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情切切慈母護兒,悲惶惶嚴父殺子(中)
第七章情切切慈母護兒,悲惶惶嚴父殺子(中)
“大王,證據在濤兒那裏,這個傻孩子,衡兒和憲兒去找他合作,他勸他們不要這麽做,以為他們答應放棄就萬事大吉了。昨天行刺的事情一出,他就神色恍惚,知子莫過母,被妾身一詐就說出了真相,望大王看在他沒有參與行刺的份上,就饒了他知情不報之罪吧!”王後再一次躬身行大禮,誰也不曾看到她的頭叩地的那一瞬她如釋重負的笑。她知道,此刻齊王是恨極了她,可是那又怎麽樣?他是相信她的話的,且是深信不疑!
現在王兒手中的罪證全都成了證明王兒清白的證據,從謀反的主謀變成知情不報這種可大可小的幾乎無有損傷的罪責,還有什麽比死裏逃生還令人高興!就是齊靖憲和齊靖衡喊冤,有着先入為主的印象,齊王也是不會信的,反而會認為他們死不悔改惱恨洩露秘密的王兒,想要拖着王兒一起死,怒火更甚。況且千秋宴是裴貴妃一手操辦的,與自己無關,說王兒是主謀這不合常理。哪怕事後王上存疑,已經失去了兩個兒子,在沒有絕對得證據下,大王也絕對不會再追究!
聽了王後的話,齊王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話來:“來人,給寡人去取證據來,”齊王恨恨看一眼王後,頓了頓,又道:“将王後下宗人令——于大朝會議廢後事宜。”齊王雖知王後是慈母心腸,可是她不想想,濤兒一向安分,只是知情不報而已,又不是什麽大罪,放了他不就是自己一句話的事?她至于把事情弄得這麽大——要知道這事情一經查實,等待衡兒他們的只有死路一條,要不是她,也許刺殺一事就查不出來呢?
王後下宗人令,也不過是齊王遷怒的後果,這一點在蔣王後跪在宗正殿前就已經預料到。這是最好的後果了,這麽大的事情,總要有一個人承受齊王的怒火,在宗正殿舉證告子的王後首當其沖。不是不能私下回禀,但是不鬧這麽大的話,誰知道私下調查的真相會是什麽,蔣後不敢去賭齊靖宇的大發慈悲。宗正殿,齊國的列祖列宗所在,一國王後以後位為證,若不是真的,若不是怕兒子沒有制止被遷怒,誰值得蔣王後如此?
只是,齊王和衆人一樣,怎麽也想不到印象中一貫聰慧乖巧的年僅十二歲的八公子才是這件事的主謀!更不曾想被押解下去的王後無有懼意,反而如釋重負,以後位換兒子性命,于王後而言值了。蔣王後清楚,明面上她無錯,齊王遷怒廢後無可厚非,但是苛待她,不說宗室,就是朝臣也不答應。
鳴人居,齊靖宇與未明隔棋盤而坐。
齊靖宇左手中撚着一顆黑子久久未動,顯然剛剛的消息帶給他的震撼太大。
未明也皺了眉,事情大大出乎他們的意料,看來後續的計劃還有那些未經曝光的證據都用不上了,蔣王後出其不意,硬生生把原本的死局撕開一道口子來——
許久,齊靖宇吐出一句話來:“齊靖濤有一個好母親!”
未明輕啜一口茶,道:“母愛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力量,這樣的結果倒也在情理之中。這結果雖出乎我們的計劃,卻與我們期待的結果并不沖突,不是嗎?經此一事,八公子也該安分了。”
“王後一直安分,看在蔣平的份上,我也願意給她一個體面,只是我怎麽也想不到……”齊靖宇搖了搖頭,才說:“未明,你說感情一事,是不是最複雜莫測的事情?”
“情之一字,最是難猜——”未明長嘆一聲,又道:“不過,在測算人心的方面,承宗你已經算是算無遺策了,就連這次,也只是微微偏離你的計劃,不是嗎?”
