,若重兵護送更像是威懾,而諸侯會盟這樣的大事,多國前往,派遣高官前往更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在白國示弱的情況下,遵循古禮反而是最好的選擇。
反而是秦啓尊更加放肆,要知道諸侯會盟的标配是三千軍馬,而在二代秦王純王曾客死于河洛會盟之後,帶着千餘人馬進入白國的秦啓尊這決定可謂魄力十足。
比起秦啓尊的适應良好,她的貴妃表現的卻是完全相反的存在。晴岚也曾随過軍,秦國攻韓她也曾獻過策,那時她不曾有任何不适。更遠的路她也走過,從錦國遠嫁秦國,千裏萬裏的路程,都沒有這一次讓她心力交瘁。
越是臨近商丘,晴岚越是忐忑。
并不是怕見到昔日背叛反目的戀人,單單是,怕對上那個她唯一在世的親人啊!
錦蘭軒——是晴岚不可言說的愧。
晴岚知道,她并不畏懼見面,甚至隐隐期待能見蘭軒一面,但是比起見面,她更怕蘭軒恨她!
她的小妹妹自幼聰慧,又是以繼承人的标準培養的,若不是不曾懷疑她,又怎麽會在知道她遠嫁之時為了她與父王争執?
那年華陽的雪下的尤其大,寒冷的氣溫卻抵不過晴岚心裏的冰冷,一襲嫁衣,遠嫁秦國,是為複仇,又何嘗不是自我懲罰?
作為先太子的遺腹女,父王不曾說怪她,但是到底還是怨她的。璟珺之死,說到底與她不無關系,而宸妃最終慘死,又何嘗不是這其間真真假假的種種挑撥鑄就!在她遠嫁之後,白國的漏網之餘依然能挑起無謂的争端。也是,白國與錦國的糾葛從她們的父輩之前早已開始,又豈是她短短幾個月就能除盡的?以無心算有心,白國連家幾代人的部署,挑撥宸妃豈不輕而易舉?而宸妃之死,卻是蘭軒一生之痛!愛情真的能蒙蔽一個人的眼睛,明明那麽那麽多的疑點,她都視而不見,一葉障目,從此萬劫不複——
晴岚又發燒了,在這個炎熱的時節,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病了。
而這場病,一直到商丘晴岚都不曾好。
而作為晴岚心病的蘭軒,臨近白國,也躊躇起來。
在決定前往商丘會盟之前,蘭軒并不知道晴岚是否會前往,她只是在賭一個晴岚前來的可能,哪怕早已知道結果,蘭軒還是想親口問一個真相。
雖然不是錦王的親生女兒,在錦國王室子嗣單薄的情況下,作為先太子的遺腹女,父王憐惜,晴岚的待遇比之蘭軒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比起蘭軒偶爾受到的申饬,尚在襁褓就失去雙親的錦晴岚,王祖父以及父王的希望只是她幸福就好。在不曾确定蘭軒為錦國繼承人之前,父王對蘭軒的期望應該也是如此,只是天不如人願,錦國王室子嗣單薄,逼得父王及衆位臣工不得不從她和晴岚當中選擇了他們認為更合适的她。比起當時溫柔婉約的晴岚,年幼聰慧還沒有定型的她無疑更加合适。哪怕璟珺降生之後,因着體弱的原因,蘭軒的繼承人身份也不曾動搖。也正是因為錦王室子嗣稀少的原因,王姐、她和璟珺感情一貫要好,蘭軒從來不曾防備過作為阿姊的晴岚。哪怕知道結果,猜到晴岚動手的理由,蘭軒還是想要問晴岚要一個答案,哪怕是狡辯也好過無端的怨恨。
錦國最後的血脈,這世上只剩下她和晴岚了。
落日的餘晖鋪滿了易安鎮的城郭,幾百載的光陰,曾經慘烈的易水之戰早已被這裏的人們所淡忘。易安雖是齊國的邊陲小鎮,在齊國勢大的情況下,白國自是不敢掠其虎須。
炊煙袅袅升起,一派安居場面。易水長安,安寧不易,人心易安。從江水到赤水,再到改為易水,幸齊國庇護,這寄托着始皇願望的名字難得的如始皇所期望般安寧祥和了數百年。此刻,人間煙火中,酒旗搖曳間,小鎮的酒家迎來了公子靖一行幾十人的隊伍。
如果說秦啓尊的千餘人馬算是魄力,那公子靖一行幾十人的輕車簡行的舉動就是冒險。
不曾經過驿站,不曾表露身份,輕車快馬,不走尋常路,是公子靖能幹出的事情。每每被承宗的出格舉動驚訝,然後未明發現下一次他還能更加出乎人意料。他不覺得此行會有什麽危險,白國是瘋了才會打破此刻難得的微妙的平衡,最盼着會盟萬無一失的就是白國。而金國與秦國,哪怕盼着公子靖出事,誰也不希望觸怒一頭沉睡的睡獅。若是做不到不留一絲痕跡,在齊王還算健朗的情況下,哪怕公子靖未冊封太子,與齊王多有不睦,但是作為齊國內定的繼承人,誰害的他身死,絕對是不死不休的存在。何況,未明認識的承宗也不是輕易能被算計的人。
明白是一回事兒,但是認可又是另一回事兒。臨近白國,尚未下馬的未明忍不住再次開口向齊靖宇确認:“就我們這些人嗎?确定這樣嗎?真的不表明身份嗎?”
