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情切切慈母護兒,悲惶惶嚴父殺子(下)
第七章情切切慈母護兒,悲惶惶嚴父殺子(下)
在此之前,齊靖宇沒有想到他會被拒絕。即使他不曾想過利用自己的婚姻,但是娶一個花瓶般的公主得一國之力,他也沒有拒絕的理由。作為他未來的妻子,讓錦王以亡國來安置的人,或許是單純不谙世事的,也或許是柔弱的袅袅依人的,再或許是蠢笨不堪鑄就的……很難說,齊靖宇初見錦蘭軒的第一面有多麽意外,那是一個于他所想完全不同的人,也更讓他被拒絕這件事耿耿于懷,哪怕錦蘭軒并不知情。
錦國上下一致認為,他公子靖實非良配。
盡管齊錦試圖聯姻的消息知道的人寥寥可數,但是一向自傲的他還是引以為恥,哪怕他是天下皆知的英才,依然是錦國君臣看不上的存在。很難說,隐瞞錦蘭軒的決定沒有一絲被拒絕的遷怒,但更多是他并不覺得錦王的為她好是真的對她好!公子靖從不認為逃避是好的辦法,就如他的生母,始皇最後的血脈之人,一生從來沒有為自己而活,全是為了別人,然而最終卻是害人又害己,她唯一一次奮起反抗,結局卻是自己逼死了自己,不知與母後性格截然不同的錦蘭軒又會如何?
齊靖宇再次落子,未明卻并沒有接着下棋的打算,只說道:“宗正殿前這一幕你如何看?”
“看來這盤棋又下不成了——”
“每次我竭盡全力也是輸你半子,這樣的棋有意思嗎?”
齊靖宇的遺憾是顯而易見的,與棋一道,未有敵手,誠寂寥也。只不知天下這盤棋夠不夠精彩!想着剛剛收到的消息,齊靖宇顯見的迷茫了,他說:“她以後位換取齊靖濤的性命,未明,你說我該怎麽辦?”
最好的做法顯而易見,明顯的他這話本來也不是要未明一個答案,只聽他自顧自的說:“也是,誰也不敢估量一位失去兒子的母親會做出什麽瘋狂的舉動——”齊靖宇面色稍霁,“本世子雖不懼她,但本世子讨厭麻煩!未明,我明知放了齊靖濤他們母子一碼,比原先的計劃更加天衣無縫,也是不引起老頭子懷疑的最佳辦法,為什麽看王後如此……我偏偏就想毀了呢?”齊靖宇真想不顧一切的毀了這一切,但理智告訴他該停止了。
未明沒有再開口,因為他知道此時承宗需要的并不是他的回答,承宗只是羨慕齊靖濤有一個好母親罷了。哪怕所有人都說孝德王後溫婉賢淑,未明也不認為她是一個好母親。也不能這麽說,只能說好母親是真的,只是不是對着承宗。
許久,齊靖宇才道:“罷了,如此也好。”此時齊靖宇早已恢複了平靜,若不是未明就在他面前,幾乎以為齊靖宇剛剛的悵惘是他的錯覺。
明正殿之中,齊王眉目緊促,手中的奏章早已變了形。
李德意小心瞟了一眼坐在王座上的齊王,發現齊王的臉上的怒氣已經消散了不少,這才輕聲開口道“啓禀大王,廷尉李司求見。”
“宣。”
齊王不是不生氣,可是生氣又有什麽用?像剛才一樣掀翻禦案,只能吓到身邊的人罷了。齊王早上剛剛從王後自請廢後的震驚中反映過來,緊接着便是二子謀反,剛才看到齊靖濤呈上來的證據,恨不得把那兩個不孝子逮到眼前給揍一頓!可是事已至此,王後自請廢後,鬧到了宗正殿,已經瞞不住了。而李司此時來見他,無非是查到了證據。再說就算沒有證據,以他那個好兒子的本事,有這樣的事發生,什麽證據還造不出來。
他老了,他再不承認也無力改變這個事實:這天下終究是年輕人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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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明正殿,李司恭腰向齊王行禮:“拜見大王,大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齊王蒼老的聲音響起:“李卿,你是為了刺客一事來的吧!”
“大王明察秋毫。”李司恭敬的答道,他并沒有擡頭,但是他知道齊王的确老了,鬓角的白發越發的多了,也失了年輕時的進取之心了。而現在的齊國需要一位睿智進取的明君,齊王已垂垂老矣。所幸,齊國不缺英主——
“大王,今日……”
齊王止住李司将要說出口的話:“寡人知道了——”已經沒必要聽下去了,結果只能是那一個,“寡人會處理的,你且退下。”
“大王,這?”
“寡人說了,退下——”齊王随手撈起桌案上未曾飲過的茶盞扔了下去。
一向仁慈的齊王猛地發火,吓了李司一跳,他先是一愣,才反應過來:“是、是!”說完,他迅速退了下去,盡管齊王老邁,但他忘了齊王以嫡次子的身份坐上王位也曾歷盡鮮血!
室內又恢複了平靜,打掃的小太監小心翼翼的收拾着地上的茶盞,生怕一不小心觸怒生氣的齊王。
齊王并沒有理會這一切,而是招呼李德意往靜心亭走去。
齊王在靜心亭一坐就是大半天,直到暮色四合時才站起身來。
此時,太陽已經接近地平線了,日薄西山,透着一股老氣。可是它還是以一種無所畏懼的姿态向着大地而去,它以一種英勇就義的架勢壯烈前行,它的光芒染紅了半邊天。天邊的彩霞為它送上了最後的挽歌:它是個英雄——因為它的消退帶來的将是明天嶄新的朝氣勃勃的一輪耀眼的紅日!
