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有情人難成眷侶,癡女子最是情殇(下)
第二十六章有情人難成眷侶,癡女子最是情殇(下)
“是不該問,還是不能問?”
“有區別?”
裴穎深吸一口氣,道:“世子就當作我不甘心罷了——”
“我倒是有些後悔跟姑娘你談這場交易了,”齊靖宇語氣和緩,這一刻目光卻有些渙散,他說:“有些時候,太聰明總是不讨喜。”
裴穎回複他:“我以為正是我足夠聰慧,世子才會選擇我。”
沉默是此刻的回廊,風聲肅肅,陽光正好,卻照不暖人心。
須臾,裴穎聽見公子靖說:“正是因為我是齊國世子,未來的帝皇,所以我和她之間注定不會有結果——”
“什麽?”裴穎明明知道公子靖沒有騙她的必要,為什麽更令人糊塗了呢?
可是對于她的疑問,公子靖明顯沒有再解釋的意思了。此刻,齊靖宇尚未離開,不過是在等一個答案罷了,就如裴穎曾經所确信的那樣,她是最适合的選擇。別人不是不好,只是不如她聰慧,冷靜自持,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又能得到些什麽。
就如此時一般,裴穎還能勉強扯出一抹笑,說着言不由衷的話:“求仁得仁,如此也好。”
此刻風聲也沉默,牆外,別院裏的一顆杏樹伸出了一枝孤單的枝桠,零星的點綴着些白色的小花,任是無情也惹人憐。
隔空相望,二人具是失意人。
泠泠風聲冷,簌簌枝葉寒。相背而去,兩人相距越來越遠。
梳妝完畢,裴穎腦海裏的回憶戛然而止,攬鏡照紅妝,雪膚朱唇,美目盼兮,鏡中美人端莊妩媚。
謝賓宴即将到來,明明有太多事要做,裴預卻選擇陪在小妹跟前,盡管知道這并不是婚禮,因着公子靖曾經的承諾,未來阿穎還會呆在裴家相當一段時間,但他還是有一種妹妹被搶了的感受。看到梳妝完畢的阿穎,他情不自禁的說道:“阿穎真美,真是便宜公子靖了。”
裴穎聽聞,苦澀的心中泛起一股暖意,她扯起一絲笑:“哪有阿兄說的那麽好。”
看着阿穎泛着苦澀的笑容,裴預在裴穎詫異的眼神中揮退屋內的衆人,說:“你聽着,阿穎,你的選擇阿兄不會幹涉你,但是阿兄以及背後的裴家永遠是你的後盾。”頓了頓,他又說:“對着阿兄,別這麽笑,你這樣會讓我想毀了這場訂婚宴。”對着唯一的妹妹,裴預一向說不出重話,哪怕他心中不贊成這場聯姻,他還是選擇了尊重阿穎的選擇,他知道哪怕阿穎會選擇為了裴家犧牲自己的幸福,但若不是她喜歡公子靖的話,在安平公主嫁予他之後,與齊王室的聯姻還不值得她這樣做。
聞及此言,眼淚倏的從裴穎眼裏滴落,一滴又一滴,若斷了線的珠子,傾瀉而下。
“阿穎,你後悔的話……”
裴穎搖頭,在裴預不贊成的目光中撲到兄長懷裏任自己放肆的哭出聲來,将她的委屈一股腦的宣洩而出。此時此刻,裴預除了靜靜看着懷中的她哭泣外別無他法,他的妹妹從來不曾這麽傷心。許久,也許是一刻鐘,也許更久一些,久到哭聲消失,裴預的衣襟濕了大片,他聽見懷中幾不可聞的聲音,她說:“我有什麽不好,為什麽他連嘗試的機會都不願給我?”
“這到底是為什麽啊——”
“阿兄,明明最初我只是……嫁誰不是嫁,明明我嫁給他才是衆望所歸!”
“阿兄,他不喜歡我……”
“他把我當什麽了?”
