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何遠征刑訊逼供案」·辯解
第31章 31. 「何遠征刑訊逼供案」·辯解
姜郁在趙成陽家翻箱倒櫃,連包泡面都沒找着,冰箱裏面除了啤酒就是芬達,沒有一樣能果腹的東西,也不知道這人平時怎麽活的,是不是全靠吊着一口仙氣。
最後姜郁只能求助外賣,點了份皮蛋瘦肉粥,等送到的時候,剛才吵着肚子餓的病號已經睡着,呼吸均勻平穩,額頭有剛浮起的一層薄汗。
姜郁把粥放到廚房,洗了塊毛巾替趙成陽把汗擦幹,驀地想起很久以前,他好像也這樣照顧過她。
那年姜郁在市一中念高二,平日裏都住在學校。松河的秋天總是短暫,一眨眼就入了冬,她在學校的衣服不夠,本想熬到周末再回家取,不小心就染了風寒。
感冒加上高燒,恰好又碰上了女生每個月最特殊的幾天,姜郁實在熬不住,請了病假窩在宿舍休息。班主任老師過來探望,見她始終高燒不退,擔心孩子燒出肺炎,便打電話給隋麗萍,想讓她把姜郁接回家去。
适逢隋麗萍去外地批發服裝,不在松河本地,班主任就問姜郁,有沒有父親的聯系方式。
姜郁搖頭。
“那有沒有其他親戚?能來接你的。”
姜郁原本想說沒有,生病時的脆弱神經又在這一刻被牽動。她猶豫了一會,最後還是報了趙成陽的號碼,說:“你打給我哥吧。”
大概過了四十分鐘,趙成陽火急火燎趕到學校,先帶姜郁去醫院打退燒針,然後把人背回了家。
那時趙馨怡住衛校,趙媽就收拾出她的房間給姜郁住,聽說小姑娘染了風寒,還給熬了一大碗的紅糖姜湯,叫趙成陽給端過去。
姜郁被人扶着肩膀坐起,渾身上下又軟又燙,喝不出姜湯什麽味道,只記得有人一勺一勺喂了很久。
那一晚的頭腦太過暈眩,許多事情只留下個大概印象,幾次覆上額頭的手掌寬大幹燥,她知道是趙成陽,所以接受得心安理得,一覺深沉睡到天亮。
手機消息震動提醒,姜郁從回憶中緩過神來,見是秦頌發過來微信,問她這邊還順利嗎。
那時兩人在步行街匆匆道別,姜郁說是朋友發了高燒,要趕過去看看,秦頌提議幫忙一起,卻被姜郁婉言拒絕。君子行事點到為止,他也沒再強求,覺得兩人關系既然已經肉眼可見地有所緩和,相處也不在這一時片刻。
「去醫院開了退燒藥,已經吃上了,挺順利的。」姜郁編輯好了消息,點擊發送。
半分鐘後,秦頌又傳過來一張照片,照片裏是那條俄式風情步行街的盡頭,濱江大橋橫跨兩岸,在夜幕下亮起炫彩霓虹。
「下次可以一起來這邊逛逛,很熱鬧。」他說。
姜郁其實并不喜歡熱鬧,也知道秦頌不過是想給下一次的見面找個理由。既然兩人當初分開有太多的誤會,那再試試重新相處好像也沒什麽不好。
她笑了笑,正打算要回複消息,就聽一旁不知什麽時候醒過來的趙成陽問:“跟誰聊天啊?大半夜的,聊這麽高興。”
姜郁白他一眼,放下手機,“有病也不耽誤你多管閑事兒。”
趙成陽被她噎得一梗,心說女人真是善變,上一秒還對着手機屏幕笑意溫柔,下一秒就怼他怼得不留情面,真白瞎了兩人這麽多年結下的交情。
越想心裏越不舒服,他幹脆翻了個身背向姜郁,被子用力往上一拉,連帶腦袋一起蓋住,小聲嘀咕:“我就随便問問,不說拉倒呗……”
“喂,”姜郁好笑看着那坨隆鼓的被子,伸手扯了扯問,“你還要不要吃東西啊?我剛才給你叫了份粥,已經送到了。”
“不吃。”聲音悶悶從被子裏傳出來,“沒胃口。”
“怎麽又沒胃口了啊?剛才還說餓得睡不着呢。”
“那是剛才。現在不餓了。”
“趙成陽,你跟我鬧什麽脾氣啊?”姜郁用力拍了拍他,“吃醋啊?”
“……”
原本就是句玩笑話,不料趙成陽竟忽然掀開被子,坐了起來。姜郁起初吓了一跳,接着又被他的一頭“雞窩”逗笑:“你怎麽回事啊?都炸毛了。是不是剛才出了好多汗啊?”
