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陳厲峰搶劫案」·實報實銷
第14章 14. 「陳厲峰搶劫案」·實報實銷
盧靜一路小跑趕到村東松林,陳厲峰和王濤已經不由分說地扭打起來。女人有些不知所措,喊了幾聲“別打了”于事無補,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
左側臉頰火辣辣地疼着,是王濤沖出門前扇過的一巴掌。她不知道他從什麽時候開始注意到了自己和陳厲峰的關系,但是已經不重要了,現在都完了,她把一切都搞砸了。
她對不起小峰,也永遠都還不上他對她的好。
忽地一道銀光劃過眼前,王濤掏出口袋裏的瑞士軍刀,直逼陳厲峰面門,吓得盧靜一聲驚叫。陳厲峰慌忙躲閃,借着一棵松樹避開刀尖,利刃堪堪削掉一截枝杈。
王濤緊忙又追上去,陳厲峰步步後退,差點撞上盧靜,大喊一聲:“小靜你躲遠點!”
“小靜也他媽是你叫的!”
王濤怒氣更盛,揮刀刺向陳厲峰腰腹,卻不小心被腳邊的一塊石頭絆倒。陳厲峰趁機反撲,将王濤摁倒在地,死死攥住他握刀的手腕。
兩人殺紅了眼,全都拼盡力氣,一時間僵持不下。盧靜害怕繼續下去鬧出人命,嗚咽着苦苦哀求:“別打了,求你們了……都是我不好,你們別打了……”
王濤當她是給陳厲峰求情,全身血液直轟顱頂,憤然罵道:“騷娘們兒,敢綠老子,看我回去不弄死你!”
話音才落,王濤便是一聲悶哼,陳厲峰扭着他的手腕,将刀刺入王濤左腹。
劇痛後知後覺地傳來,王濤摸見一手的血,腎上腺素飙升,力量瞬間爆發,一腳踹開了陳厲峰。
陳厲峰失手将人刺傷,一時也慌了神,幾次退避不成,又被王濤死死掐住脖子摁在地上,刀尖直抵頸脈。他再不敢亂動,只能憑本能抵住王濤握刀柄的右手,窒息感帶來的陣陣眩暈叫人幾乎失去力氣。
盧靜上前試圖拉開王濤,卻被王濤一腳踢開。女人踉跄着再爬起來,眼看刀尖快要劃上陳厲峰的頸側動脈,大腦空白一片。目光掃過剛才絆倒王濤的那塊石頭,盧靜頭腦一熱,想也未想就沖過去,撿起石塊猛地砸向王濤後腦!
王濤瞬間僵住動作,時間仿佛也停滞在這一刻。直至“啪嗒”一聲軍刀掉落,王濤身子晃了兩下,轟然栽向地面。
北風穿過僻靜幽深的松林,天空飄起大片雪花,盧靜握着那塊沾了血的石塊,久久未能回過神來。
半晌,還是陳厲峰先找回理智,發現王濤已經沒了呼吸,便将從他身上搜出的五千元現金交給盧月,擦掉刀柄和石塊上的指紋,再讓盧靜裝作意外發現王濤死亡,然後報警。
盧靜不敢,猶豫道:“要不……要不我還是去自首吧?”
陳厲峰反問:“那你讓欣欣怎麽辦?”
欣欣是盧靜的女兒,才滿三歲。因為不受公婆喜歡,一直都是盧靜自己在帶。
盧靜一時想不到更好辦法,這才答應下來。
*
因盧靜的供述導致案情發生重大變化,檢方決定撤回對陳厲峰涉嫌犯搶劫罪的起訴,将案件退回公安補充偵查。
三周後,公安機關以陳厲峰涉嫌犯故意傷害罪、包庇罪為由,重新将案件移交檢察院審查起訴。
姜郁先後多次向檢察院提交律師意見,主張陳厲峰刺傷王濤的行為屬于正當防衛。且因包庇罪需以被包庇人構成犯罪為成立前提,而盧靜使用石塊打擊王濤的行為系正當防衛,不構成犯罪,故陳厲峰不構成包庇罪,應當對其作出不起訴的決定。
一日,姜郁剛剛吃完午飯,就接到了秦頌打來的電話。
“還是陳厲峰的案子,想跟你再談談。”秦頌在電話裏說,“下午方便來一趟檢察院嗎?”
