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天都比武
天都比武
朔北踐踏秦幽兩州百姓,邊境無一統帥,靠幽州太守苦苦撐着。
聖後娘娘擢選朝中武将,還是将目光放在了景家人身上,惹來一衆朝臣不服。
“景家男丁只剩了長于天都的景二公子,他從未上過戰場,未聽聞其兵法軍事出衆,不可當此大任!”
“那衆臣可有人選?”
王楚溪餘光掃過一衆神色各異的朝臣,意外于他們此刻的沉默。
“少帝未立,聖後攝政,軍中無大将,百姓不聊生,南梁內憂外患。與朔北割讓五座城池,實為韬光養晦,休養生息,娘娘怎能為争一時之氣,陷百姓于流離戰火!”
南梁千瘡百痍,主和派大行其道,說辭翻來覆去仍是這幾句。
積貧積弱是真的,但朔北經去歲一戰,亦貧亦弱。
兩個厮殺了千百年的國度,誰敢說就一定會敗。
“本宮聽聞景氏良殊,可為将才,衆位大臣若是對其能有疑,本宮可行武舉科考。”
王楚溪至今沒有什麽嚴明政令,對手底下的人多是商量着來的懷柔之策。她瞧着底下那群人驚疑不定,拊掌道:“行伍行軍,将帥依仗軍功擢遷,景良殊亦不為特例,若是能通過武舉選拔赴往邊關,一樣要按軍功來。”
衆臣面面相觑,一時間都不明白聖後是什麽意思。
景家二公子最大的特權就是他景家人的身份,依着軍功來,他這身份毫無裨益,加之其不通行軍作戰,怕是一經沙場難回還。
再多一個景家人死在沙場上,聖後聲名愈下,南梁求和,正好能解決了這牝雞司晨的女人,倒沒什麽壞處。
至于武試選拔,雖不知景二公子實力如何,應當不值得大費周章,不過能殺一殺王楚溪的威風,還是值得一做的。
不等旨意下達,朝中已知此次還是要景家人出力,無人問餘下的兄妹二人可否願意。
無論是為公為私,總之,他們和王楚溪已經是一條船上的人了。
景家府邸,枯梅生綠芽,兄妹倆依偎着坐在階前看老樹昏鴉。
外頭風言風語人人自危,景珏眼睫輕顫,想那景氏良殊是他,明日行武舉比試的人也只能是他。
晏澤芳沒能勸他們遠離是非地,到底是無可奈何,他們都進來了此局中。
“瑤瑤,二哥對不住你。”
景瑤搖頭笑道:“親人之間不用說這些的,二哥沒有哪裏對不住我。”
若非他長于天都,也當能挑起景家門戶;若非他于殿前呈劍殺君主,興許他們也還有別的路可走;若是他有幾分本事,此去也未必是必死之局。
景珏在風中啞着嗓音,風聲似嗚咽,他未發一言。
“二哥,你不恨嗎?”
景瑤低聲問他,“父親和大哥為國捐軀,身後名應當彪炳史冊,筆墨汗青,如今連正名都像兒戲一般。沒有追封和悼念,父兄守護的國與民随随便便因為幾句話就咒罵和贊頌他們,如今卻還要你我站出來,拿命去守護、去撫慰那些不甘與躁動的軍民,怎麽能不恨呢?”
“可父親和兄長沒有後悔,他們應當是沒有後悔的,所以應該也不會恨。”
他們是大英雄,豈因區區怨與冤就悔恨于為國為民。
他們不會悔恨,景珏也不會悔恨。
曉風殘月夜,景珏自覺愧對于同胞妹妹,生了一腔的孤勇,卻是去赴一場歸途寥寥的盛宴了。
景珏持劍立于宮闕前搭建的比武臺上,能容納千人的比武臺,白衣遺世獨立,沒有半分鮮衣穿街的纨绔模樣。
似乎他真的見過殺氣如虹的戰場,還是說,景家人的血脈裏流淌着的就是這樣濃烈的殘酷呢?
王楚溪力排衆議推了景良殊,又要他叫衆人心服口服,那考校這回事,就不能她來定。
行軍之策,不單看武力,将帥有方,排兵布陣,指揮得當,也有那一夫當關者。
今次有意下他的威風,自然少不了人多勢衆,以數壓陣。
景珏有命活着,可傷成什麽樣,怎麽去幽州戰場,就不好說了。
臺下不屑的人很多,當他這般迎風而立姿态是在裝腔作勢。
南梁的大旗在風中呼嘯着,冷雨砸進塵埃,四散的霰塵崩裂一方世界。
景珏遙立,他從學宮學來的劍法,父兄教給他的劍法,與人比試中的劍法。
觀戰者不知凡幾,他們或仰面或低眉,對他并無憐憫。
那高高在上的聖後娘娘更是如此。景珏其實很早就不抱希望了,少年慕艾,他愛慕之人早不會再垂眸看他。
便是偶有星星點點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也難掩那雙眸中的野心和欲望。
他在此厮殺,他手臂上有血色滲出,他長劍染血,她低眉,或慈悲或痛惜,都不是因他受傷或慘敗,而是,他是她推舉的人。
敗了,對那群本就不服她的朝臣而言,又多了一個攻讦的理由。
景珏苦笑着,麻木揮舞着兵器。
父親和兄長都說過,劍不宜用于戰場厮殺,長刀長槍都比劍合适,父親和兄長還說過,他們十二三年紀時,就已經知道殺人是什麽滋味了。
景珏于兵器上無所長,只長刃為他所短,至于殺人,他殺了燕錄。
斑駁雨滴潑灑在地上,傷口刺痛,劍鞘點地,他木然地看向臺下南方。
人群嘩然之聲被風雨遮蓋,馬蹄踏過漣漪低窪,騎桃花馬而來的人,舞一柄單月長戟,戟身燦金如日光。
單月戟劈風斬雨掄出個滿月,馬背上鮮衣女子橫戈身前,勒馬高臺之下,足尖點馬鞍,長戟刺臺木,借力翻身而上,兜帽下雨水濕了臉頰邊的青絲,眸光堅毅而平靜。
景珏澀然喃喃,“不對不對……”
“傻二哥,怎麽會不對?”
