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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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氣成白,窗外有幾顆常青,姜绾搞不懂那是什麽品種,整個冬天都未曾落下過一簇針葉,她不太喜歡這些過于長壽、生命磅礴的物種,總覺得像位沉默寡言的老者,以最沉重的目光審判着她。
她看了幾眼,繼續低頭收拾着行李。
“我哥知道麽?”住院一段時間,陸思瑤身上不能活動的地方已經很少,即使胳膊和腹部還在痛,但也在力所能及地幫忙,把洗漱用品裝好包,塞進行李箱裏,突然想起:“他最近好像沒在海城。”
“在北城,他還什麽都不知道。”姜绾擡眼瞧她:“你走了之後我再想辦法告訴他,他現在知道了會鬧事。”
姜绾不相信陸嘉禾的情緒自控能力。
陸思瑤微顫一下,想說的話卻沒能說出口。
姜绾注意到她欲言又止的動作,把手裏的衣服往床上一丢,轉身從自己的包裏拿出一個新手機遞給她:
“以後用這個,裏面有張新卡,那些人找不到你,明天落地以後會有人接你去住處,到時候拿這個號碼給我報個平安。”
等對方接過,姜绾又往行李裏裝了兩個未拆封充電頭轉換器。
陸思瑤神色稍黯,點了點頭:“绾绾,你最近……都在忙些什麽啊?現在的情況真的和你說得一樣那麽簡單嗎?”
在陸思瑤住院的這段時間裏,姜绾似乎都沒怎麽阖過眼,不是在公司就是在醫院,她總是坐在一旁的小沙發上,一刻不停地盯着手機和電腦。
季修遠有時候會過來替她一段時間,幫她盯着電腦屏幕,姜绾才能趁機靠在他身上眯眼休息片刻,但很快就會被電話鈴聲打斷,亦或是她心緒不安,即使是睡着了,眉心也不曾放松過。
姜绾整個人瘦了一圈,被季修遠養出來的肉消失得無影無蹤,臉上的棱角清晰可見。
陸思瑤問過她,要不把葉叔請回來,現在自己沒辦法幫什麽忙,珍妮佛對業務也沒完全熟悉,她身邊至少要有個幫襯的人,總不至把身體累垮。
“珍妮佛做得很好,暫且不需要聯系葉叔。”
話并不真,姜绾卻很堅持這個說法。
可陸思瑤并沒有與世隔絕,并非完全看不懂狀況,她看到新聞上說,林卿陽會在下周重回海城正式接管士伯特的海城分公司,和去年的臨時策劃不同,林卿陽恐怕要在海城待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再加上許子誠和譚麗娜遲遲沒有回北城去,就算陸思瑤再笨,也能意識到眼下的情況不對勁,姜绾一直在忙,可在她面前對工作的事卻始終閉口不談。
“什麽情況?”姜绾很刻意地裝傻:“一切都很好。”
陸思瑤又張了張嘴,是欲言又止。
沒過一會兒,病房的門被從外打開,季修遠只穿件米白色的毛衣,闊步走進來:“手續辦好了,可以走了。”
姜绾歪頭看他一眼,不禁皺眉:“出去沒穿外套嗎?”
“不冷,沒事。”季修遠自覺去幫她們把行李合上,準備推着箱子往外走,姜绾替他拿着外套,走到電梯裏方催他穿上,他順勢握緊她的手,揣進大衣的口袋裏。
陸思瑤打量兩人片刻,就撇過頭不去看。
季修遠看起來,是個值得托付的好人。
上車後,季修遠在前排開車,姜绾拉着陸思瑤坐在後排,耐心告訴她:“你其他的行李我讓人直接送機場了,到了以後如果有什麽缺的少的,直接在那兒買新的就行。”
姜绾從錢包裏拿出一張卡,還有一沓美元:“這卡之前我在國外用過,裏面是我的信息,你拿着用,我會定期把你卡裏的錢轉存,這些現金你也拿着,那邊不比國內,線上支付不太方便。”
剩下的囑咐陸思瑤都沒怎麽聽進去,她眼角含着淚,沒等姜绾把話說完就撲過去緊緊抱住她,一句話都沒有,可她知道,姜绾一定明白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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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思瑤順利出國以後,姜绾也不再束手束腳,短短三個月的時間,她就利用季修遠的工作室把北城周邊兩處重點建築的項目收入囊中,兒童公園的項目也板上釘釘,徹底把士伯特在東城的母公司甩在另一條賽道上,謝晴對此幫了不少忙,姜绾和她之間的關系緩和許多。
期間林卿陽明裏暗裏想要和姜绾見面,她三言兩語便把人打發了回去,随後珍妮佛又發現,他去見了季修遠,兩次的時間都不算長,氣氛也僵持,姜绾仔細考慮以後,便也沒太放在心上。