“那個他心上之人比我好在哪裏?值得他那麽念念不忘……”
……
所有憋在心中的委屈哀怨一股腦的傾瀉而出,對着最疼愛她的兄長,這一刻她不是人人稱道的昊天才女,不是千年世家裴家的嫡長女,她僅僅是個愛而不得為情所困的小女子,可以不計形象的哭出聲來,可以肆無忌憚的發洩委屈。
今後,裴預不只一次後悔他不曾毀了這場訂婚宴,他更後悔的是沒有在阿穎最初想要選擇公子靖的時候堅定拒絕,給了她接觸公子靖的機會。這一刻,他隐隐開始後悔放任阿穎去接觸公子靖,他想要告訴她公子靖并非良配,他想讓阿穎放手!然而,千言萬語在看到發洩情緒之後的裴穎堅定的眼神中化為烏有,他了解阿穎,他的妹妹最是執拗。
最終,他只叮囑裴穎:“阿穎,不管如何,阿兄永遠是你的後盾——”
因着這句話,對裴穎而言,似乎公子靖不愛她也不那麽可怕了。痛哭一場,重新上妝,明媚的妝容下,原本裴穎不安的心忽然就豁然開朗了:她喜歡他,只是她一個人的事情,與他無關。喜歡,并不意味着失去自尊;聯姻,也不代表就失去風骨。作為裴家女,只要記得初心,做好自己該做的就好。
華麗的珠釵下,莊重的禮服,鳳凰金釵映着裴穎的面容越發雍容。
春光明媚,萬物生發,一片欣欣向榮,今日,果然是個好日子。這是錦蘭軒來昊天後最熱鬧的一天,但這熱鬧是別人的,與她無關。
一個人的小亭,幾壇清酒,一盞忘憂。
在蘭軒剛剛認識到原來她喜歡齊靖宇的時候,他卻要訂婚了。
一杯又一杯,從上午到下午,再到夕陽漸落,華燈将上。
明明周遭空寂,只偶爾響起兩三聲鳥鳴,蘭軒卻覺得有些吵鬧,似乎耳畔都能聽到遠方傳來的喧嚣的絲竹禮樂聲,她想,那幅場景一定是喜慶極了。
錦蘭軒從來都是克制的,今天這個日子卻迫不及待想要把自己灌醉,忘卻一切,不去想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糾葛。一杯又一杯,醉眼迷蒙間她竟然又看到了齊靖宇,只是,怎麽可能呢?今天這個日子,屬于他的訂婚宴,他又怎麽可能出現在這裏?蘭軒苦笑,原來比她自以為的喜歡還要喜歡他。
愛情,果然是……惱人的很!
莊王是以怎樣的心情看着始皇大婚的呢?
明明她是一國女王,戰功赫赫,難道不比燕氏更重要嗎?
明明只要她開口,這樁婚事決計不能成,她又為什麽自始至終都未發一言?
年幼時讀莊王本紀時蘭軒不懂莊王的選擇,她笑莊王傻,她要是莊王絕對不會讓自己陷入這樣一個結局。現在想來,這對莊王何嘗不是一個最好的結局。能灑脫棄王位歸隐的莊王與為天下不擇手段的始皇從來就不是一路人,始皇不是莊王的良人,公子靖也不會是她的良人,以這納征禮劃下一道不可跨越的天塹,成全自己,成全他,便是最好的結局了。這樣想着,為什麽她會覺得遺憾呢?
杯盞見底,酒液順着她的脖頸沾濕了衣服,蘭軒滿不在乎的自斟一杯,擡頭一仰而盡,眼淚卻忍不住滴落下來。真是醉了,齊靖宇的影像竟然這麽久都不曾消散,她到底在期待些什麽?明明知道他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這裏!蘭軒嗤笑一聲:“我今日竟然會幻想看到你——”她踉跄起身,酒盞傾到,打着轉兒向石桌邊沿滾去,杯底剩餘的些許酒液沿着杯沿滴落出一道淺淺的痕,眼看酒盞将要落地摔得四分五裂,一只纖長的手在桌子的邊沿止住了即将落地的它。
那個最不該出現的人竟然在此時此刻來到了這裏——
他的身上着的是件玄色嵌正紅色的鑲金邊的禮服,本該出現在納征禮上齊靖宇竟然鬼使神差不由自主的來到了這裏。
清醒時,錦蘭軒是冷清的,是克制的,而喝醉了的她抛卻了所有的顧慮,順從內心的欲望,放縱自己去做那些清醒時絕對不可能做的事情,她緩步走到齊靖宇身前,伸手隔空臨摹他的樣子,手漸漸向前,直至碰觸到他的臉頰。
齊靖宇聽她說:“竟然還是溫的呢?”觸摸的手一怔,蘭軒喃喃,“怎麽會是溫的呢?”哪怕醉了,蘭軒也本能的感覺到不對勁,可是,又是哪裏不對呢?她的指尖從齊靖宇的眉眼到鼻梁,再到嘴唇,然後再碰觸她自己的面頰,都是溫的,似乎也沒有不對?
沒有什麽不對?
不對大了——
眼前人是心上人,心上人是眼前人。
心上人的她幾乎算的上快要貼在他的懷裏,耳鬓厮磨間齊靖宇心跳如擂鼓,他呆若木雞,一時做不出反應。下一瞬,懷中的美人的臉驀然放大,她的唇貼上他的唇,這淺淺的碰觸如引火線般引燃了他所有的熱情,什麽都不去想,他情不自禁的擁住她,親吻她……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今夕何夕,見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今夕何夕,見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此時此刻,最不該相見的兩個人,在這是最尴尬的時候,偏偏相擁在一起。一吻結束,如大夢初醒,齊靖宇懷中的錦蘭軒的眸子裏忽地溢出眼淚,他聽見她說:“我怎麽會夢見你?”聞及此言,齊靖宇嘆一聲,他伸手小心翼翼的拂去她眼角的淚滴,嘴角全是苦澀。明明喝醉的是她,可他覺得自己應該是也醉了,否則,本應出現在納征禮上的他又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情至深時,戛然而止,真的算的上成全嗎?
