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不遜其名閃電騎,可憐三朝元老心(上)
第十九章不遜其名閃電騎,可憐三朝元老心(上)
一直到晨光熹微,齊靖宇才從椅子上坐了起來,他活動一下僵硬的四肢,随手抄起手邊一杯涼透的濃茶灌了下去。他伸出手捏了捏自己的太陽穴,然後一如往常般梳洗用餐。若是忽略他眼下那圈不易察覺的淡淡的墨青色,似乎一切與以往沒有什麽不同。
然而,終究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
不說用餐時間過早,單單只有他一人也足夠令人驚奇的了。行軍以來,他有多久不曾一個人吃東西了?本來錦蘭軒是單獨用餐的,但奈不住他次次去請她。次數多了,她自覺逃不過,便自發前來了。怎麽又想到她了?她不來也好,昨日之後,他還想不出該如何面對她。此時見面,除了讓自己尴尬,又能怎樣
面對如此境況,齊靖宇與錦蘭軒心有靈犀的一同選擇了‘拖’字訣。事緩則圓,這個道理他們都還是明白的。只是沒想到,這一拖,竟是一個月之久。
正當齊靖宇還在糾結不已時候,葉九歌也在等公子靖知道她棄城後的反應,防備他可能出現的追擊。
“探——”
“再探——”
“再去探——”
“奇怪?竟然到現在還沒有發現嗎?”葉九歌喃喃自語,只要想想公子靖發現稻草人的表現,她就樂不可吱。原本還以為以燕軍的行軍速度,哪怕争取了撤兵時間,但一旦發現,與閃電騎的交鋒在所難免。撤兵本身就是極其損害士氣的行為,再加上閃電騎的雷厲風行,想要沒有損失是不可能的。此刻,計策比她想象的還要成功,她卻愈加疑惑,她曾多次揣測過公子靖指導過的多次戰役,按理來說不應該啊——
葉九歌蹙眉,以手敲桌,難道是她高估他了?她以為她最多也就隐瞞個把時辰,卻不曾想到事到如今他會未曾發覺。早知道他就這水平,她一定提前在撤退的路上埋上伏兵!
可是,不對勁啊——
公子靖怎麽就不按常理出牌啊?還是以往的戰役都是未明的功勞?但被耶律楚奇贊賞的公子靖怎麽會是個草包?還是說這僅僅是公子靖的計策?
葉九歌一手敲桌,喃喃道:“不應該啊?為什麽齊軍直到現在還沒有察覺呢?”
“沒發現不是很好嗎?”聒噪的聲音在這寂靜的森林裏尤為突兀,發覺沒人理他,方邕一臉讪笑。盡管如此,他還是厚着臉皮詢問:“葉将軍,我們什麽時候把渝城奪回來啊?”
“渝城?”葉九歌看他的眼神就像看白癡,“奪渝城幹什麽?我什麽時候說過要把渝城奪回來了?”
Advertisement
“什麽——”方邕的聲音直沖雲霄,“你不奪回渝城!你竟然不奪回渝城——”他一臉天塌了的樣子,“你不奪回來,為什麽要棄城?”
“莫名其妙,”葉九歌頗為無語,看在這些日子方邕配合的份上,她還是好心回答了他的問題:“渝城距離黃縣和覓良都不近,不利于燕國的兵力整合,築守在渝城除了浪費兵力外我看不出還有其他好處,既然現在對燕國有害無益,我看不出繼續守衛的必要。”
方邕不死心的發問:“然後呢?”
“什麽然後?”
聞得此言,方邕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這是可能是他的臉上第一次露出這麽複雜的表情了,他低低的念着什麽,而陷入思索的葉九歌并沒有發現。而轉身離去的方邕的步伐卻無比堅定,他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定,再是決絕不過。
另一方面,待齊軍重整旗鼓準備攻城的時候,終于有人發現了不對勁。
“世子,燕兵到現在還沒有開始行動。”司徒嚴猶豫半響兒還是說了出來,畢竟,這太不符合常理了。最起碼,燕兵也需要換防不是嗎?
齊靖宇睿智的大腦終于開始運作,他先是震驚,接着恍然,最後是懊悔。他咬牙切齒,“我早該想到的——”他的手倏的攥緊,“快點給我把城門撞開!”
說完,他便急匆匆走出主帳,向着渝城城門飛奔而去。
士兵上前,燕軍沒有反應;撞擊城門,燕兵依舊沒有反應!‘砰——砰——’的撞擊聲對于齊靖宇而言無疑是一種諷刺,事已至此,他反而鎮靜了下來。
渝城城樓之上,看着一個個穿着铠甲的稻草人,司徒嚴發問:“世子,追嗎?”
“遲了——”齊靖宇聳聳肩,“也沒有必要了——”終究是他大意了,他早該想到的,渝城小城,一味防守又能防守多久,棄城才是上策。葉九歌先是在城外設伏閃電騎使燕兵士氣大振,再是以破空一箭引起齊軍混亂,最後遺留下來的穿着兵甲的稻草人在夜幕下足夠以假亂真。一環扣一環,若不是他昨日……不過,不管是什麽原因,輸了就是輸了,他還是輸的起的。
齊靖宇整個人倚在城牆上,以手加額,巋然獨立。許久,他長嘆一聲,“好一個葉九歌!”言語之間,興趣十足。他的眼眸裏發出興奮的光,他開始期盼起這場必勝的戰争來。
翌日,得知方邕身死的葉九歌呆滞了片刻之後才發問:“他死了——他竟然死了?”葉九歌想不到膽小如方邕竟然會選擇自殺,這太出乎她的預料了。
“少将軍,方縣丞确實去了。”
“阿福,為什麽?”
