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誰劫法場
誰劫法場
“什麽我們心中的帝王,這麽大逆不道的話你都敢說?”齊行之屈指彈晏昭的額頭,并不接這個話茬。
晏昭眸光深沉,卻是一笑,“就算我大逆不道,大人,權且當作有這麽一個人,若是我幫蕭回逃離天都,那人能不能保全您與阿公?”
齊行之神色複雜,避開不答,似是而非說了句,“叛國之罪,怎能不累及親友?”
要不是叛國的罪名,那就不會累及阿公和齊行之了?
晏昭說:“我知道了。”
齊行之心說你知道什麽了,你要是真知道了,根本就不會為蕭回操半點心。
齊監正這會兒也有些反應過來,晏昭小子大抵不信占蔔打卦這一套,卻又半信蕭回為亂世英雄,是龍騰于淵的好材料。他關心則亂,忘了其中矛盾的地方——倘若蕭回當真擔着席卷天下的命數,又豈會死于天都?
昌平三年四月初三,質子蕭回之事懸而未決,草原牧草萌生,草尖淺黃,而神山腳下的冰原還未解凍,朔北大君長子齊格勒率領鐵騎數次進犯邊境。
朔北鐵騎于華光城外誅殺南梁赴往朔北的質子,那名南梁宗室子弟的頭顱高挂在彎月刀上,屍身曝于荒野。
此番擺明了要與南梁開戰,朔北率先背棄盟約殺質子,以這等羞辱的方式宣告戰争,徹底激怒了昌平帝。
昌平帝下令,将質子蕭回推出午門外,斬首示衆。
時日東風卷百草,烏雲蔽青空,監斬臺四周守衛衆多,蕭回被五花大綁,跪坐中央,圍觀的人山人海或許用鄙薄、痛快,或者是憐憫、不安的神色看他。
草原質子在天都逍遙了這麽些年,終于要死了嗎?
他死後戰火又将點燃,這一次,要多久才能迎來太平?
陰日不知天時,漏刻滴水,在一片嘈雜紛亂聲裏敲擊着蕭回的髒腑,他仰頭看着天空飛翔的群鳥,白色羽翼倒影着陰霾的影子,霧蒙蒙的。
Advertisement
環顧四周,沒有看到他想見的人,甚至是他認得的人都沒有。
晏昭、關清、景珏,還有齊行之、溫大儒、春喜他們……
蕭回低頭輕笑,他們沒有來,是不忍見他受刑嗎?
監斬官盯着漏刻,天上雲氣緩緩散開,四月的日光不夠熾盛,日晷影斜,監斬官令牌落地,人群中寂靜剎那。
敞胸虬髯的劊子手雙手高高舉起斧钺,他面目猙獰落下雙臂,口中赫然喊兇煞呵聲。
人群中有些膽小的人連連向後退了幾步,更以袖掩面,不忍見這血腥場面。
霎時寂寂然無聲,沒有聽到斧钺砍入血肉骸骨之聲,卻聽到了箭矢破空的嗡鳴聲,日光下金色的箭頭寒光耀目。
蕭回眯着眼望向箭矢射來的方向,天都高樓數不勝數,那個方向,是一處他不認得的樓臺高閣。
這一箭射中了劊子手的手腕,他痛呼一聲任由行刑的兵器墜地。
監斬官高呼:“有人劫法場!快來人啊,有人劫法場!”
四周百十名守衛齊齊亮刃出鞘,冷鐵泛光,百姓四處逃竄,欲要向望星樓方向追蹤的士兵被混亂的人潮阻攔。
高處箭手又發兩矢,一箭正中監斬官頭上烏紗玉冠,一箭落空射在地上。。
監斬官便急急指着蕭回,指揮守衛道:“先誅人犯!”
蕭回刑枷在身,起身避開以刑枷正面劈向他的長刀,木枷應聲而斷,雙手仍以鎖鏈鎖在一起。
他拔起另一支落空的箭矢,左手搭右手手腕,翻身反手橫刺,箭頭擦着兵卒的咽喉而過。
背後刀光斜劈而下,蕭回向另一側翻身躲閃,手腕間的鐵鏈正撞到長刀,他一箭刺中一人肩胛骨,再以手刀劈下奪了一人長刀,砍斷腳踝的鎖鏈,不料前後夾擊,他一個鹞子翻身,後蹬腿将其踹離了打鬥中心。
監斬官看出了些貓膩,立即喊道:“他不敢殺人,都給我上!”
衆人相視一眼,不解這蠻人為何不敢殺人,但知道優勢在他們。
他扮豬吃虎,作一副文不成武不就的廢物模樣,卻原來有這樣好的身手。可任他身手再好,在一群想要他性命的人面前心慈手軟,無異于自尋死路。
蕭回被兩側長刀逼着後退幾步,後背和胸前各有傷痕,他咬緊牙關,心知人命如刍狗,自己不當為這無謂的憐憫再留情面,翻刀挑撩,一劍封喉,此招名為橫掃千軍。
“弓箭手!”
“大人!百姓還未撤離,弓箭手恐會傷及無辜!”