齊靖宇問自己,可是,不這樣的話,他們又該何去何從?他們都明白,這是最好的選擇了,餘生很長,他們卻都不是為了另一方遷就的人。正如錦蘭軒不會為了他舍棄她的堅持,并不會全心全意的幫他共謀這天下,而他也并不會為了她而讓步,不會因着喜歡就放棄對她的算計。而真到了與各自利益原則相悖需要不得不做出選擇的時候,舍棄對方将是他們唯一的決定。
他們太過相像,太過自私,太過理智,也太知道自己最想要些什麽了。
耳畔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齊靖宇知道是未明來了。
他嘲諷一笑,這是擔心自己不回去?
不會,就是因為太清醒了,所以,他們不會在一起。
“噓——”齊靖宇擡頭,對着未明說:“輕點兒聲,她睡着了。”
有無數話要質問齊靖宇的未明看着相擁的兩個人後,千言萬語最終只化作了一句話,他說:“承宗,你該回去了——”
兩情相悅,又有什麽錯?
這般情形,又是誰是誰非?
只道一句:身不由己,皆是局中人!
然後,未明跟随齊靖宇後面,看着承宗抱着錦蘭軒送她歸去,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将她送回房間,看着他在韶音不認可的目光下制止韶音開口,看着他緩緩将她輕輕放置在床上,看着他輕手輕腳的給她掖好被子,最終齊靖宇不曾顧及的在錦蘭軒的眉心印下一吻。
踏出房門後,未明只說了一句:“承宗,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你一向比我明白——”說完,不待齊靖宇答複,未明越過他,踏步向前而去。
明白,當然明白,就是因為太明白了才愈是糾結。
春風料峭,逆風而行,風裏的人卻越發孤獨。
天地間至大者,莫過于禮。
禮樂交彙,裴預的心卻越發焦躁。
看到公子靖前來,裴預顯見的松了一口氣。他不知道若是公子靖沒有來他會做出些什麽,是隐忍不發,還是大鬧一場,似乎都不是什麽好的選擇。
幸好,齊靖宇還是姍姍來遲了——
相迎那一刻,裴預注視着公子靖幽邃的雙目,那裏沒有歉意,沒有慌張,平淡的好似什麽也不曾發生。這一刻,他有太多話要說,開口卻就剩了區區兩句,“婚者,兩姓之好也。我想,世子應該明白怎樣才是最好的選擇——”四目相對,他雙手相彙,俯身下拜,态度再是鄭重不過。
作為裴家人,要說裴預不認識公子靖那是假的;可若要說了解則稱得上一句笑話。以前,裴預對齊靖宇更多的是漠視罷了,一個不受寵的中宮嫡子,并非不可替代。可是,後來啊,他軍功赫赫,他奇計疊出,以無人可擋的姿态,已然成為齊國心髒般的重要存在了。而裴家從一開始就在他的對立面,甚至幾次威脅他的生命,裴預不得不承認,抛開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聯姻從始至終都是裴家向公子靖示好,只是他沒有拒絕罷了。
這不是一場必不可少的聯姻,卻絕對是裴家示好的最好體現,這是來安裴家心的,不是給公子靖增加籌碼的。幾次深陷險境,再大度的人也不可能沒有一絲芥蒂,更何況公子靖城府之深。裴家不怕一時的沉寂,怕的是隐忍不發的報複,聯姻不是唯一的辦法,卻是最快見效、最令人心安的方式。這是一場給天下人看的婚姻,就公子靖而言,他虛懷若谷,有容人之雅量;于裴家來說,是既往不咎,無前科之憂慮;對齊國而論,兩方合則兩利,除內耗之患。
從公子靖的态度裴預知道他無法強求公子靖愛上小妹,然而,此刻由裴家終止納征禮,卻是太晚了,終止的代價是不死不休的結局。裴預告誡自己,為了小妹,他不單單是裴家未來的族長,更要成為對齊國更有利益的存在。
齊靖宇注視着鄭重行禮的裴預,他說:“我知道了——”
在與錦蘭軒做下約定的那一刻,他就已經作下了抉擇,清楚明白的知道他該做些什麽。
納征禮成,婚約始成。一紙婚書,再是精致的帛書,也無法左右人心,正如堂前對坐的那對未婚夫妻。璀璨的燈火下,有交換的信物,有同心的玉佩,也有成雙的禮品,觥籌相交間,是一幅無比熱鬧歡喜的場面。然而,裴穎和齊靖宇的表情卻如出一轍,那淺淺勾起的嘴角,不曾交彙的視線,沒有溫度的目光下,是兩顆對未來婚姻無望的心。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這場聲勢浩大的訂婚宴,熱鬧了整個昊天,喧嚣了漫漫長夜,坐的最近的那對未婚夫妻卻好似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