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少年不識愁滋味,欲上青天攬明月(上)
第八章少年不識愁滋味,欲上青天攬明月(上)
比起位于鬧市當中第一樓的所在地,蘭軒還是更喜歡公子靖提供的這處位于郊外的清幽莊園,尤愛一裏外長堤盡頭的那處湖心亭,大概因着此處多為王公貴族所屬,如此佳處幾乎算是了無人煙,自然而然也就成了蘭軒常呆的地方。
初初聞及齊國的這場宮廷政變,蘭軒只覺得異常諷刺,“韶音,你說宮廷是不是最醜陋的地方?”她不懂,也永遠也明白不了那把椅子為何有這樣大的魅力,以致武平君他們明知道希望渺茫卻依舊懷着僥幸心理去孤注一擲。
韶音立于蘭軒一側,并不出聲。與宮中生活相比,現在自然是舒心的多,可韶音卻知道,公主卻并不開心。
“韶音,你說為了一把椅子搭上自己的性命值嗎?”這是蘭軒一直不能理解的,以命相搏,只是為了一個未必能得到的位子,不傻嗎?
未及湖心亭,齊靖宇就聽到錦蘭軒的疑問,只是這對主仆背對着身,沒有發現他而已,聽及蘭軒有此疑惑,他遂回複她:“這問題在靖看來,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值得與否,除了當事人,誰又有資格評定?”
聽到齊靖宇的聲音,錦蘭軒立刻就從剛剛的迷茫中清醒過來,她轉過身,對着齊靖宇屈膝一禮,說:“當日一別,世子依舊風采如昔。”
禮畢,錦蘭軒才不着痕跡的打量起齊靖宇來,今日他穿了一件青灰色的廣袖儒衫,褪去了身着玄衣蟒袍的冷冽肅殺之氣,他并未以金冠束發,只一條緞帶随發絲飄動,顯得尤其潇灑寫意。他面容俊秀,舉止風流,倒不像一國世子,反而像是個世家公子,從容淡雅,與記憶中的那個他有着天壤之別。這真是與她做交易的那個人?雍容華貴全無,果決狠厲盡消,究竟哪個他才是真正的他?
齊靖宇也不動聲色的看向錦蘭軒,她頭戴白玉釵,身着束腰裙,眉目精致,身姿曼妙,只這麽靜靜站着就是一幅出色的仕女圖。畫中女子眉如遠黛,唇如丹砂,雙眸生華,或颦或笑,極具風姿。她上身着月白色坎肩,下身着雪色百褶裙,整個腰身不盈一握,随着她的動作,百褶裙的褶皺一層層渲染開,如菡萏綻放,剎是好看。她聲音清脆如莺啼,行為寫意似扶柳,周身氣質難自棄,風華絕代乃天資。這樣的她,無愧天下第一美人之名。見錦蘭軒行禮,齊靖宇也躬身回禮,“相別一年,公主越發風華無雙。”
錦蘭軒笑笑,“不及世子春風得意。”這兩日,昊天盡是那場刺殺的消息,現在看來,公子靖所受劍傷不實。
“春風得意?”
“難道不是?”
齊靖宇左手将折扇合起,輕輕敲擊右手,“解決了麻煩,倒也輕松,”他看向蘭軒,又說:“倒是公主能來,令靖的心情頗為愉悅。”
“世子相邀,莫敢不從。”錦蘭軒明顯的心口不一。
“是嗎?”齊靖宇好笑的搖了搖頭,倒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結,他大步一踏,即入小亭。倒是跟在他身後的兩個黑衣随從立于小亭兩側,未曾一動。
錦蘭軒客套開口:“世子,請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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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也坐。”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氣氛也并不顯尴尬,錦蘭軒怡然自得的煮着茶,将齊靖宇明晃晃的打量忽視了個徹底。錦蘭軒猜不到齊靖宇前來的意圖,也只有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了。立于蘭軒身後的韶音不自覺的為公主捏一把汗,不知為什麽,每次公主和公子靖相處,她總有種争鋒相對之感。可是看二人言笑晏晏的模樣,分明是相處愉快的樣子,劍拔弩張分明是她的錯覺。
齊靖宇饒有興趣的看着錦蘭軒煮茶,她行為随意,卻并不是毫無章法;她舉止合禮,卻顯得別具風姿。她的樣子倒不像單純的煮茶,而像是一場華麗的茶道表演,賞心悅目,獨具風情。
“請喝茶。”錦蘭軒雙手奉上茶盞。
齊靖宇将手中的折扇放在石桌上,雙手接過茶盞,先是輕啜一口,後緩緩飲盡。贊道:“好茶!這水?”
“這是附近安麓山上的玉泉水,水質甘甜清冽,極适合泡茶。”蘭軒解釋。
“‘十大名泉傳天下,玉泉泉水勝第一。’這靖是知道的,玉泉泉水一直是齊國宮廷的專供之水,只是公主這水……”齊靖宇揚眉,自己伸手又倒了一杯,細細品嘗,确信他并沒有嘗錯,“似是有些與衆不同?”