說完,還拿手機給他開了前置鏡頭,讓他自己照。
看見鏡頭裏的自己頭發蓬亂、滿面油光,說不出的頹喪邋遢,趙成陽什麽想說的話都咽回了肚子,感嘆自己在她面前真是沒有半點形象,還好意思跟“回頭草”一比高低,也不知道哪來的底氣。
最後姜郁還是給他把粥端來,用微波爐重新轉過,冒着熱騰騰的白氣。趙成陽喝完又發了次汗,燒也退得差不多了。
挂鐘指針過了一點,姜郁仰頭打了個哈欠,把顯示“36.7”的體溫計放回塑料盒裏,撈起沙發上的衣服和包準備回家,讓趙成陽好好休息。
可能因為實在太累,回家之後她也倒頭就睡,幹脆忘了回複秦頌最後發來的那條消息。
*
次日一早,姜郁剛到律所辦公室,就接到了金鴻發打來的電話。
何遠征、王碩刑訊逼供一案作為濱江當地近五年來唯一一起刑訊逼供案件,一經檢方提起公訴,就登上了當地法治日報的頭版頭條。一般來說,案子受到高度關注對于律師而言并非壞事,輿論監督能夠促使檢法機構在辦案時更加謹慎,盡可能地公平公正,也是律師打造個人品牌形象的絕佳機會。
然而何遠征的案子又有所不同。
古往今來,幾乎每一起冤假錯案都有刑訊逼供的參與。這一為現代法律所禁止的辦案手段也被人們最樸素的道德情感唾棄。但是作為何遠征的代理律師,姜郁就必須站在與之相反的一面,為涉嫌刑訊逼供的警察提供辯護。
老金擔心這些觀點會與其他案件的辯護意見相左,不僅影響律師意見在法官心中的分量,也不利于與其他的客戶建立信任。
“所以我仔細地想了一下,”老金在電話裏說,“這個案子建議你做罪輕辯護,從坦白從寬、積極認罪悔罪的角度找找減刑理由,不建議做無罪辯護。除非拿到很有力的證據。”
姜郁卻不同意:“我都還沒會見過當事人,提前做這種預設不合适吧?能不能做無罪辯護,不應該根據具體案件事實和證據情況來判斷嗎?哪有根據法官和客戶的看法來判斷的?”
“唉,你沒明白我的意思。”老金解釋,“我是讓你避免和其他的案件的觀點沖突。像是把嫌疑人固定在非法戒具上連續審訊十幾個小時這種情況,那就是板上釘釘的疲勞審訊,就是刑訊逼供。你要是替其他嫌疑人辯護,肯定也會這麽主張。對吧?那你代理何遠征的時候,就得注意拿捏分寸。”
也就是說,這個案子的突破點不在法律問題本身,而在事實。
會見當日,姜郁按照約定時間來到看守所,見到了趙成陽的這位故友。
已被收押數月的何遠征面容憔悴,眼下挂着濃重的黑眼圈,額角一處破皮已經結痂。姜郁眼尖看見那道血痂,問道:“檢察院的人打你了?”
“不是,”何遠征低垂下眼,摸了摸那塊結痂,“在號子裏跟人起了點沖突。”
看守所裏一間號子,十幾個人睡大通鋪,人員構成複雜,論資排輩的情況也很常見。碰上兩個刺兒頭最恨幹警察的,起沖突也在所難免。
何遠征幹了十七年的警察,一直站在作奸犯科的對立面,如今淪落至此,實在心有不甘。
姜郁來這之前其實已經看過案卷,對案發的基本情況有了大致了解。
檢方指控何遠征、王碩兩人為獲取袁大海偷盜摩托車的口供,長時間将人固定在一把自制鐵椅上,使其處于受凍、挨餓的狀态,由此引起袁大海心髒病發死亡。
對此,何遠征在審訊時辯稱,将人帶回局裏并非出于審訊目的,而是“做思想工作”,希望袁大海能夠配合警方辦案,重新指認現場。但因袁大海情緒激動,幾次有自殘的傾向,何遠征和王碩兩人不得已,才将其固定在一把訊問椅上。
其間,他們曾幾次問袁大海是否需要飲食、飲水,還從食堂多打了一份晚飯上來,但袁大海不吃,只喝了點水。至于當晚辦公室內溫度,何遠征估計有十六七度,雖然不高,但也絕對不至于凍死。
總之在他看來,他和王碩兩人既沒有獲取口供的主觀目的,也沒對嫌犯采取肉刑或者變相肉刑,不符合刑訊逼供罪的入罪條件。
袁大海的死亡完全是個意外。
不同于一般的犯罪嫌疑人,何遠征從事刑警工作多年,對于辦案流程、審訊策略和定罪條件全都了如指掌,辯解也都條理清晰,句句答在點上。但是由于當晚辦公室內沒有監控,何遠征所述案發過程僅有同案犯王碩可以證實。
然而因為那份在案發後由兩人共同起草的《情況說明》,檢方認為二人存在“串供”,辯解盡管可以相互印證,但還遠遠不夠。
她還需要何遠征提供更多線索,讓她找到更多更有力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