“未明,這事你可就說錯了,”齊靖宇的眼睛裏稍現迷茫,“人生如棋,很多事都可以像下棋一般解決,然我可以算計很多事,卻唯獨算計不了人心,人心是這個世界上最最複雜,最最莫測的事物。”齊靖宇捏着棋子的左手加大了力,那顆墨玉做成的棋子在他的手中化作一攤細碎的粉末,他一伸手,粉末順着他的指縫飄落到地上。
“最難猜測是人心嗎?”
未明想不到他一語成谶,很多年後,未明看着齊靖宇轉身離去的那一刻想:承宗一生未輸于任何人,唯敗給了心!然而,此刻的未明卻是不以為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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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再莫測,不也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間?奕凡,我倒是不知道,只要你想,這天下誰不是你的棋子?”
乍一聽‘奕凡’這個名字,齊靖宇竟有幾分恍惚,自他十四歲出師後,已經很久沒有人叫他這個名字了——
奕凡,一凡,一生平凡。鬼谷一門,無所不含,學習也因人而異。師父信道,篤信道法自然,而自己精于算計,與他的理念背道而馳……
一凡是師父對自己的期望,可師父也知,自己不可能向他所想的一樣忘情山水,遂改名‘奕凡’,善于奕棋者,如何平凡?作為奕凡的時光或許會是他這輩子最簡單純粹的時候:訪名山大河,游古剎名跡,瞻前人故居。與友人同行:或品茗,或奕棋,或垂釣,或豪飲……不計功名利祿,抛卻陰謀算計,單純安逸,歲月靜好,只是那日子也太蒼白了些!
他……他與無名,終究是不同的——
他只知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皆其樂無窮!生命不息,鬥争不止!
“棋子?你高看我了——常錯那家夥不就死腦筋的很,你說金初陽是美的驚魂攝魄,還是對他施了什麽魔法,讓他用心至此!”這話,齊靖宇說的咬牙切齒,同窗九年,不抵美人一笑,挫敗啊——
“其一,據說金初陽雖長相明豔,但只能說相貌姣好,還達不到禍國殃民的地步。其二,他敢這樣做,那也是他知道你把我們當朋友看!”未明好笑的看着齊靖宇難得的小脾氣,這事已經發生了六年之久,還是讓承宗難以釋懷。
齊靖宇語噎,半響才沉聲道:“我敬金初陽為對手,況且有常錯在金國,這争天下的過程才更有趣,不是嗎?”
“兩者兼有吧?否則,以你的心性,這類似背叛的行為,你更想毀了他才是。再說,不當朋友,無名會如此灑脫?”
“無名……”
未明止住齊靖宇要開口說的話:“別跟我說無名和我不一樣,這話太假,我不信。”未明看向棋盤,又開口道:“以你的手段,只要你想做,威逼利誘又有何難?”
“無名,聖人無名——他真正做到了無所恃,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和他終究不是一類人。我看不慣他,他那副不食人間煙火的谪仙樣假的很;他亦看不慣我,我攻于心計的模樣怕也污了他的眼。與其到時候相看兩厭,又何必呢?”
這話倒是真的,承宗這樣幹脆利落的放手,也未嘗不是對那一抹純白的成全,他勸承宗:“你還是老樣子,與無名相處總比和我、常錯要簡單的多,難道不與人鬥智鬥勇就如此令你難受?”未明真的很好奇,與無名相處,給人以一種發自內心的舒心,怎麽到了承宗和無名之間就變成了針尖對麥芒?
齊靖宇把玩着剛剛抓在手中黑子,他的右手動作靈活,若不是早知他右手有傷,恐怕未明也會懷疑他受傷的真假性。
聽了未明的話,他嗤笑道:“什麽是聖人?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蝼蟻;聖人不仁,以萬物為彘狗。聖人就是個假仁假義的家夥,無名要真是要救萬民于水火,就該向你和常錯一般,擇一英主,以自己之能,盡快結束這亂世,而不是這般矛盾,只看得見眼前之人!谪仙,谪仙,仙是什麽,我個人覺得,冷血冷性則為仙!我齊靖宇不信神魔,只信自己,我命由我不由天!”
