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非惡非敵宜戒備,亦臣亦友是緣由(中)
第二章非惡非敵宜戒備,亦臣亦友是緣由(中)
聞言,蘭軒看向父王的靈牌頓時目光複雜,她從來不知道父王寧願亡國也不願束縛她。
月光皎皎,為萬物鍍上了一層銀輝,蘭軒那身碧落色的衣裳恍若是一身雪白光澤的孝衣,襯得她愈發楚楚可憐。
眼前女子似乎柔弱無害,卻打動不了心若磐石的未明,他繼續發問:“現如今,不知公主如何看承宗?”
“重要嗎?”蘭軒自嘲道:“先生不會以為我能左右公子靖的心意吧?”
未明開誠布公道:“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正是我不夠了解公主,才會擔心承宗,怕公主成為那難以估量預料的那一失。”此刻,他竟想不到他會一語成谶,未來他不止一次後悔過他當時沒有用盡全力去阻止承宗與錦蘭軒相處,又或是沒有選擇在一開始就對錦蘭軒揭開真相,以至于最後他隐瞞的真相已經沒有絲毫的意義了。
“這就是先生一路相随處處針對于我的原因?”
未明點頭,“公主是聰明人,我從不敢低估公主。”
“先生放心,公子靖是聰明人,與聰明人為敵熟為不智。”頓了頓,蘭軒接着說:“我與你們利益無礙,反而利益相合,這種情況下,傻子才會将朋友變作敵人。”
想起公子靖,蘭軒的臉上難得的出現挫敗。她預想過很多錦國滅亡後留下來的場景,底線一退再退,結果卻是比蘭軒預想的還要糟糕。齊靖宇什麽也沒有付出,反而是她需先預支報酬,這真是蘭軒平生所作的最差勁的交易。
這天下也亂的太久了——
就目前而言,秦啓尊是英主,但下一輩并不出彩;金初陽是女傑,然女子為政艱難;齊國雖有矛盾,與秦金相比卻不值一提。秦金齊勢大,其他國家也未嘗不可一争,好在齊靖宇足夠出彩,而她最好的選擇也只能是齊靖宇,蘭軒只希望,九龍令她不曾錯付。
蘭軒不曾想,她的保證反而讓未明更不放心了,但是此時已經不适合揪着這個問題再三發問了,隔着搖曳的火光,未明問了一個與之前似乎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公主選擇留下,後悔嗎?”
在未明看來,錦國滅亡後像錦蘭軒這樣的聰明人選擇留下将會是她這一生最不理智的行為。只是錦蘭軒是一個極為任性的人,所以她眼睜睜的看着錦國在她的眼前滅亡而毫無作為,明知可為而不為之;錦蘭軒也是個極為重情的人,所以錦國滅亡後她無法心安理得的一走了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她是一個矛盾的人,理智與情感相悖,終是做不到灑脫而行。未明想,若她不是錦國公主她一定也會如無名一般逍遙自在,可惜,沒有如果……也正是如此,在承宗騙了錦蘭軒的前提下,未明才越發不放心。
預料之中的沉默,氣氛一時尴尬。
後悔?又有什麽好後悔的。
Advertisement
蘭軒嘴唇翕動,想說些什麽,卻終是沒有再開口。
直到紙錢燒盡,祭祀結束,未明也不曾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但某種意義上這何嘗又不是答案呢?這也堅定了未明隔開承宗與錦蘭軒兩人的想法,索性,承宗長居昊天,而華陽公主也選擇栖身商丘。
次日,得知未明離開,蘭軒并不吃驚,畢竟快要到了白國境內了,未明不曾告別,蘭軒也不曾相送。一個對她不喜,在她生父靈前不敬的人,注定他們不會是朋友。他們也算不上敵人,只是立場不同罷了,公子靖是蘭軒選擇的合作方,卻是未明的主公,僅此而已。
經過了昨夜先王的祭禮,韶音對未明尤其不喜,在知道未明離開,她由衷松了口氣,她慶幸的對着蘭軒說:“小姐,未明先生終于離開了——”
蘭軒不以為然,“有什麽好奇怪的,畢竟我們也要離開易安鎮了。”
韶音不解:“易安鎮?”
“傻瓜,離開易安鎮,我們下一站就到了白國境內,公子靖的心腹謀臣,未來的齊國相國,在齊國不打算與白國交惡的情況下他自然不能無故出現在白國境內。”
韶音誇贊:“公主懂得真多,簡直是不出家門便知天下事呢——”
蘭軒指着不遠處浩浩湯湯的江水,嘆息一聲,“知天下?赫赫有名的赤水之戰便是在這臨水小鎮易安鎮打響的,既如此,又如何不知?到了易安離白國也就不遠了。”想到這兒蘭軒不自覺的産生一絲感慨,‘點兵沙場仰天嘯,千乘萬騎渡易水。赤江水寒英骨埋,滿江血色萬古垂。’從易水更名為赤水,始皇以一條江水變色成就赤水之名,如今赤水清清,恐怕就連兩岸的百姓都不一定知曉決定楚楊相争的那驚天動地的曠世一戰竟是此地!蘭軒搖頭,“你這丫頭,韶華不在,也不需你做這獻媚之舉。”
提及韶華,韶音不再說話,璟珺公子去後韶華就因犯錯被公主逐出宮門了,也不知道她這輩子能不能再見到韶華。蘭軒倒是沒有想這麽多,自昨夜到今朝她想的一直都只有一件事,父王拒了齊國的聯姻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是真的話,為什麽在齊國占盡優勢的情況下還會提出聯姻?若這話是假的,未明又有什麽理由騙她這個亡國公主?而除了這個理由,未明還有什麽針對她的必要嗎?
