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非惡非敵宜戒備,亦臣亦友是緣由(上)
第二章非惡非敵宜戒備,亦臣亦友是緣由(上)
太陽冉冉地從地平線上升了起來,遠處的天空染上了一層迷離的橙紅色,隐隐約約泛着魚鱗般的白。暖暖的日光撒在了大地上,使萬物多了一份新生的色彩。瑟瑟的秋風吹亂了蘭軒鬓角的長發,映着朝陽白衣白馬與墨發交襯相融,為蘭軒憑添了一份魅惑,卻不減半分英姿。那馬上的人兒,此時一身男裝,衣着從簡,少了幾分清靈,多了幾分從容,只是那眉間的離愁卻是怎麽也蓋不住的。
“小姐,你可是想念華陽了?”騎在馬上的韶音問。
“嗯,”蘭軒點頭,要說對華陽沒有感情是假的,那個她從小到大未從踏出過的地方,曾今她的快樂,她的憂傷,她的痛苦,她的迷茫,她一切的一切都曾在這裏上演,而如今卻再也回不去——
“小姐,我們、我們為什麽要離開?就不能回到華陽嗎?”
“回?”蘭軒何嘗不想回到璟珺還在的時候,可是,“回不去了。”
“小姐,我們這是去哪?”雖是這樣問着,但韶音也明白此去遙遙無期,怕是再難回來了,一想到這兒她就難掩離愁。不過公主之所在,便是她之所安。
“白國。”
“白國?”
“白國天下第一樓。”有些東西,承諾遠不如實物來得震撼,齊靖宇想要龍淵令,想要掌控第一樓,給他便是。這不是蘭軒信任齊靖宇,也不是蘭軒心大,而是蘭軒自信公子靖背諾她也有讓他悔不當初的本事,何況龍淵令容易拿到,第一樓卻不容易滲透。
“天下第一樓?”韶音不解,去那兒做什麽?天下那座最繁華的樓?
蘭軒似是想到了什麽,她利落的下馬,說:“韶音,你在這兒,我去見未明先生。”
“唯。”
一進車廂,蘭軒就聽未明調侃道:“公主,今日不嫌棄馬車晃動的厲害了?”
“嫌棄的很呢——”蘭軒誇張道:“只因先生高坐明臺,為聆聽聖言,蘭軒也只能如此罷了。”
未明随手放下手中的書本,高坐明臺?聆聽聖言?聞得此言,未明哭笑不得,“公主何以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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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軒曬笑,說:“區區華陽,也值得先生如此相待嗎?”
“自然是因為公主值得!”未明直視蘭軒,再是認真不過,“我這凡夫俗子想要窺得神明一念,唯千思萬濾,然仍恐料之不及——”
未明本人真的是一個很容易讓人生出好感的人,無關容貌,無關年齡,僅僅是氣度他就不知會引多少女子為之傾倒,也理應是一個容易讓人敞開心扉的人。只除了蘭軒,倒不是蘭軒戒備心強,與之相反,戒備心強的恰恰是仁義君子的未明。然,就未明自身而言,他對于錦蘭軒并無惡感,卻因為齊靖宇對她做下的欺騙之舉本能的防範着她,她越是聰敏,他愈加防範,這是無解的存在。就蘭軒本人來講,無端的戒備本能的讓人不快,因此,她的話裏不乏挑釁。同樣的,一向氣度寬和的未明在面對蘭軒時,他也會因防備下意識地反常的與其争鋒相對。于是,她言他高坐明臺,他回她神明一念;她自稱聆聽聖言,他自诩凡夫俗子;她自陳只能如此,他唯恐料之不及。
四公子之首的未明與蘭軒刻板印象中仁善睿智的男子完全不同,聰明當然是聰明,卻更像一個學者,而非一位謀士。然而這只是表象,謙謙似竹,守禮知節,君子的操守,卻并非沒有棱角,正直是正直,卻并非迂腐之輩,正道陽謀,直道而行,卻并非沒有手段,真是棘手的存在。蘭軒一直覺得未明在針對自己,奈何她沒有證據,再說,眼前人又有什麽理由針對她呢是錯覺嗎?思索未果,本身又無利益沖突,蘭軒也只得歸咎于他們彼此氣場不合。蘭軒懶得兜圈子,她以一言蔽之:“先生打算跟我到什麽時候?”
不曾料到蘭軒會直接發問,未明下意識的說出了那句他對她說得頻率最高的話語:“公主何以言之?”
“這麽說先生是跟定了?”蘭軒挑眉,她相信未明不會不知道他和錦國的亡國公主一起出現在第一樓一旦被他國察覺會産生怎樣的惡果,一個不見經傳的公主容易被忽視,四公子之一的未明卻足夠引人注目,這樣的兩個人一起前往第一樓更是炸裂的存在,暴露的風險随時存在。天下人不會防備梁國的第一樓,卻一定會防備作為齊國勢力的第一樓。
未明正色,“請公主放心,無論是我,還是承宗,都不喜歡麻煩——”
“既如此,我也就放心了。”試探結束,蘭軒一刻也不願停留,她說:“停車——”然後蘭軒起身,推開車廂的那一刻,她猛地停住,轉回身問起了未明那個曾經困惑父王,也困惑她多年的問題:“先生,華陽尚有一事不解,望先生解惑。”
未明詫異:“公主請講。”
“吾不解,父王久慕先生大名,在吾幼時曾經三次親自到黎山請先生出山,先生都不曾答應,如今先生卻甘願輔佐齊國世子,這是為了哪般?”
