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馬革裹屍真英雄,月色撩人暧昧生(上)
第十七章馬革裹屍真英雄,月色撩人暧昧生(上)
平倉城,巍峨的城樓上,一頭發花白的老者正在來回踱步,随着他的走動他的兩撇小胡子一翹一翹的。
齊國大軍紮營百丈,給老人帶來了巨大的壓力。平倉天險,是守衛燕國的一道重要屏障,若是平倉城破,地形一馬平川,燕國危矣。平倉城東西兩側皆是陡峭的山壁,易守難攻,堅持一時并不是問題。可是齊國大軍來勢洶洶,人多勢衆,時間一長,平倉城必破。況且,平倉城中的守衛算上征召的百姓人數也不滿一萬,箭矢匮乏,而對面的齊國至今為止已經派出了十萬大軍,他們兵強将廣,就是強攻,城破最多不會超過一個月。
如果一開始老人還把成功守衛平倉城寄希于即将到來的援兵,那麽現在,他知道援軍到來的可能已經微乎其微了。因為今晨燕王竟發布了王诏,割讓整個平野郡以期望平息齊國的怒火!用一塊小小的點心來讨好饑餓的猛虎,那是最愚蠢的做法,那塊點心連給老虎塞牙縫都不夠,它只能讓老虎把垂涎三尺的血盆大口張的再大些。諸國無義戰,燕王為什麽不明白,齊國進攻的理由只是理由罷了。老人也明白,面對秦齊兩個大國,燕國無力招架。前方戰報,截止兩日前秦國已攻下燕國整整兩郡之地了,若是再攻下姜湯郡,京畿重地危矣,這樣一來就算燕國的全部兵力沒有被秦國大軍牽制住,恐怕也顧不上齊國一方了。
老人長嘆一聲,卻不得不承認,燕國就像這西沉的落日一般已經日薄西山,垂垂老矣。
明明,昔日齊國還尊燕國一聲兄弟之國;明明,昔日秦國還自稱其子侄之國;明明,昔日燕國也是這天下的有力角逐者……明明這還是他記憶裏的昨天,可是燕國怎麽會淪落到這個地步?記憶裏先王的音容還是那麽清晰,摯友們的打趣聲依稀在耳,那時江山談笑、意氣風發,到如今先王已故二十載,摯友沉冤的沉冤,被貶的被被貶,去世的去世,天差地別的變化一如他頭上一添再添的白發,再也回不去曾經。
老人望向不遠處的帳篷,更明白,齊國之所以圍而不攻,無非是給他們制造壓力罷了,現在守城的士兵已經開始軍心潰散了。可是,就是知道齊軍的用意又如何?此陽謀也,除非能找到克制住齊軍的方法,否則避無可避。若是燕王的王诏一經傳開,平倉又如何守得住,不止平倉,整個平野郡将全部并入齊國的版圖。
燕王,燕聞毅,他放棄了他自己的子民,放棄了祖輩用汗水和血水打下的江山。一國之主都這樣做了,他又能怎麽樣?老人的眼裏透漏出太多東西,有不甘,有憤怒,有心痛,有無奈……他那堅挺的背突然就佝偻了下去,原本硬朗的身軀這一瞬也變得無力起來。
夕陽西下,就算霞光萬道,也透着絲絲老氣,老人負手看着落日,他明了,秦齊一同攻燕,這是燕國最後的輝煌了——
葉九歌踏上城樓的那一刻一眼就看到了迎着夕陽的老者,他背對着她,整個人都透着一股頹廢之姿。她下意識的放輕了腳步,雖然,她看不上燕國的作為,但眼前之人值得她欽佩。燕國老将嚴鴻鳴,為了燕國立下了汗馬功勞,但他功高蓋主,為燕聞毅所忌,不得不被貶戍邊。
葉九歌剛剛得到消息,昏庸的燕王已經放棄了平倉城,放棄了整個平野郡。本以為駐守平倉終有一戰,沒想到會是這麽個結果,更沒想到的是一向忠誠的老将軍會決定違抗君令選擇在平倉殊死一搏。無怪乎葉九歌能猜到老将軍的想法,在老将軍将手中的親兵全數交付給她後,她想不到都難。她是來和嚴老将軍告辭的,明日一早,她将離開平倉。可是,看着這樣的老将軍,她突然不知道怎麽開口了。
盡管最後葉九歌她放輕了步伐,但是嚴鴻鳴依然感知到她的到來,他轉過身,對她說:“葉小将軍,是來找老匹夫告辭的吧?”
