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唐智博強奸案」·夢魇
第3章 3. 「唐智博強奸案」·夢魇
姜郁從市中院回到律所,先後接待了兩個法律咨詢的客戶,轉眼已經下午三點。她有些倦怠地打了個哈欠,轉去茶水間泡咖啡,剛巧碰見律所主任崔海峰也在。
崔海峰今年剛滿五十,因為有嚴重的少白頭,已經被人叫了快二十年的“老崔”,是這家律所的創始合夥人之一——“海誠”的“海”就是取自其名。
老崔主做資本市場業務,幾乎貢獻了海誠所近40%的創收,卻很難得地沒有非訴律師的精致小資,洗到袖口發白的襯衫外頭套一件煙灰色羽絨服馬甲,偶爾見着所裏的飲水機桶空了,還能親自上陣換上一桶。
“喲,小姜,正好,快來,來!”老崔站在律所新購置的全自動咖啡機前,一個勁兒地超姜郁招手,指着機器上的電子屏幕,“這個得摁哪個來着?上回老金教我用過一次,我給忘了。”
崔主任從前只喝茶葉,走到哪裏都提着個褐漬挂壁的大玻璃杯。今天不知怎麽來了興致,也要嘗點新鮮。
“您喝什麽?”姜郁走上前問,“拿鐵,卡布奇諾,還是美式?”
“拿鐵就行。”
“那您這樣,先點一下屏幕,喚醒菜單,然後選拿鐵。”姜郁一邊示範操作一邊解釋,“點這裏還可以調節咖啡濃度和牛奶含量。”
“好好好,”崔主任一個勁兒地點頭,又嗅了嗅鼻子, “你別說,聞着還挺香!”
等着泡咖啡的工夫,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崔主任突然想到什麽,問姜郁道:“對了,老金這周要去松河會見一個客戶,想讓你跟着一起過去,他跟你說了沒有?”
崔主任口中的“老金”名叫金鴻發,是海誠所刑事組的組長。
海誠所整體規模不大,走精品路線,合夥人制,各團隊間相對獨立松散。為了促進跨團隊業務協作,增強律所綜合實力,在崔主任的提議下,所裏自前年起,特別設立了幾個業務小組,便于重大案件的承接與研判。
“刑事組”就是其中之一,由高級合夥人金鴻發帶領,包括姜郁在內的幾個初級合夥人協同配合,案件收入按照合夥人級別和勞動投入進行分配,各團隊律師、助理由主辦案件的合夥人統一調度,算是小範圍內的“公司制”試點。
按道理,金鴻發若有案子需要姜郁支持,完全可以直接過來找她商量,實在沒必要借主任之口,還是一個專做資本市場業務的主任。
如此舍近求遠,反而有點打小報告的意思,顯得她不好相處。
姜郁忖了片刻,隐約猜到原因:“是性侵的案子?”
刑事組裏人盡皆知,姜郁從不代理性侵案件。
坊間傳聞是她早年剛入所的時候接過一起性侵案,當時和委托人鬧得不太愉快。至于其中細節,由于年頭久遠無從考證,外加姜郁本人從不解釋澄清,已經傳出了大大小小五六個版本。
有人說是委托人不肯配合,多次隐瞞案情欺騙律師。還有人說,委托人性情惡劣,連律師都敢調戲,一口一個“美女”惹怒了姜郁。
其實不止姜郁,很多律師接案都有自己的一套判斷标準,刑事律師尤甚。畢竟刑案關乎委托人的自由甚至生死,性侵案件更與名譽清白緊密關聯,份量遠遠超過一紙合同所記載的律師費用與權利義務,接或不接都是律師的自由。
何況刑事組裏十幾號人,又不是非她不可。
“你還別說,這次真就非你不可!”崔海峰說。
姜郁納悶:“金律師點名要我參辦?”