“水是玉泉水,這是确定無疑了。至于與衆不同?只是這玉泉水用曬幹的梅花瓣浸泡了一夜,沾染了些許梅花香罷了。”
梅花嗎?怪不得除了茶香還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淡淡幽香,竟是梅花香嗎?“公主獨具匠心,這樣倒是比采集梅花花蕊上的雪水要簡便的多。”齊靖宇并沒有鑽研過茶道,但他生活精致,品味獨到,單純的品茶還是難不倒他的,以浸梅花瓣的玉泉水泡茶,既不失茶的清香,又不損玉泉水的清冽,可謂難得。
“茶乃小道,不足挂齒。”
“見微知著,公主一定是個心細如塵的人。”
蘭軒不語,她知道這只是公子靖又一次小小的試探,沒有認真對待的必要。
見蘭軒沒有回答,齊靖宇也沒有失望,不過意料之中的事,反問了另一個他感興趣的問題:“我以為公主對這天下之争應是避之而不及才對——”
“自是避之不及,”蘭軒對着齊靖宇的眼神不躲也不避,“可是,總有些事、有些人讓人避無可避。”自然也包括眼前之人,也包括她接下來要應付他這件事。
明明不該問,齊靖宇還是說了出來:“值得嗎?”他和未明不一樣,公子靖從不認為錦蘭軒可憐,也從不為她可惜,若憐惜她的話,那他算什麽?比起他所經歷的一切,她的人生簡直可以用幸運來形容。
“當然,”蘭軒面容平靜,雙眼望向湖面,臉上的表情有些不真實,她緩緩開口,就像是在訴說別人的故事:“我想不明白,阿姐為甚要這麽做——”
錦蘭軒一直是怨着她的父王的,若不是父王最後的猶疑,母妃怎麽會……只是她怎麽也沒想到,這一切的悲劇來自一場陰謀!更沒想到的是王姐竟是這件事的罪魁禍首——
怪不得母妃死後,父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将王姐遠嫁秦國,她一直想不通。錦國王室歷來子嗣單薄,若不是這樣父王也不可能繼承王位。到了他們這一代也只有阿姊,她和璟珺,以歷來錦王室對子嗣的珍視程度,從來聯姻的只有公卿之女,而無王室女。更何況秦國國主秦啓尊早有王後,王姐只能屈居貴妃之位。以前她以為錦國的局勢已經到了不得不尋求外援的地步,璟珺早逝,王姐遠嫁是以國相托。現在想來,阿姊嫁後父王曾多次旁敲側擊的問自己對錦國的看法,那分明是想要……
蘭軒呡一口茶,将腦海中紛繁錯亂的想法抛卻,聲音無喜無悲,“因着璟珺的遺言,在他去後,我即大病了一場,緊接着又是阿姊遠嫁,不曾想會被瞞得一無所知……”
對于蘭軒所說的種種,齊靖宇只關注了一點,哪怕覺得有些冒犯他還是問出了聲:“不知令公主大病一場的遺言是什麽?”想起曾經探查的關于錦王室的種種,思及蘭軒的改變,以及之後錦國種種政策的變化,他敏銳的察覺到,這遺言并不簡單。
蘭軒端茶的姿勢久久未變,許久,就在齊靖宇以為她不會說時,只聽蘭軒開口:“他以自己的靈魂為咒,他說錦國一日不滅,他就一日靈魂遭受業火焚毀。”思索良久,蘭軒最終選擇合盤托出,在錦國已然滅亡的情況下,說明白才更容易讓齊國放心錦國,也是對曾經忠于錦國的遺臣的愛護。她說:“可笑吧?作為錦國公子的璟珺竟會恨不得錦國立即滅亡——”
這一刻齊靖宇對于錦國上下的迷惑行為産生的諸多不解,對蘭軒所作所為的種種矛盾,全都迎刃而解。錦國的滅亡竟然完全不是他所猜測的姐弟反目後的心灰意冷,這所有的不合理居然緣自于親情的羁絆,哪怕見多識廣的他這一刻也驚愕不已,下一瞬,他心中的嫉妒不自覺地開始滋生,同樣是王室,怎麽差距就這麽大呢?不知出于何種心态,他不光不曾勸解她,反而哪壺不開提哪壺:“也不算可笑,畢竟造就這一切的一切來自一場陰謀,璟珺公子年齡太小,被影響也無可厚非。”
此言一出,似乎連氣溫都硬生生降了幾度。
須臾,才聽蘭軒回他:“自是比不得齊國父慈子孝——”
聽了這話,齊靖宇也不曾懊惱,這本就是事實不是?他甚至還饒有心情繼續發問:“我不覺的我給出的真相無懈可擊,可是似乎公主卻深信不疑?錦王室一向和睦,對于罪魁禍首為雲山公主,公主竟不曾有一絲質疑嗎?”
“自是懷疑,”蘭軒頓了頓,“畢竟阿姊幾乎沒有這樣做的動機。”
“奧?”齊靖宇搖着手中的折扇,故作不解:“那公主這是?這也太過相信靖了吧?靖真是受寵若驚!”
“相信?”蘭軒搖頭,“母妃去世已多年,說實話憑借現有的痕跡這真相真的很難讓人信服,”蘭軒擡頭望向齊靖宇,“可是,也是那一年,錦國的王後,那位來自白國的向來康健的公主驟然崩逝。而那位白國的公主正是阿姊的養母。”
“公主蕙質蘭心,”齊靖宇合扇,眸光幽深,“這樣也能猜的到嗎?”他心裏是不信的,兩件看似不相幹的事,就這樣聯系起來,令人費解。
蘭軒再度搖頭,她說:“比較巧合的是,在阿姊遠嫁的那一年,王後陪嫁的屬官之子中,那位才華洋溢名動華陽的名曰千雙南的才子突然被通緝,最終消失無蹤。更巧的是,那個千雙南還是阿姊所愛之人,巧合的是,我幼時曾無意間看過他和現在的白國丞相連千旭通過信。更更巧的是昔年面對錦國的無禮要求,白國竟真的認可了那份與白國全無好處的換地之求。”
“如此嗎”公子靖如此說道,絲毫看不出他早就知道那位秦國貴妃對白國可謂是恨之入骨,以那位貴妃不計成本的對着白國的報複手段,竟是因愛生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