“這樣不好嗎?”跨身下馬,将手中的缰繩遞給随從,公子靖頭也不回一馬當先的跨進酒家,“小二,一壇好酒,拿手菜都來一份,爺不差錢——”
“好咧!客官裏面請——”小二手中的毛巾一招,“客官打尖還是住店啊?”嘴裏說着的功夫兒,已經把公子靖迎了進去并将桌椅板凳擦了一遍。
折扇‘刷’的展開,男兒扮相的蘭軒朗聲道:“小二,一壺熱茶。”
好?未明失笑,看看緊跟着承宗之後适應良好的錦蘭軒,似乎只有自己才是格格不入的那一個。“住店。”踏入酒家,前臺付賬,對于賬房先生的角色未明适應良好。
是外出游走的富家子弟,還是行商長見識的家族少年,這一行人可謂破綻百出。
不過又有什麽關系呢?
齊靖宇本來就不想遮掩,幾十人可以出行,又何必幾千人呢?向來如此,并不代表他也要如此。
湖心亭一別後,錦蘭軒與齊靖宇又恢複了往日做派,似乎心照不宣的兩情相悅是一場黃粱夢,所有的争執都不曾存在,最起碼作為他們感情少有的知情人的未明從來都看不懂他們。承宗自那日從錦蘭軒處回來後,向來節制的他大醉一場,似乎下了某種決定。而錦蘭軒未明就更加看不懂了,她的舉動顯示她好像從來不曾動心。酒桌上相言甚歡的兩人,沒有一絲暧昧,眼神交彙間,交鋒都付談笑中。甚至雙方樂于給對方插刀,不算過火,時有發生,以至于未明見怪不怪了。
結完賬,還未入座的未明聽到承宗對錦蘭軒說:“仲宣想好怎麽見‘伯宣’了?”
未明面色不變,卻下意識的看向錦蘭軒,齊靖宇的對面,她的笑容清淺,與平常沒有什麽不同。從最初的觸動到現在的淡然,不過半月有餘。
“還好,我倒是更期望能見一見無名公子。”也是公子靖的時不時的刺激,蘭軒對于即将見到晴岚的許許多多的不确定,反而可以做到最大限度的坦然。
公子靖語氣裏明晃晃的不懷好意:“是嗎?”
“公子不期望四公子一同出現的場景嗎?”
“也許——”齊靖宇飲進杯中的酒,說:“我更喜歡看姐妹情深的戲碼。”
“是嗎?”蘭軒手中的扇子‘刷’的合并放在桌長,她給自己斟一杯粗茶,“可是仲宣更喜歡諸侯争霸的戲碼呢!”她抿一口茶水,又說:“公子以為呢?”
未明落座,也給自己斟一杯茶,他惡趣味揶揄試探一句:“也許愛而不得的戲碼更得人心。”
然後,一瞬尴尬,一桌寂寞。
須臾,齊靖宇飲酒,錦蘭軒撫扇,未明端茶,似乎剛剛什麽也沒有發生。
若不是剛剛齊靖宇與錦蘭軒共同的一瞬間地僵愣,未明真懷疑他們倆人都看開了,真的差點連他也瞞住了。
粗茶淡飯,尋常酒家,平常日子,等閑人物。
暮色下,碗筷間,多少心思隐匿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