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陳厲峰搶劫案」·認罪
第13章 13. 「陳厲峰搶劫案」·認罪
2012年的冬天,年僅二十歲的趙馨怡在出租屋中遭人殺害。
案件雖在松河市局的管轄範圍內,趙成陽卻因近親屬回避的緣故,無法參與案件偵破,只能旁敲側擊地打探案情與偵破進展。
警方很快便将兇手鎖定為趙馨怡的同居男友宋曉川,移送檢方審查起訴。
宋曉川起初拒不認罪,哭訴喊冤,後來為了免于死刑,還是老實伏法,認罪認罰,一審被處無期徒刑,二審維持原判。
一次偶然的機會,趙成陽得知案發現場還有半枚來源不明的指紋,并不屬于妹妹或其男友宋曉川。由于這半枚指紋沒有附卷移交給檢察院,不論公訴方、法院還是宋曉川的律師,都不知曉其存在,更未有機會提出質疑。
與生俱來的敏銳直覺和職業敏感令趙成陽對妹妹被殺一案的處理結果産生了懷疑。
彼時距離趙馨怡的死亡已經過去将近四年,趙家的生活也已逐漸恢複平靜。趙成陽帶着父母搬離了老家屬院,離開了曾經最熟悉的環境,希望開始一段全新生活,讓老兩口能夠徹底走出痛失女兒的陰霾。
他也無數次告誡自己,過去的已經過去,他應該向前看。
可是懷疑的苗頭一旦燃起,就很難再熄滅。越來越多的疑點反複在他腦中閃現——案發現場留下的精液為什麽不是宋曉川的?警方認為宋曉川故意僞造奸殺現場說得通嗎?那屋內留下的半枚指紋又是誰的?
趙成陽托人拷貝了案件偵查階段的全部卷宗材料,愈發堅信,殺害妹妹的兇手另有其人。
不是勒頸致死後僞造奸殺現場,就是奸殺。
他想重啓對案件的調查,找到奸殺妹妹的真正兇手,卻因案件已結、“兇手”已判,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
翻案意味着所有參與偵辦的人員都有可能被問責。
一個人的力量太有限了,秘密進行的調查行動仿若大海撈針。沒有人能僅僅依據半枚不在庫的指紋找到新的兇手。
直至2016年8月,震驚全國的“白銀案”告破,甘肅警方利用Y-STR基因技術對被害女性體內提取的精液進行檢測,分析其中的Y染色體特征,鎖定了嫌疑人所在族群,最大限度縮小了篩查範圍,最終将其抓獲歸案。
趙成陽因此受到極大啓發,仿佛重新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他托師父李曼貞的關系,找到省內掌握相關技術的一位專家,對提取自趙馨怡體內的精液樣本進行了重新分析,将調查目标劃定為擁有相同Y染色體特征的145名男性。
接着,就是對這145名男性進行逐一排查,印證他們左手食指指紋是否與留在案發現場的半枚相符。
145個待查目标,有的只是人口登記簿上的一個名字,想要找到并非易事。調查師出無名,趙成陽沒有警力支持,只能孤身一人穿梭于街頭巷尾,查證每一個目标的身份、社會關系和地址,再找機會接近,拿到他們的指紋進行對比。
後來因為私自行動被市局領導發現,趙成陽遭警告處分,失去本有的晉升機會。領導将其派至外省借調,希望以此方式制止趙成陽繼續調查本案。
趙成陽多次拒絕無果,索性就地辭職,離開警隊。
直至今天,他還是沒有找到那半枚指紋的主人。
沉寂半晌過後,趙成陽深深吸了口氣,起身走到一塊巨大的白板跟前,轉出白板的另一面。
一副巨大的樹狀圖将百餘張照片串聯起來,趙成陽找到今天那個身穿軍大衣的男人,用記號筆在男人的名字末尾畫了一個紅叉。
事到如今,排除一個調查對象已經不能再令他感到欣喜。餘下不足二十個調查目标之中,絕大部分由于早年移居省外亦或下落不明,已經變得難以追蹤。趙成陽愈發害怕窮盡所能也無法将那個人找到,甚至懷疑自己當初做了最錯誤的選擇,白白浪費掉了六年時光。
事到如今,堅持遠比放棄容易得多。
可是除了繼續堅持下去,他還能為妹妹做點什麽?