“什麽?”
“膽小如方邕,為什麽會自殺?”
許久,葉九歌才聽到阿福的厚重的聲音,他說:“為了他的家人,他必須死——”
“哦,”葉九歌應一聲,“我知道了——”
葉九歌拿了幾次才勉強從桌案上拾起方邕留給她的信箋,他懇求她,讓她向燕王上書他死在了保衛渝城當中。葉九歌本來是不明白他為什麽會這麽做,阿福告訴她,他這是為了他的家人不得不這樣做。葉九歌不懂,戰略性的撤退而已,方邕為什麽就必須死?
為什麽?
葉九歌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可是,她終究是明白的。她低頭,才恍然不知何時她右手的信箋竟然已經被她給生生捏碎了,那張信紙的破碎處還有兩滴幹了的淚痕,那是昨夜方邕寫信時留下的。葉九歌忽然有些想嘲笑方邕,一個大男人,死就死吧,竟然害怕的哭着死了。她努力勾了勾嘴角,還是未果,也就不刻意去勉強自己了。方邕性格膽小,可是,他最後選擇一死,不可謂不勇敢。她不禁想起了嚴鴻鳴老将軍,老将軍是抱着什麽樣的心情決定以身殉國的?若是老将軍泉下有知,他死後,燕王下旨割讓整個平野郡他會不會後悔?她想起與她鬥智的謝氏兄弟,他們生于燕國,長于燕國,卻立志于毀掉燕國……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什麽?
都說為國守忠,為臣守節,可是若是遇到這樣一位君主值得人們效忠嗎?馬蹄聲聲,車輪滾滾,迎着朝陽,葉九歌迷茫的同時只覺慶幸,慶幸她不需要面對這樣兩難的決定。
一燈如豆。
微弱的燈光下老大人的背影顯得格外佝偻,夜漸深了,可是白發蒼蒼的老大人卻根本沒有睡得意思。他幹枯的手裏拿着的一封未及上奏的奏章,這已經是第七封了,于舟上書燕王增兵衡陽的奏章依舊沒有得到回應。衡陽已經被圍攻兩天了,于舟卻無一絲辦法。他不知道他該不該上奏,身為臣子,這本來是他份內之事,可是,可笑的是,他竟然有了一絲猶疑。
作為三朝元老,于舟怎麽也想不到燕國會淪落到這種境地。
想當年,燕國還煌煌如日,秦齊輕易不敢略其鋒芒。同為諸侯,齊王視其兄弟之國;秦起尊初繼位,予燕國以重寶,願為子侄之國……
怎麽就到了這麽個地步——
就到了這個地步?
這個地步!
再不想承認,于舟也明白這樣繼續下去燕國最終終将走向末路。想到這兒老人原本銳利的眼眸一瞬間失去了風采,襯得他滿臉的皺紋越發的深刻幹枯。燈影下,老人的身影越發孤寂了。
于舟起身,來回踱步。他的步子邁的很小,步伐也緩慢的很。但就是這樣和緩的步子,于一門之外的于庭而言也令人忐忑不安。他想不明白,阿父為什麽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去觸怒燕王?被罷官還不夠嗎?燕王醉生夢死,殘暴無能,就是如嚴老将軍那樣以身殉國又如何?燕國有這樣一位王,就是死谏又如何?或許,他是不想明白的,他是阿父一手教導的,阿父的為人他是再清楚不過了。若不是早就知道,他又何苦站在門外躊躇不前?
不知過了多久,屋內的于舟終于停下了腳步,屋外的于庭卻不自覺的凝起了眉,他不覺得阿父的選擇會令他高興。
也确如他所料,屋內的老大人長籲一口氣,“先王啊——不知道我去死谏大王能否答應?”
明月如霜,清風泠泠,這一瞬間于庭如墜冰窟,他終于忍不住推門而入,“死谏?阿父,你瘋了嗎?”
“中正(于庭的字),你一直在門外?”已經是後半夜了,看着此時闖入屋內的長子,老大人還有什麽不明白?
“阿父,你決定了?”你可知道死谏的後果?于庭深吸一口氣,“您明知道燕王……”于庭一頓,“又為什麽要去送死?”
“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乃避之。”老大人言辭鑿鑿,擲地有聲。明明不大的聲音,卻令于庭一怔。
‘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乃避之’短短十四個字,振聾發聩,卻不難看出老大人的決心。于庭毫不懷疑,若是燕國滅亡,阿父會随燕國一同陪葬。
值得嗎?于庭問自己。
當然不值得了——
這些年燕王是怎麽對待阿父的?驅離中樞,漠視貶斥,閑賦在家……于庭不自覺的泛起一絲苦笑,嚴伯父如此,父親也如此——為什麽一個個的撞了南牆也不回頭?他們這麽做,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