“這事兒也不能怪老金,主要是委托人那邊希望能有一個資深點的女律師參與。這類案子你也知道,萬一碰上個女檢察官、女法官,男律師來辯護是很招嫌的。老金挑來挑去,還就數你最合适。”
崔主任傾身去拿咖啡,順便将委托人的身份低聲透露姜郁。
姜郁驚訝之餘,也算明白了崔主任親自出面游說的理由。
涉案男方名叫唐智博,濱江本地人,五年前與妻子林麥共同創立了一家名叫“智麥”的農業機器人公司,深耕無人駕駛與智慧農業領域,為當地農企提供科技化的無人作業管理方案。
公司一度發展不錯,在高新技術人才緊俏的東北地區堪稱一顆明星,不僅獲得了當地政府的大力扶持,也受到了行業內的重點關注,先後幾輪融資累計超四億元,相應的法律服務全部都是海誠在做,絕對算得上是海誠所的優質客戶。
幾天前,唐智博出差到了鄰市松河,同那邊的一家農機廠洽談業務,受客戶招待吃飯、喝酒、洗浴一條龍。次日,随行女下屬即報警,指控唐智博趁其醉酒實施性侵。
不止如此,這位女下屬還于報警當天将事情的前因後果整理後發布微博,配圖警方受案回執,聲淚俱下地控訴某科技公司總裁“唐某博”的惡劣行徑,很快引起千條評論與萬次轉發。
松河當地公安立即展開調查,就地拘留了唐智博。
企業創始人身陷性侵官司,不僅要擔心社會上的負面輿情,更怕給公司造成實質不利影響,直接導致未來融資乃至上市受阻。
但從另外角度來看,為了能夠争取無罪,他們當然也舍得花大價錢,不惜一切代價,只為擺平紛争。
“報酬可觀是一方面,主要還是贏得客戶信任。”崔主任就着一杯咖啡語重心長,勸導姜郁,“而且我看這個案子在網絡上的關注度很高,也是你打造個人品牌很不錯的機會,應該好好把握。”
做律師的案源為王,道理姜郁自然都懂。未來她想要晉升高夥,創收就是第一道考核指标——還有崔主任和金組長的投票支持,同樣至關重要。
許是看出姜郁還有猶豫,崔海峰索性以退為進:“這樣,你要是實在不想參與,就配合挂個名,露個臉,跟着老金過去會見一下,具體工作還是讓老金那邊來做。也算滿足一下客戶提出的要求,賣我老崔一個面子。”
主任親自出面游說,再不答應就成了不給面子。話都講到這個份兒上,姜郁哪怕再不想接也難找個體面的借口,只得硬着頭皮答應下來。
*
自從接下唐智博的案子,姜郁就有些心神不寧。
夜裏,她收拾好出差行李,一個人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想着明天會見當事人時究竟應該如何表現,才能免于暴露她對性侵案件嫌疑人的天然偏見和深深厭惡。
淩晨時分,窗外開始飛雪,夜空泛起暗紅,牆壁上的挂鐘嘀嗒、嘀嗒,好似慢了半拍,讓這本就枯寂漫長的冬夜永遠等不來黎明。
夢魇像是泥沼之中伸出的無數只手,撫過姜郁不安的睡顏,扼住女人纖細的頸項,握住柔軟綿白的胸乳。泥沼散出陣陣腥臭,卻又偏愛光滑細膩的肌膚,渴求親近,染指掠奪,将每一寸聖潔美好都塗抹上最污穢的泥漿。
泥漿灌入口鼻,帶着一個腥臭到令人窒息的吻,姜郁有些透不過氣,呼吸開始變得急促,下意識去推壓在身體上的重量,扒開那只扼頸的手,卻只勒住自己的咽喉。
雙腿被人粗魯分開,泥漿自膝彎向上蔓延,觸感黏膩得令人作嘔。防線崩塌,強烈的屈辱感鑽心蝕骨,支離破碎的靈魂快要出竅,卻也只能停在半空,看着自己仿佛一攤爛在沼泥之中的腐肉。
“姜姜,沒事了啊,你轉過來看看我……”
不知哪裏來的聲音,又在喊着誰的名字,一遍遍的,很煩很吵。肩膀被人握住,是幹幹淨淨的一雙手,寬厚有力,帶着溫度,可是她的衣服好髒,她也好髒。
“你別碰我。”
她多懦弱,只敢跟他講那樣的話,卻在罪惡面前發不出半點聲響。
“姜姜……”
“我說你別碰我!”
姜郁忽地驚醒,額頭鋪滿冷汗,胸口劇烈起伏,一時間竟不知身在何處。
半晌,手機鬧鐘叮鈴鈴地響起,六點鐘整。
窗外天還沒亮,下了整夜的雪已經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