不僅如此,姜绾還千裏迢迢特地跑了南城一趟,和許子誠的父母見了面,有幾年前的不愉快在先,加上程一聞和譚麗娜對陸思瑤的所作所為,姜绾也壓根兒沒想對二老笑臉相迎,更沒有白費功夫去擺上一桌好菜。
幹脆不請自來,親自去了趟許家的公司施壓,将利害挑明,基于許子誠沒有實權,沒過多久許家就以行動表明不會再參與譚麗娜的任何事。
“我沒法兒讓鐘鴻有任何動搖,這事讓譚麗娜解決的話,用不了太久。”
“只要能讓她回北城就行,不需要太久。”
姜绾與金英瓊商議之後,沒過幾天,譚麗娜便因為公事不得不回了北城,姜绾也在短短一周的時間內,讓程一聞在海城的會所被迫停業整頓,她動不得根基,卻也能将程一聞牢牢限制在海城,動彈不得。
就算譚麗娜反應過來,也沒法兒扭轉局面,程一聞只能眼巴巴地等着這四個月過去,姜绾這才暫時放松下來,有了喘息的機會,馬不停蹄地去着手處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
……
天色青灰,頓覺幹冷,眼下已經入春,萬物卻沒半點複蘇的跡象,着眼處盡是蕭條。
“和您想得一樣,當年海鑫投資在滄州的産業園項目在前年二月就因為資金鏈斷裂停運,到現在基本就是座鬼城,負責人的債務也還未還清。”珍妮佛一邊開車,一邊客觀地解釋:“我聽您的留了名片,想必不日就會打電話過來。”
“嗯。”姜绾仰頭閉目:“辛苦你了。”
“不辛苦。”
“最近工作還适應嗎?”姜绾看着她:“畢竟你也是剛剛接手工作。”
“适應的,姜總,謝謝您的關心。”
珍妮佛對她很疏離,姜绾也不勉強。
“姜總,待會兒我在門口等您。”珍妮佛說:“七點您還有個飯局,是城建局的人,您會完面直接過去時間剛好。”
“知道了。”
她是來見姜海鑫的。
會面時間足足有半小時,未免也太久了,她若是提前走了,還得早早去應酬……
姜绾坐在候見廳裏,她不由地去猜,時隔多年,姜海鑫再度看到她時,會作何反應。
低頭,姜绾以食指摩挲她右手的素圈戒指,等待會見通知的間隙,她想了無數種可能。
意料之中的。
姜海鑫在看到來人時,幾乎是面沉如鐵。
“我尋思着我這女兒當真是把老父親給忘了不成?”
姜绾笑說:“哪裏的話?您在裏面呆久了,真是越來越會開玩笑了。”
“哼。”姜海鑫嘲諷着,可沒說幾句卻還是忍不住關心她:“葉青山每回過來,都和我說你的事,這幾年你一個人在外頭闖蕩,也不好過。”
姜绾掀眼看他:“拜您所賜,前幾年确實不好過,真是實打實留了個爛攤子給我,不過現如今,情況好轉很多,您還是多操心自己。”
姜海鑫頓愕,不知道該如何去接她這句話。
不再假意寒暄,姜绾拿出一份文件,翻出一頁,抵在隔擋玻璃上給他看,直截了當地提起:“我準備把滄州的明誠産業園重新接手,真想做起來也不難,所以今天過來是想當面問問你的看法,這事兒假手他人不合适。”
她做生意這麽多年,還是頭一回在決策上來問他這個父親,姜海鑫一時間有些意外,可轉瞬便反應過來。
她這是打算,等刑期滿了,就把他塞到滄州去呢。
姜绾也不拐彎抹角,半句廢話都沒有:
“你當年對這塊地情有獨鐘,我也派人去看過,爛得不算徹底,下準功夫的話,頂多半年就能重新運轉,夠您玩兒,所以我需要一個确切的答複,你說要,我就直接簽字,如果不要,六再去物色別的,但我得提醒一句,滄州那地界兒短時間內不會有這麽現成的鏈子,你仔細想想。”
說罷後,她便微微側臉,去看牆上的鐘。
“五六年沒見,你跟爸爸都沒有別的話說嗎?”姜海鑫沉默之後,便是重重地一聲嘆。
“那麽多年沒見,有話說才不正常吧?”姜绾皺眉,覺得他這話荒唐:“更何況,是九年,已經快九年了,您老糊塗了。”
九年沒見,他們之間的關系和陌生人根本沒區別,只是,畢竟血脈相連,姜绾也要多給他一條路,別礙她的事,一切都好說。
姜海鑫意識到她此行的目的,往座椅上一靠,神色愠怒,喉嚨像被塞了棉一樣,半句話也說不出。
“這麽怕我會打擾你賺錢?”
姜绾笑着,一句話都不多說。
瞧出他的情緒,姜绾漫不經心地低頭去翻那文件:“那您是怎麽想的呢?過了這麽久,熱情可能早散了,也是我考慮不周,把您想得太長情。”
話裏有話。
姜海鑫愈發氣悶,他思考良久。
“拿回鑫海投資,做得到嗎?”
“做得到,但鑫海早就不是以前的鑫海了,性價比不如明誠。”
姜海鑫雙肘擱置在桌面上:“那不是還有德馳麽?當父親的哪有不幫自己女兒的?”
姜绾的指尖微動,她早料到,他們兩個本該是一丘之貉。前一秒還裝得一副父女情深,這一秒簡直就是獅子大開口。
有什麽東西。
重重落地。
一直等待的答案擺在姜绾的面前,她微不可聞地笑了一聲:“行啊。”
他且等着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