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不遜其名閃電騎,可憐三朝元老心(中)
第十九章不遜其名閃電騎,可憐三朝元老心(中)
無論值得與否,于庭都不能讓于家淪落到嚴謝兩家的地步。燕王這兩年越發殘暴不仁,一言不合,罷官丢爵是小,就是流放滅族也不在話下。況且,上一次因着阿父以死相逼為嚴家求情的事,燕王早就看阿父不順眼了。死谏這事,再一再二不能再三,燕王從來不是個好性子的人,相反,他龇牙必報,殘暴不仁……他就是個瘋子!
半響兒,于庭跪地,“我知道,您一直教導兒子為國死忠,為臣守節,可是……燕國早已不是原來的那個燕國了,燕聞毅那樣的君主值得嗎?”
老大人避開長子盯着他的目光,半響兒才道:“那是大王——”
“您醒醒吧——”于庭繼續勸說:“燕國已經日落……”
“閉嘴!”于庭未完的話被硬生生打斷,不是不知道燕國的情形,不是沒聽過友人的勸慰,可是,這話從兒子口中說出于舟還是接受不了。
看着父親愠怒的雙目,咬咬牙,于庭繼續發問:“不說被貶谪的嚴家,您忘了謝家的下場嗎?”
“謝家謀反,罪有應得。”如果老人的聲音不那麽輕的話也許更有說服力。
“您信嗎?謝叔父會做那樣的事嗎?”于庭嗤笑,“謝叔父是那樣的人的話了,當年您會一再上奏替謝家求情嗎?要是沒有您謝瑜跑的了嗎?”
“要是早知今日,我根本不會救那個亂臣賊子!”
“是,我知道,要是早知今日您恨不得謝瑜當日身死。”于庭接着道:“可是,您扪心自問謝瑜錯了嗎?”
“錯了——當然錯了——”只不知于老的錯了,是謝瑜的錯,還是燕王的錯?
于庭擡頭,堅定的道:“實話告訴您,若我是謝瑜,我也會這樣做!”
此言剛出,迎來的是老大人結結實實的一巴掌,“你,你——”老大人不自覺的退後一步,本就蒼老的面容更添風霜。
油燈之下,于庭的影子無比高大。他直挺挺跪在地上,那挺直的脊背訴說着他的堅持。于舟卻只覺得心酸,淚水不禁溢滿了他整個眼眶。
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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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他一手教導的兒子,竟、竟也覺得他是錯的。
他難道真的錯了?
不——
他不曾錯!
燕國再不好,也只有這一個燕國啊!燕王再不好,誰讓他生于燕呢!
也許是一刻鐘,也許是更久,老大人嘶啞的嗓音才響起:“你下去吧——”
“阿父?”
回答他的是一室的寂靜。
許久,于庭的耳邊才傳來父親蒼老的聲音:“你放心,沒有死谏——為父不會給你和謝瑜一樣的機會的。”
“阿父?”
于舟擺手,坐回椅子上,再也不曾看于庭一眼。
“阿父?”于庭看看坐在椅子上的阿父,對着他的方向三叩首,才起身離開。他也不想逼迫阿父,可是,他更不願于家布上謝家的後塵!說什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賓,莫非王臣’,說什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說什麽‘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要是這樣說來,這天下是元天子的天下,是始皇的天下,燕國又算得了什麽?元幽帝不曾幸免,隋二世不曾幸免,殘暴荒淫的燕聞毅又憑什麽是那個意外?他只知‘國士待之,國士仕之;衆人待之,衆人仕之’,他只知‘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雠。’
随着于庭離去,屋子裏又陷入了平靜。不知過了多久,燈油燃盡,屋子裏倏地黑了,老大人整個人都陷入了黑暗中。他知道,他的兒子是在逼他,可是,他賭不起,也不敢堵。正如兒子了解他一般,他又怎麽會不懂中正的想法?
他不能讓于家也成為燕國的罪人。
先王啊——
遙想當年,我們殿堂相對,君樂臣歡,如何想的到會有這麽一天?文淵閣中,我們意氣風發躊躇滿志指點江山之時,哪能想的到如今?
大王啊——
您先走了,留我們這些老臣又該怎麽辦呢?我這一把老骨頭了,又不能和嚴鴻鳴那老匹夫一樣征戰沙場。那老家夥死了一了百了,我該怎麽辦?
大王啊——
您為什麽就早早的去了?若是您還在……
山河日下——
再不想面對,他也知道燕國快要完了。可是,他一方面無法苛責他沉冤地下的摯友,另一方面謝瑜謝瑾的做法又令他忍不住去遷怒好友。可是謝昀大概是欣慰的吧,好友死前可是立誓:只要謝家剩下一人,亡燕必謝。
他知道,好友死前是恨的——
早知道當年上京那個無所事事的纨绔少爺會一朝脫胎換骨智謀疊出,他一定不會在燕王的全力圍剿下千方百計制造機會讓他逃跑。
可是,如今後悔卻晚了。
先王啊——
老臣有負您的囑托!