老将軍的聲音渾厚有力,根本不似已到古稀之年的人。他飽經風霜的臉上那雙眼睛透着精光,那是歲月沉澱下來的智慧。那雙眸子并不和一般的老者的雙目一樣渾濁蒼老,他的那雙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那雙眸子銳利卻無鋒,他的瞳孔似能看穿一切又能包容一切。顯然,那個睿智的老人已經猜到了她的來意。
葉九歌的嘴唇張張合合,最終只吐出了一個字,她說:“是。”
要知道葉九歌即使在葉老将軍面前她也很少會表現的這麽中規中矩,可此刻她的一舉一動再是合乎規範不過了。她雙手抱拳,恭敬的道一聲:“老将軍。”
“那些小家夥我也只能拜托給你了——”嚴鴻鳴對着葉九歌鄭重作揖,葉九歌反應過來,立即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攙扶起老将軍,可是她伸了一半的手卻被老将軍銳利的目光硬生生止住,最終生生受了老将軍這一禮。在嚴老将軍心中他可以死,他也必須為了燕國而殉,但是那些還年青的戰士遺孤不欠燕國的。禮畢老将軍才轉身看向城牆外的景色,伸出左手指着遠處的山脈,目光複雜難辨,他開口,聲音暗啞,“這裏曾是燕國的土地,”他的手的方向一轉,指向一處山谷,“老夫曾在此處中了一箭,”他的另一只手掌觸到對側的肩膀,那裏曾經插着一支羽箭。他将放在肩膀上的手放下,左手移動了寸許距離,對着齊軍駐紮的那片帳篷,他再次開口:“老夫曾在這兒斬殺齊國大将魯平珂,”頓了頓,他指向遠處的一墓葬群,接着道:“那裏,老夫的兄長就葬在那裏!”說完,他好像用完了全身的力氣,手倏的下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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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九歌聽着他的話,随着他的手指的指向看去,最終視線停留在了那片荒冢之上,她并沒有開口安慰老将軍,不是不想說,而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墳茔之上,荒草叢生,輕風拂過,徒添荒涼。
葉九歌看着那連成一片的墓地,忽然間就明白老人的無奈來。多少人抛頭顱灑熱血守衛的平倉城被燕王一紙诏書給割讓了出去,要是她也做不到就此認命。
她喏喏的開口:“老将軍……”
嚴鴻鳴擺手,止住她将要說出口的話,只留給她一個孤寂的背影。
他一步一步向着城樓下走去,明明他的腳步再是和緩不過,可葉九歌卻覺得他的每一步皆悭锵有力,步步都踏在了她的心中。
遠遠的傳來了老将軍渾厚的聲音:“老夫縱橫沙場幾十年,也許這戰場就是老夫最好的歸宿——”
葉九歌看着老将軍的背影久久不語,一直到暮色四合,她才走下城樓。
朗月和風,星垂平野,銀河迢迢難渡。靜谧的夜晚,和煦的春風,最是舒心不過的氛圍。齊靖宇從軍帳走出,遠遠的就看見了位于一旁空地之上的三個人影。
夜色朦胧,可齊靖宇還是一眼就看見了席地而坐的錦蘭軒,她手指天上星辰,嘴角沁着一抹笑,不知在說些什麽。隐約間,齊靖宇他分辨出錦蘭軒的右側坐着的正在專心聽她說話的人是她的丫鬟韶音。她的背後不遠處站着一襲黑衣的邊星,合着夜色,邊星整個人似乎都要與這隐谧的環境融為一體了。
齊靖宇走近,錦蘭軒的故事已近尾聲,他只來的及聽到最後一句話,“所以,北極星永遠指向北方。”他有幾分好奇,究竟是怎樣一個故事惹得韶音的情緒這麽低落,他開口詢問:“北極星的故事?”
因着齊靖宇的到來,原本韶音想要說的話一下子止住,她默不作聲,主動退了下去。遠處,邊星早已沒了蹤影。
齊靖宇的聲音出口,錦蘭軒才發現他的到來,他也學着她一般,在她的右側盤腿坐下。說實話,她一點兒也不歡迎他的到來,難得的悠閑時光就這麽泡湯了。盡管如此,她也只能打起精神來應付齊靖宇,“恩。”她點頭應了一聲,顯然并不打算做過多的解釋。
不過錦蘭軒不解釋,并不代表齊靖宇不會問,他再次問她:“講的什麽?”他并沒有看向她,他的眼裏是滿天的星辰。
錦蘭軒也沒有看向她,同樣她的眸子裏布滿了整個星空。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清,“很久以前,大漠之中有兩個國家,一個為南國,一個稱北國,兩國常年征戰不休。北國有一對夫妻,丈夫去了戰場,臨走之前妻子叮囑丈夫,讓他一定記得回家的路,她等着他回來。她的丈夫履歷戰功,最後他功成名就,卻娶了別的女人,最終忘記了歸家的路。可是他的妻子一直在家中等着他的歸來,等啊等——等啊等——最後,她變成了北極星,她傻傻的以為只要她的丈夫順着她指引的方向前行就會歸家。”她将北極星的故事極簡的話語概括了一遍,又不說話了。
蘭軒口中的故事與齊靖宇孩提時母後口中的故事全然不同,因此他好奇發問:“我記得中州神話中說的是丈夫在南北兩國的交戰中戰死,死後惦念妻子化作北極星回到了北方,一直看着他的妻子。原來關于北極星的故事各地都不相同嗎?”
“我以為你會說明州?”
齊靖宇神色依舊,他說:“比起明州的風俗,我還是更了解中州。”對着眼前人齊靖宇也沒有好隐瞞,孝德王後的身世雖然不曾昭告天下,但她大概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