齊王記得,就是在這靜心亭裏,年邁的父王指着那将落的太陽說道:“筠兒(齊贏筠,即齊王自己),寡人不是不知道你私底下的小動作,可是寡人老了,齊國卻還年輕,慶兒(齊贏慶,齊王的嫡親兄長)他耳根子太軟了,所以寡人明知他是冤枉的,可寡人還是廢了他的太子之位,賜之以鸩酒——寡人不是不心痛,可是作為一國之主,寡人必須這麽做!你們兄弟幾個,他們守成已是困難,你卻不一樣,你也許能做到開疆……不是寡人選擇了你,是齊國選擇了你——”
這麽多年,安逸的王座生涯已經磨平了他的進取之心,他愧對父王。幸好,他有齊靖宇這麽個兒子,他做不到的,他的兒子都将會做到!
望着漸漸下沉的太陽,齊王終于下定了決心,做出了這個艱難的決定:“李德意,你去傳旨:齊靖衡、齊靖憲意圖謀反,大逆不道,罪不容誅,賜之以鸩酒,欽此。”
“是。”李德意領命而去。
這一刻,齊王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歲,原本銳利的眸子也變得混濁起來,迎着夕陽,他的影子被拖的老長。
與此同時,太後的寝宮裏卻是與往日大相徑庭,以往高傲的裴貴妃終于低下了她高貴的頭顱。
“姑媽,你倒是說句話啊——”此時裴貴妃衣着淩亂,雙目含淚,她神色凄婉的跪在太後身前。
太後靠坐在貴妃椅上假寐,并沒有理會六神無主的裴貴妃。屋子裏的光線有些暗,襯着太後那張棱角分明的臉竟無端給人以陰寒之感。
“姑媽,怎麽辦?”
裴貴妃不放棄的哀求道,哪怕自始至終太後都未曾理會她。
“姑媽,您最疼憲兒了,您去求求王上,求您了——”
“姑媽,憲兒自小就跟您最親,您可不能不管他!”
“姑媽,您睜開眼睛看看我,”因為長時間的哀求,裴貴妃的嗓子已經沙啞,“王上最聽您的話,憲兒現在全靠您了……”
“娘娘,不好了,不好了——”遠遠的就聽見裴貴妃身邊的大宮女芍藥的叫喊聲,芍藥喘着粗氣一路小跑而來,顧不得失禮,便掙脫守門的小太監沖進了長樂宮。一見裴貴妃,芍藥‘砰’的就跪了下來:“娘娘,大王剛剛派李總管去給九公子傳旨,賜以毒酒……”
“什麽!”裴貴妃尖利的嗓音響起,接着她下意識的看向太後,可是即使如此,太後依然靠在貴妃椅上,神色安然,雙目輕阖,剛剛的事好似沒有在她心上激起一絲一毫的漣漪。“姑媽,你……”裴貴妃眼淚嘩的落了下來,“姑媽,難道您不管憲兒了?”
聽到這話,太後才睜開雙目,太後早就老了,滿頭華發,皮膚松弛,連眼睛也早已看不清事物了,可此時她的眼睛竟透出幾分神采來——
“管,怎麽管?”太後從貴妃椅上站起來,轉過頭看向裴貴妃,眼神不無心痛,那個和慶兒有着幾分相似的孫兒,終究還是沒有一個好結局!她憤聲斥責她:“憲兒是被你親手害死的——”
“姑媽?”裴貴妃的淚頓時止住,“你說我害的憲兒?我、我沒有!”
“你敢說你不知憲兒的計劃!”
“我、我……”
“那你阻止了嗎?”
“我……都是王後那個賤人,是她!是她……”裴貴妃大聲喊到。
“夠了,王後是個聰明女人,她起碼救了濤兒,而你——是你一手将憲兒推下了深淵!一個你姐姐的教訓還不夠嗎?”對于裴貴妃所說的齊靖濤是主謀的話她還是信的,已經折進去兩個孫兒了,都是她的孫子,哪怕太後和齊靖濤不甚親近,能活一個是一個,她還不至于非得讓齊靖濤一起陪葬。王太後長嘆一聲,面上是透在骨子裏的悲哀,“她救了濤兒,她竟有本事護得了濤兒……”
王太後原以為自齊贏慶死後她的眼淚就已經幹了,可此時竟有一滴清淚從她幹枯的面頰劃過,一直滴落到她的唇上,明明只是有着淡淡的鹹味,可她打心眼裏卻覺得是苦的!慶兒,是不是當時我再努力一下,你就能活下來——
可是王太後心裏也明白,當時和現在是不一樣的:慶兒是嫡長子,既嫡又長,他不能為王,就只有一死!只是她的慶兒,她的慶兒不适合為王啊!他的慶兒一直是個孝順的好孩子,是他狠心的父王和母後一同抛棄了他!
“那您就不管憲兒了?他可算是在您膝下長大的!”裴貴妃仰頭看向太後,或許,她也知道,太後不會出手了,可是只要有一點希望,她也不會放棄,那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啊!
“姑媽,求您了,再晚就來不及了——”
最終,太後說出了先王臨終時對她說的話:“你要明白:我先是齊國太後,然後——才是裴家女,才是你的姑媽。”頓了頓,又道:“你還有彥兒(齊靖彥,十三公子。),你好自為之!”
聽了這話,裴貴妃先是一怔,然後頹然倒在地上,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