可是,事到如今,燕國早已病體沉疴,老臣,老臣我根本不知該做些什麽了。
黑暗中,無人知道老大人早已淚流滿面。
剛剛讀完覓良縣丞的投降信的時候,一向精明的齊靖宇難得的懵了片刻,好半響兒,才響起他驚疑的聲音:“新的騙局?”
蔣平扯扯嘴角,“千真萬确。”雖然剛開始蔣平也覺得這是個騙局,但是現在整個覓良縣城門大開,旗幟倒挂,甚至在城門口有一群百姓敲鑼打鼓歡迎齊軍進城。面對數倍于覓良的兵馬,援兵一時半會兒又來不了,設這樣的騙局圖什麽?
齊靖宇挑眉,“覓良縣丞腦子被驢踢了?”
蔣平點頭,“的确。”這覓良縣丞也是個狠角色,為了自己活命也是夠了!同樣是把親人送到上京,無論願意與否,大多數人都選擇以身殉國來保全家人性命,而劉正的選擇……呵呵,這是位貨真價實的小人!
“呵——”齊靖宇一合手中的折扇,“葉九歌會氣瘋了的——”語氣裏頗為幸災樂禍,“坦之(蔣平,字坦之),你說我們得到覓良後,葉九歌會如何應對?”說這話的時候,齊靖宇的語氣裏是滿滿的不懷好意,他的眼睛閃着興奮的光,仿佛下一刻獵物就會掉落到他的陷阱當中去一樣。
到嘴的肥肉,不吃白不吃,遂世子決定點齊兵馬入主覓良也是蔣平意料之中的事了。
葉九歌會如何應對?當然是——略一思忱,蔣平就明白了世子話裏的意思:黃縣危矣!覓良黃縣毗鄰珩陽,哪怕齊國圍而不攻,于葉九歌也是巨大壓力。一旦齊軍進兵,葉九歌更是進退維谷。不救珩陽,則黃縣成為一座孤城,等同斷了葉九歌的退路;救援珩陽,則黃縣必定失守,可是卻再難結成有利的防線來對付齊國。這真是一個兩難的決定。對此,他聰明的保持了沉默,畢竟,世子本來就不打算從他這兒得到答案。
剛剛戲耍了公子靖一番,可葉九歌卻一絲歡喜也無。不怕狼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自從來到燕國,葉九歌對這句話可是深有體會。雖然公子靖是齊國的不敗神話,但葉九歌也不怵他——畢竟直到目前為止,除了燕國老将軍嚴鴻鳴讓他吃過虧外,也就是她能戲耍公子靖一番了。然而,她的計策是好計策,奈何隊友不配合啊?
葉九歌棄了渝城是一種暫時性的戰略選擇,但覓良舉城投降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膽小怕事如方邕,為了家人的平安,在知道渝城失守後以自己的性命換得了家人的平安。可是,覓良縣丞呢?他選擇投降倒是安全了,可是他的一家老小呢?
但事已如此,葉九歌也只得接受這個現實。如今覓良已降,黃縣危在旦夕,退居黃縣原本是上上之策,如今覓良舉城投降,到成了一步臭的不能再臭的棋了。可是,任是誰也不可能想到覓良縣丞會舉城投降啊?
豬隊友,絕對的豬隊友!
然而,哪怕恨的咬牙切齒,葉九歌也知道當務之急不是糾結覓良縣丞為什麽投降,而是如何面對接下來的局勢。‘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葉九個比誰都明白這個道理。可是,有時候決斷不是那麽好下的。為今之計,最好的決定是放棄黃縣,可是黃縣是這麽好放棄的嗎?黃縣覓良距離極近,士兵退居珩陽勉強倒是做得到,可這一城的百姓呢?雖說齊國并不會對這些百姓做些什麽,可這樣一來,她手下士兵的士氣也就散了。那堅守黃縣?這就是一步死棋。一旦珩陽失守,黃縣又能堅持多久?黃縣救援珩陽,齊軍數倍于燕,短期或許能堅持,時間一長不過是各個擊破罷了。除非珩陽的将領有魄力支援黃縣,掩護她帶領黃縣百姓撤退。可是,想想都不可能——
但是,又不能不下決定。葉九歌清楚的知道一旦齊國包圍珩陽,主動權就不在她手中了。兵貴神速,也是她該下決定的時候了——
葉九歌從來都是個瘋狂的賭徒,賭一把也未嘗不可!
齊靖宇點齊兵馬前往覓良,一入城就受到來覓良縣丞的熱情款待。城門大開,唢吶秧歌,好不熱鬧。如果不是提前知道這是投降的覓良城,說是太平盛世也不為過。
遠遠的看見公子靖的軍隊前來,劉縣丞急忙從城樓上跑了下來。公子靖還未下馬,就看見劉正在城門前對着齊國軍隊前來的方向以頭搶地,呼喊道:“世子殿下,燕王殘暴無能,百姓飽受欺壓,您終于來拯救我們來了——”他聲淚俱下,“我們終于等到您了——啊——您就是我們的大英雄,我們的神!”
齊靖宇再一次被覓良縣丞的不按常理出牌打懵了。說實話,不光是齊靖宇懵了,一幹将領士兵也都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