趙成陽索性不再多想,視線挪移到了下一個調查目标——
馮少坤,1994年10月19日。
除了出生日期和一張照片,沒有任何額外信息。
白板一角貼着妹妹趙馨怡的照片,女孩笑容陽光燦爛,一塵不染,是他每次沮喪過後仍堅持着走到今天的全部動力。
*
兩周後,陳厲峰的案子再次開庭。
經辯護人申請,并經法院審查同意,鑒定人李曼貞出庭作證,證實案發現場所提取的全部腳印之中,的确存在來源于第三人的腳印。
至于這枚腳印是否就能說明兇手另有其人,控辯雙方各執一詞,經過約兩小時的激烈辯論,審理進入最後陳述階段。
“被告人,”審判長看向陳厲峰,“法庭現在給你最後陳述的機會。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陳厲峰背向旁聽席站立,知道王濤的父母和妻子盧靜此時都坐在下面。天花板上投射的光線有些刺眼,如同此時燒灼在他身上的縷縷目光。
開庭前,姜郁就告訴他說,盧靜拒絕配合為他作證。挺好的,他一點都不怪她。她是個好女人,王濤配不上她,他陳厲峰也配不上。
那時他問姜郁,多大可能會判無罪,她說七成。
他又問,如果他被判了無罪,警方還會繼續查下去嗎?她說應該會的,他們要給王濤一個交代,找到真正的兇手。
“被告人?”審判長見陳厲峰走神,又問了一遍,“你還有什麽話要說嗎?”
陳厲峰擡頭迎上法官目光,深深吸了口氣,才有些不确定地問:“我現在要是認罪,還能從寬處理嗎?”
法官一怔,姜郁也驚了驚,旁聽席上更是嘩然一片。
“肅靜!”審判長敲擊法槌維持秩序,向陳厲峰再度确認,“你現在是認可公訴機關對你的指控嗎?”
“對。”陳厲峰說,“人是我失手殺的,錢也是我拿走的,都是我一個人幹的,現在我知道錯了,希望法庭能夠對我從輕發落。”
辯護席上,張筱關掉前方話筒,小聲向姜郁吐槽:“這個陳厲峰搞什麽鬼啊……審都審完了,又出幺蛾子……”
毫無征兆,姜郁也猜不到緣由。李曼貞的證詞明明已經為陳厲峰又争取了幾分勝算,現在她甚至有八成以上的把握能夠贏得這場官司,卻又在這最後關頭被當事人擺了一道。
姜郁越想越覺得古怪,将陳厲峰剛才的話又細細地品味一遍,總覺得有股欲蓋彌彰的味道。
正在這時,旁聽席上傳來愈發壓制不住的女人啜泣,吸引了衆人目光,也吸引了法官的注意。
“被害人家屬,你稍微控制一下情緒。”法官看向掩面而泣的盧靜,知道她是王濤妻子,此刻必定心情沉痛,語氣便和緩了些,“庭審還沒有結束。你如果需要休息的話,就先出去喝點水,休息一下。”
盧靜搖頭,掌心掩住口鼻,努力壓制抽泣。法官以為她是不想出去,不料盧靜一邊搖頭一邊嗚咽重複:“不是他,跟他沒關系,不是小峰殺的,是我,都是因為我……”
場面一時混亂失控,法官不得不宣布休庭。
*
2021年12月29日。
天氣預報說有大雪,天色一直晦暗陰沉,直到傍晚,這一場雪也沒落下來。
幾個男人待過整宿的房間裏混着不太好聞的煙味和汗味,不知誰的手機一直響個不停。有人推了陳厲峰一把,語氣不耐地叫道:“峰子,醒醒!你的電話!”
因為前晚打了一整夜的牌,陳厲峰的腦子有些昏沉,好一會兒才看清屏幕上的名字:
盧靜。
他猛地一個激靈從沙發上彈坐起來,電話已經斷了,正打算回撥過去,盧靜就發信息過來:
「包了點酸菜餃子。給你拿點。在哪呢?」
陳厲峰頓時喜上眉梢,打字回複:「朋友家呢,一會就回。」
盧靜:「大概幾點?」
陳厲峰:「五點。老地方呗?」
盧靜:「行。」
松河冬季的北風幹燥凜冽,陳厲峰比約定的時間早了三五分鐘,雙手插着口袋,小半張臉埋進領口裏。這片松林位于紅花村東,再往東去是座荒山,鮮有人跡。他和盧靜每次見面,不是約在她的發廊,就是在這裏。
五點鐘的天色已經暗了,遠處一陣沙沙腳步,陳厲峰立刻站直腰背,走過去迎她,一聲“盧靜”剛叫出口,走過來的卻是男人,照面就是一拳——
“陳厲峰我操你媽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