監斬官憤然,以陛下對質子蕭回的仇視,今日若是叫他跑了,他也不用在做這個官了!
“一人去向上頭禀報有人劫法場,再尋一人去請玄武軍統領季将軍,其餘人等不要讓人犯逃脫!”
持長刀攔截蕭回的守衛長刀相向,蕭回顧得了身前,卻顧不住身後。
雖不知射中劊子手的一箭是何人所為,蕭回只是苦笑,他怕是要辜負別人搭救的恩情。
淩虛一白衣人影自外向內,硬是從百刀中尋到了空隙,分散蕭回壓力的同時,也在緩慢向他靠近。
白袍公子,還帶着鬥笠帷帽,嚴嚴實實的,叫人看不出這是誰。
只一柄青鋒長劍,劍無虛招,并無殺氣,還有空谷淩風之感,實在是太像俊逸的書生劍了,蕭回都不需做他想。
君子六藝中,晏昭的劍術學得确實不差。
有萬語千言想問,蕭回不知從何問起,也知這裏不是說話的好時機。
“我的後背能交給你嗎?”
白袍人不言,劍法缥缈淩虛,并無實感,卻招招解蕭回之危。
“向北直街去,那裏衆多人家,平民顯貴極多,季無塵縱馬追擊會慢很多。”
蕭回不會問他逃到北直街之後怎麽辦,已經夠了,這樣已經夠了。他沒有看着他去死,沒有任由他被斬首,來救他了。
哪怕之後有人拿着許多人的性命逼他們伏法,蕭回也都認了。
想到此處,不免覺得,煙雨天都還有太多牽挂的人和事,若是走了反而不好,他的刀慢了下來。
隔着帷幔白紗,晏昭咬牙切齒翻身劍鞘點地,面朝蕭回,擦着他的脖頸向後背一一招青龍出水上挑,先聲罵道:“呆貨,我還沒打算和你同年同月同日同時死同寝!”
蕭回一笑,握緊奪來的環首刀,旋身到他後背,橫刀格擋。晏昭飛身反手削劍,就此殺出了一條血路。
兩人直奔北直街而去,平日喧鬧的長街這日少了許多人,聞風的平頭百姓緊鎖門戶,府中豢養守衛的權貴人家則想着斬殺質子邀功的美事。
但見身着囚衣的藍眼質子半身血污,長刀滴血,狠戾得像草原上疾馳的野狼,頓生退縮之意。
季無塵兵馬還未追來,眼前驟然出現一道人牆,蕭回不得已慢了腳步。
這人着海棠色長裙,眉心點朱,半臂逶迤,姝麗異于平常,紅唇彎彎,閉眼無奈做赴死之狀。
晏昭反問他,“與你親近的人我都安排好了,她是何人?”
蕭回苦笑,他此時才是信了,天都城裏他的一舉一動都有人看着,包括他何時何地去了什麽地方,見了什麽人。
“萬金臺的書琴姑娘。”
晏昭竟無話可說。他只知道蕭回曾去萬金臺與一位姑娘相會,當時憤怒,後來不以為然。他們兩人情漸深重,蕭回解釋并非風月之事,再沒提過書琴姑娘。
他以為兩人只有那一晚的相識,但瞧這模樣,她與蕭回并非一面,否則也不會被當作攔路人。
晏昭此時也有種分外無力之感,蕭回不能因自己要活命就視他人性命如蝼蟻,可這位姑娘,就算他們束手就擒,恐怕她也活不了。
蕭回面露狠意,疾步向前,舉長刀在空中旋刀柄舞了個花,斜向下劈刀,手上狠厲,口中不幹不淨罵道:“臭婊子,什麽東西也敢攔路!”
書琴姑娘應聲而倒,他卻像是不解恨一般又踹了一腳,直将人踹到了西邊靠牆的角落,殷紅鮮血自她唇角而落,不多時閉了眼。
晏昭看得分明,心底覺得蕭回不是這樣的人,卻又不能承認眼見為虛。
“北直街有盡,季無塵總會追到我們的。”
晏昭無暇他顧,“關清尋了一處荒院,他說暫且借我。”
蕭回愕然苦笑,出不了天都,就得過東躲西藏的日子,還會連累很多人。
但他還是跟着晏昭去了他所說的地方。
“我們要躲藏着過日子嗎?”
“我會讓你離開天都,你可信我?”
蕭回點頭想,無非是陸路和水路兩條路,北上順風,且其他人不擅水戰,不易追擊,水路是個好選擇。
但他們能想到的,季無塵一定也能,更別提他本來就是在水邊将他緝拿的。
至于陸上必須得出天都城,南北兩門,出南門北上若想繞過天都是無路的,須得從北門出。
如此,對季無塵來說更簡單了,他只需遣兵将守住渡口和北門,蕭回就走不掉。
蕭回想不通晏昭能有什麽辦法,外面已經有風聲傳來,官兵挨家挨戶搜查。
栖凰河渡口重兵把守,來往嚴查。
時值此時,關清頂風作案,風風火火借了他爹關大人的錢,買了十幾條船橫舟水上。
素來知道這關大公子和質子交好,于是季無塵親來盤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