景瑤笑着為他擦去臉上的血痕,低聲說:“二哥你是代我留在天都為質的,是我替你享受了父兄在側,替你見了邊塞的風光,如今正該替你挑起景家的門戶。”
景珏還是搖頭,哪有什麽替不替的,瑤瑤是家裏最小的女孩子,她若是孤身在天都,不知事的時候就會被欺負得沒辦法好好長大,他是兄長,還是男丁,理當留下。
那邊塞的風光有什麽好的,血流黃沙,紅月透冰原,蔓草浸霜。
景瑤捧起景珏的臉,額頭相抵,無奈道:“就算不是替你,父親說,我才是景家這代最肖似先祖的人。”
景瑤她是個女孩啊,父親無數次嘆息過,又慶幸過。
長子之謀加上麽女之武,退朔北百裏不是難事,偏偏瑤瑤是女孩,久經沙場的女子不能憑軍功建功立業封妻蔭子。而幸好,她是女子,否則被困在天都天都,猛虎囚于籠,無用武之地。
如今,也說不好是該慶幸還是嘆息了。
景珏一直都知道妹妹比她厲害,他以為這個厲害是長于北陽關風沙之下打磨砺練出的筋骨血肉,原來不全是。
“二哥,這本來就是我該做的事。”
單月戟于人群中橫掃出一條道路,景瑤說:“剩下的,我來。”
景珏提劍躍下了高臺,臺上那抹金色長戟燦若驕陽,晃得臺下諸人回過神來,反問道:“你是何人?”
“景家,景良姝。”
景瑤一戟掃百人,長空微雨凝,她舞着比她高出一截的單月戟,聲如鐘磬,穩如老僧。
王楚溪手掌攥進了椅柄,眉目間若有所思。
早知道晏澤芳不會無的放矢,所謂虎将,一開始說得就不是景二。
蕭氏的皇帝不會再允許一名景家的虎将站在疆場上,更何況還是名女子。
但少帝還在燕妃懷抱中,聖後娘娘于公于私,都會助景瑤重返疆場,挽景家聲譽,挽大廈于将傾。
她還是女子,對王楚溪而言,更好了。
“景家怎麽會有兩個景良殊?”
“博學多聞的大人難道不知‘萬殊為一’與‘彼姝者子’?”
景珏淡淡地反問,令他啞口無言。
實則,他自己都無法壓抑心中的驚濤。
那柄金色的單月戟是家中武庫所藏,他也試過,奈何僅能托舉而無法舞動,後來就在武庫中布滿灰塵。
他聽說瑤瑤在北陽關舞長戈,沒想到是天生神力。
是他做哥哥的太無能了。
單月戟攜風雨而來,震懾臺上列陣的兵将,趁此空暇,景瑤高呼道:“此戰景良姝若得勝,不求金銀榮華,亦不求權與位,求為我父兄死後正名,享應有之哀榮!”
王楚溪擡手應允。
景瑤愈戰愈勇,圍觀者不禁驚嘆于南梁竟還有此等猛将,又心生複雜,唏噓于她只是個不滿二十歲的小姑娘。
冷雨蕭瑟,漸落為霜,甲胄起寒光。
景瑤忽覺并非置身煙陽,仿佛回到了八月飛雪的北地。
這場淺雪沒有落到地上,很快就停止了,景瑤這一場,也确實叫人心服口服。
王楚溪依先前允諾,賜景家父子死後哀榮。
“景氏先輩,披肝瀝膽,一生征戰沙場,劬勞瘏悴,追封其為衛國公,享後世香火。景氏名琛,智謀無雙,計退朔北,枉死于小人之手,今追谥武靖世子。望英靈不朽,佑我大梁國土百姓。”
景瑤領旨謝恩,叩謝聖後娘娘大恩。
她既贏了比武,自當奔赴戰場。
朝堂遍地是男兒,對她女子身多有異議。言官本就對王楚溪獨攬大權不滿,再多個女将軍,更是高呼陰盛陽衰亡國之調。
王楚溪這回沒有多費口舌說服他們,而是以雷霆手段誅殺了幾名話多還無實績的官員,為景瑤掃除了口舌攻讦。
聖後谕令,命景氏良姝赴往幽州,與大軍共禦外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