未明面上表情不變,也沒有立即回答,似是沒有聽清蘭軒的問題,又似是在等着蘭軒發問。
可是蘭軒知道他聽到了——
“是為名嗎?先生早已名滿天下,更何況錦國的相國和齊國世子的門客相比,論名、論利,先生合該幫錦國才是。”蘭軒剛開口問,還未待未明回答自己先否定了這種說法。蘭軒再問:“難道是父王不夠誠懇?”
“公主說呢?”未明面上表情依然不變,他可不認為錦蘭軒會這樣想,這個女子的智謀确實令人欽服,若不是錦王的出乎意料之舉,此刻的她又怎麽會出現在他們面前。
“我不認為公子靖也會像父王一樣多次親自拜訪先生,可先生這究竟是為何?”
未明道:“那是我不知錦國有公主在。”
蘭軒整個人都愣住了,半響兒才道:“原來先生是良禽擇木而栖。”蘭軒轉身,目光變得很悠長,也是輔佐父王那樣的人傷神、勞心,且終不可得。
目送蘭軒下車,未明長長嘆一口氣,他總覺得最終結果可能與他所期待的背道而馳。他雖不贊成承宗此舉,但終究不曾揭露承宗的欺騙行為,究其原因,自然是有利可圖。天下人皆覺得他是仁人君子,無非是因為有承宗在,他所厭惡的陰謀詭計無需他來謀算。
是夜,星垂平野,天河迢迢。
婉轉悠揚的琴聲潺湲不絕,琴聲幽咽,聲聲催天際,曲中懷古,弦弦動人心,一曲《哀思》,曲中含情,那是錦蘭軒在思念錦王。七七尊祭,也無怪乎今夜蘭軒有此舉動。
未明順着琴音走進小院,對着上首的牌位拈香鞠躬後,自覺的幫着韶音撚紙翻燒,微微的火光,随風散動的灰屑,不請自來的他。此行,比的是耐性,探的是人心,只是留給未明的時間不多了。今夜,當是蘭軒最容易破防的時刻,所以明知失禮,未明還是選擇了今日今夜今時來做最後一步試探。因此,一曲終,未明贊曰:“公主的琴技讓人佩服,不過未明以為公主之音不及無名。”
哪怕這不是一場正規的祭祀,聞及此言,蘭軒冷笑:“聖人無名,豈是我一小小女子所能及。”
“未明以為,公主與無名的差異并不在琴技上,而在于心。”
“心?”蘭軒氣急反笑,她并不認為自己不夠用心,最起碼這首曲子她是用心的。
紙錢翻動,瑩瑩火光下,未明平和的語氣下內容卻并不客氣,他說:“聽無名之琴,完全是一種精神上的享受,他是全心全意将情融于曲中,而公主于琴一道不夠純粹,依在下看單是這點公主的琴音與無名便相差甚遠了。”
“是嗎?先生來此僅僅是為了提及聖人無名嗎?”蘭軒目光掠過上首的牌位,透過袅袅香霧,她幾乎是一詞一頓:“我以為、先生、是知禮的——”
未明并不是不愧疚,但是他更懂得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的道理,所以一向君子的他不得不對着錦蘭軒一再試探:“不知公主對承宗如何看?
蘭軒沒好氣的道:“能怎麽看?當然是睜着眼睛看!”同時,她也确認未明對她有成見确實不是她的錯覺,她反問他:“先生,我似乎并不曾得罪您——”最起碼蘭軒印象裏沒有,但是自始至終未明對着她防備異常,想起未明剛剛提及的齊靖宇,蘭軒似乎窺見了一絲真相,她問:“因為公子靖?”
“公主何以言之?”未明斂目,對于蘭軒的話語并無吃驚,他都暗示到這地步了,以她的敏銳猜不到才是不正常。
蘭軒再問:“先生覺得我會對公子靖不利?”
未明回:“公主不會嗎?”
“奇怪?先生為什麽擔心我會對公子靖不利?”蘭軒不解,“私以為我們是合作方,難道你們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情了?”
蘭軒再是聰穎,也不曾料到她這玩笑般的話語才是未明一再針對她的原因。蘭軒說得不以為意,倒是未明翻動紙錢的手下意識的一緊。
見此,蘭軒盯着未明,進一步發問:“不會吧?你們不會真的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吧?”
未明動作不變,神色從容,對着蘭軒的眸子不閃不避,他說:“公主何以言之?”真的是蘭軒多想了嗎?還不待她回答,幾乎是緊接着只聽未明又道:“錦王曾一而再再而三的拒了齊國提出的聯姻請求。”
蘭軒懵了,好半響兒讷讷言:“你說的聯姻對象,這聯姻對象不會是我和公子靖吧?”
“難道除了公主還會有別人?”未明的視線透過燎燎火光,轉向上首的靈牌,最後變為與蘭軒相對,他說:“你說的沒錯,我是真的不喜歡公主,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就憑錦國拒了齊國的聯姻,承宗被拒婚,這理由就夠了。”這自然不是未明一再防備錦蘭軒的理由,但此刻用來應付錦蘭軒足夠了,幾番試探,未明只覺前途晦暗,怎麽看錦蘭軒也不是乖乖被算計的人。他都不敢想象一朝真相大白,會是怎麽樣一個局面。但是既然已經如此了,也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雖然早知道承宗是個愛追求刺激的,但他依然會隐隐覺得頭疼,蘭軒這般令人難以琢磨的女子,未明總覺得在将來的某一天承宗會玩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