望着一眼看不到盡頭的赤水河,蘭軒一時陷入沉思。
葉落秋盡,時光荏苒,蘭軒幾經變換身份,他們一行就像真正的行商一般,經過幾次貨物交易,人員變動,曲折往複的向着白國建安而去,終于在一個下雪的冬日午後來到了現在的白國陪都,曾經的大隋皇都建安城中的第一樓。
“少爺,前方就是天下第一樓。”說這話的是商人出身的袁買,面容和善可親,眼神精明狡黠,身材勁瘦,一派貪婪之色,商人本色無疑。但蘭軒卻不會把他只當作一個普通的商賈,僅憑他是公子靖派來接手第一樓的,他就值得蘭軒慎重對待。正是這一路袁買就如商賈一般對着她表現的既獻媚又貪婪,反而更讓蘭軒确信,他不是個簡單角色。
稀疏零落的雪花并不能打消人們的熱情,寬闊的街道兩旁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小攤,熙熙攘攘的人群愣是将寬二十九尺的道路顯得特別的狹窄。富在白國,果然做不得假。數百年過去了,皇都建安早已不再是王都,但這熱鬧繁華與幾百年前如初一轍,根本窺不見一絲一毫大隋末年此起彼伏的動亂對建安的破壞。最先映入他們一行人眼簾的是在陽光照射下褶褶生光的位于前方百米處的五個金燦燦的大字‘天下第一樓’,古樸似有些老套的石柱前不斷有人進進出出,而那進出之人均穿的是绫羅綢緞,戴的是珠光寶器,這一切的一切無不昭示着天下第一樓的富貴!商在白國,從天下第一樓可見一般。
蘭軒已走至商隊前,望着前方不遠的建築群幽幽一嘆,向前走去。
待近了,才看清石柱的兩側挂了一副對聯,上聯道‘今日千金待憑君取得’,下聯對‘幽蘭隐谷道何年現世’。聞名天下的天下第一樓門前配上這狷狂的草書對聯有些怪異,此書頗具風格,卻實非名家所書,莫不是這日進千金的天下第一樓連邀個文人大家書一幅名聯都做不到?要知道那可是富賈雲集、文人荟萃、日進鬥金的天下第一樓!
“想袁買三年前初來此樓,不明白為何如此怪異又不搭的對聯會挂于此,而現在我現在終于明白了。”袁買望向對聯久久沒有移開,目光中是滿滿的欣喜與志在必得,天下第一樓,日進鬥金的天下第一樓終于為主公所用!袁買的聲音這一刻不自覺的有些高昂:“呵,錦公子‘今日千金全取得,幽蘭隐谷終現世’如何?”
蘭軒反問他:“我還有選擇嗎?”說着她擡腳踏進了天下第一樓的天然居。這座位于正前方的九層高樓就是第一樓中最具盛名的天然居,取自‘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的意思,是一座提供茶水點心供文人墨客憑欄遠眺,聆琴弈棋,評書品畫,鑒字論詩的高端會友場所,也是昔日始皇特批的存于民間的唯一一座九層高樓,現在的天然居即是最初的聽風樓,那個據說是始皇為了最愛登高遠眺的莊王而建立的聽風樓。
袁買并不在意錦蘭軒的态度,或許現在任何事都不能影響袁買的心情,現在他滿心滿眼都是堪稱為銷金窟的天下第一樓,曾經是聽風樓的第一樓。聽風樓其名,取自‘小樓聽風雨’一語,只是聽風樓聽的不是單純的自然風雨,而是這九州的家國風雨。起源于大隋建國之前的聽風樓,也見證了他的先祖從奴隸之身到掌管始皇的暗衛谛聽的艱辛路程。若不是天下承平後始皇覺得谛聽需要隐于暗中,谛聽也不會從聽風樓獨立出去,也多虧了這一舉動,谛聽和聽風樓才得以雙雙在隋朝末年保全下來。數百年過去了,易名為‘第一樓’的聽風樓再一次和暗衛谛聽相逢,袁買有信心,立足于聽風樓之上的谛聽,有能力為一步步走向君臨天下的公子靖保駕護航,去重塑先祖的輝煌,助力主公像始皇帝一樣再次一統天下。
袁買以及歷代先祖不是不想複刻第一樓,只是失敗了,這世間賺錢的買賣千千萬萬,圈錢的手段卻是獨一無二,敢自稱‘天下第一樓’,自然不僅僅是因為其樓高也,也不僅僅因為其客尊也,更因為夠獨樹一幟。當然,第一樓能有今天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甚至于數年前的聽風樓遠不及眼前人聲鼎沸,只能說眼前人不愧是生財有道的莊王傳人。雖不知錦國什麽時候和第一樓産生了聯系,但就如主公身為齊國世子卻承襲始皇血脈一般,作為谛聽的令長,他确信和谛聽一般,聽風樓效忠的也一定是莊王傳人,在大隋之前是這樣,大隋之後也是這樣。
“少爺,你……”韶音瞅着已走了五步遠的蘭軒,向前追去。
袁買搖了搖頭,摒除心中的雜念也跟了上去。
大堂裏,坐在櫃臺裏的是一上了年紀的老者,面容慈祥,溝壑縱橫的臉上刻滿了時間的印記。那雙灰暗的眼睛中一閃而過的精光告訴人們他不簡單,單純把他當做慈祥長者的話,一定會吃大虧的。
雖然老人面容慈祥,神态安然,但直覺告訴韶音這位老者很危險,韶音不安的拉着蘭軒,張開嘴卻什麽也沒說,她知道她阻止不了蘭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