因距離案發時間已經過去一年多,公安機關能夠重新收集到的證據只有陳、盧二人的口供。畢竟涉及一條人命,想要單純依據口供判定陳、盧二人屬于正當防衛,不論檢方還是法院,都面臨着極大壓力。
為此,秦頌提出一條折中方案——認定陳厲峰犯故意傷害罪、包庇罪成立,但在量刑上有所減輕。如果能夠争取王濤父母諒解,刑期可以減至14個月,即與陳厲峰已被羁押時間相當。這樣一來,陳厲峰現在可以辦理取保候審,等到法院那邊走個流程,就能徹底重獲自由。
姜郁聽罷眉梢一揚,不禁笑道:“實報實銷啊?”
“實報實銷”算是行業裏的一種戲稱。由于嫌疑人已經經歷了拘留、逮捕、審查起訴等一系列程序,在押刑期超過一年,若是直接判處無罪,相關辦案人員就要面臨業績考評上的壓力。倘若陳厲峰後續申請國家賠償,又要引發一系列的麻煩。
在此背景之下,一種變相“無罪”應運而生——判決刑期與當事人已被羁押期限相抵,既判了有罪,又能立即放人,各方利益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滿足。唯有嫌疑人留下一份不算光彩的案底,算是為了盡早重獲自由而付出的代價。
“你也可以這麽理解,雖然我不太贊成這種說法。”秦頌臉上帶着淺淺笑意,語氣态度自信從容,“實踐當中判定構成‘正當防衛’的比例不足百分之十,你确定要跟我賭這百分之十的勝率?”
男人的話像是丢進幹草堆裏的一簇火苗,只一瞬間就激起了姜郁滿心鬥志。百分之十又如何?如果誰都會在概率面前退縮,那就永遠不會有這百分之十。別人既然能夠做到,為什麽她就不行?
以及讓她更在意的——為什麽秦頌覺得,她不屬于這百分之十?
姜郁被自己的下意識想法驚了一驚,感嘆怎麽已經六年過去,自己還想在他面前争一口氣。
平心而論,百分之十并非聳人聽聞,這些年的從業經驗也教會她一個道理——律師辯護永遠不應該是炫技,而是最大限度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
站在陳厲峰的立場,與其争取一個尚不确定的無罪,期待法官大膽邁出支持“正當防衛”的那一步,的确不如接受檢方提出的“實報實銷”量刑建議。
至于如何争取王濤父母諒解,刑事案件裏僅賠禮道歉自然不夠,還要附上一筆盡表誠意的賠償。
秦頌:“我跟王濤父母那邊溝通過一次,賠償數額方面,他們要八十萬,由陳厲峰和盧靜共同賠償。”
但就姜郁所了解的情況,陳厲峰的收入來源只有其母親留下的那間商鋪,一年租金不足五萬。這人又愛打牌,平時花錢也有點大手大腳,幾乎沒有存款。
姜郁:“這個金額,你跟盧靜那邊提過嗎?”
“還沒有。盧靜那邊沒請律師,明天我去一趟看守所,跟她聊聊。”
姜郁實話實說:“她和陳厲峰的經濟狀況都不太好,估計拿不出那麽多錢。”
“支付期限上可以協商,分幾筆來付,但畢竟是一條人命,陳、盧兩人也确實有過錯。”秦頌頓了頓,語氣态度緩和下來,“我會再去做做王濤父母工作,争取把金額壓一壓,你也去跟陳厲峰溝通一下,看看他的意思,是不是能問親戚朋友借點。”
姜郁點點頭,“行。我問問他。”
兩人聊完案子,便又陷入無話可說的尴尬。姜郁颔首告辭,剛剛走到門口,又被秦頌叫住:
“哎,姜郁!”