“你偏激了,無名是真正做到了無所恃,也許再進一步便可超脫世事,做到真正的逍遙,”未明感慨,“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所以,我讨厭他——”
“那華陽公主呢?我一直認為她與無名像是一類人。”
“你也說像是一類人,”言下之意是:不還不是一類人嗎?“自小生活在宮廷的她與無名永遠不會是一類人,或許她內心深處是向往這種生活的,但是她與無名終究是存在區別的——”頓了頓,齊靖宇接着道:“她與無名最大的不同是,錦蘭軒她本性自私。無名的冷情是建立在大道至公的基礎上的,他兼愛世人。而錦蘭軒的冷漠則是真真切切的,她是個矛盾至極的人,她的溫情只交給放在她心上的人!”
“竟是如此嗎?”未明微怔,看來師父說的沒錯,在看人方面,他不如奕凡。
“她是個有趣的人。”似是想到了什麽,齊靖宇的眼裏閃過精光。
有趣嗎?雖不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話,但未明還是止不住的嘆氣。秦啓尊、金初陽和承宗争奪天下,天下之争,有趣至極;常錯、謝瑾、謝瑜這類謀士智計頻出,使天下之争更加有趣……這天下,與承宗而言不過是一局有趣的棋罷了,他選擇這樣一個主公,于天下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師父曾說:你若為帝,天下則奇變——”未明眼裏的糾結異常清晰,“争奪天下之路有趣,而治理天下之路繁雜,但願你……”這會是一個什麽結果,未明也猜不到了。
“誰知道呢?”于齊靖宇而言,未發生的事情就不要去想,否則這生活該少了多少樂趣?
“華陽公主終究與你也是不同的,承宗你又何必……”未明有些可惜,那個如蘭的女子!
聽了這話,齊靖宇挑眉:“身在局中,不思應變之法,一味想着逃避,逃的了嗎?”齊靖宇眼中的光更亮了些:“真想看看她主動破棋的那一天——況且,我從來沒有逼迫她,這一切都是她自己所求。”
“你是沒有逼迫她,你只是隐瞞了一些關鍵信息。”
兩人皆知,正是未明口中的這些被隐藏的關鍵信息,才促成錦蘭軒做了如此決定。
“是她自己下決定來的昊天——”錦蘭軒的到來,于公子靖是意外之喜,他雖瞞着未明推了一把,卻不曾想她真的會來,這可不是他不放過她。
“可是,這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些……”
“你在同情她?”
這沒有什麽好隐瞞的,未明點頭,他始終覺得錦王以國相托,只求愛女一生安康,他們這麽做并非君子所為。
“得了吧,”公子靖雙手一攤,“錦國舊臣皆在,我答應錦長岳護她安康,她又并非沒有城府之人,你在擔心些什麽?”他譏笑出聲:“以國為禮,哪怕我算不上君子,言而有信我還是做得到的。況且,難道告訴她真相就是錦王希望的了?”
未明無言以對,話雖如此,明明知道真相卻建立在誘騙之上的合作,一旦真相揭穿,那後果你可曾能預料到?
生活在爾虞我詐的齊王宮,齊靖宇一直不能理解錦國的所作所為。錦國非弱國,歷代不無明主,也一直是齊國南擴的最大障礙。雖說當代錦王只是守成之君,但是歷代積累,國富兵強,再加上錦齊世代交好,就算偶有摩擦,齊國也并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沒有理由的貿然對錦國發起進攻。當日接到錦王主動聯系以國作籌碼時,最初齊國一方也是陰謀論居多。想想看,哪怕錦王子嗣單薄,也不至于荒唐般的亡國相托吧?假使是真的,那亡國後的錦國舊臣又該如何安排?對齊國可有真心?
如此種種——倒不如聯姻來的放心!
若是兩國聯姻,娶錦王愛女便能得到菁州一地,又有什麽不好?這不比口頭上的答應照顧華陽公主來的好?這不比荒誕的演戲般的得到錦國來的光明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