她回過頭,以為他還有什麽沒交代清楚,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叫了名字,不是“姜律師”。
“等陳厲峰的案子結束,我們出來坐坐吧,好多年沒見了。”秦頌語氣平和自然,與方才無異,眼裏卻不自覺地滑過一絲局促,像是擔心再被拒絕。
所以每一個字都講得足夠克制。
好多年沒見了,挺想你的。
後半句只留在了心裏。
*
陳厲峰的取保候審申請很快獲批,姜郁再見到他是在律所的會議室裏。
談及賠償金額,陳厲峰表示确實拿不出這麽多錢,也沒什麽能借錢的親戚朋友。如果要把母親留下的門市房賣掉,大概能湊個三十萬,但是現在行情不好,房子已經挂了幾天,連個來詢價的都沒有。
姜郁此前得到陳大右的授意,便試探着問陳厲峰:“你父親那邊還有聯系嗎?”
陳厲峰一愣,随即冷冷笑道:“我就算是把牢底坐穿,也不可能問他借錢。”
“那你考慮過盧靜沒有?”姜郁問道,“她要怎麽賠這個錢?”
陳厲峰一時語塞。
姜郁沒再多勸,只說會再去和檢方溝通,看看賠款金額能否再壓一壓。
一周後,陳厲峰的門市房售出,交易價格三十三萬,買家全款出資,交易過程格外順利,遠超陳厲峰的預期。
秦頌那邊又聯系了幾次王濤父母,最終将賠償金談定在五十五萬,陳厲峰支付其中三十五萬,盧靜支付剩餘,都是五年還清。欣欣後續由盧靜獨立撫養,公婆不再承擔任何撫養費用。
令姜郁有些意外的是,盧靜并沒有接受陳厲峰的感情。
陳以為的兩情相悅不過是單相情願,盧靜的确感激他、對他有愧,但她也說,那不是愛情。
盧靜兌掉鎮上那間發廊,帶着女兒欣欣離開了紅花村,不知去了哪裏,也再沒有主動聯系過陳厲峰。
一次陳厲峰跟朋友喝酒,有人拿他打趣:“峰子,你說,那小媳婦兒咋就沒跟你呢?”
“呵,看不上咱呗。”陳厲峰一口悶掉半杯白酒,“當”的一聲撂下酒杯,“沒錢、沒能耐也沒工作,擱我我也不幹。”
“那你不白忙活一場?這叫啥來着,哦對,賠了夫人又折兵!哈哈哈!”
“滾蛋。”陳厲峰瞪他一眼,“你個老光棍兒懂個屁!”
話音剛落,起身就要走。
“哎,上哪去啊?”男人趕忙将陳厲峰叫住,“再坐會兒呗。”
“不坐了,有正事兒呢。”
因為賠款分期支付,陳厲峰手上還有些現錢,打算把母親留的那間商鋪再租回來,開個倉買。之前和房主微信聊好價格,今天線下來簽合同,約了下午四點,還差十來分鐘。
店鋪卷簾門已經開了,估摸人家先到一步。賣房的時候陳厲峰見過對方一回,知道是個性格挺熱絡的阿姨,姓隋。他推開門進去,叫了聲“隋姨”,迎面走來的卻是個光頭啤酒肚的中年男人。
陳厲峰怔了好一會,幾乎沒認出來多年未見的父親。
直到對方走近叫了聲小峰,他下意識退後兩步,這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姜郁根本不是什麽法援律師。從頭到尾被蒙在鼓裏的只有他一個人。
陳厲峰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整個人呆愣原地。
半晌,他吐了口胸腔裏的濁氣,雙手用力搓了搓臉,罵了句:“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