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香裀春醉
香裀春醉
捱過了年節,蕭回得了喘息之機,驚覺此日已初七。
他有好多年沒有望見北辰星了,天上星鬥被雲氣遮蔽,草原的祭星日,蕭回搬了鏡子和水盆來,白費功夫。
坐在欄杆上看那萬千人家的天都城,他揉了揉膝頭,有些隐痛約莫是跪出了烏青。
初七祭星的習俗他自己都快要忘了,隐約覺得天都風潮雲氣,恐是太平不了幾日了。
他依然像個迷途的羔羊一樣,徘徊在夾縫裏尋不到星辰的指引。
南風夾着初春的寒意直上九重樓,風口站立着的人臂上搭着一件披風,走過來扔給他,伏到鏡子那邊,正巧,鏡中人與迷途客四目相對。
夜幕下蕭回的眸子足可比拟北辰,晏昭一笑,戲說道:“我倒是比你先看到了星辰。”
蕭回怔然,仰頭看着低垂的輕雲,把鏡子和水都收起來。
晏昭來時帶了一壺桂花酒,剛掀起壺口,酒香馥郁,勾得愁人饞蟲都出來了。
高樓上風氣重,晏昭是來給他送衣衫的,倒是未料他自己也是單衣薄裳。
夜風對飲,蕭回愣神,想起晏昭才大病初愈,卻要陪他來借酒澆愁。
況論愁苦,他為南梁百姓,一腔報國之志,昌平帝委實不算明主,此難酬之苦勝他百倍。
晏昭還要在這種境況下寬慰他目見星辰。
蕭回心中陰郁一掃而光,道:“走走走,快下去,何必受這苦。”
下臺階時,膝蓋一抻,他頓了頓,晏昭問道:“傷到骨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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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能,跪一跪而已,怎麽會傷到骨頭。”他站直了,繼續下臺階,看不出膝上有傷。
晏昭幫他把祭祀的東西整理好,拿了金瘡藥叩蕭回的房門。
這人連衣衫都未褪,直挺挺橫躺在床榻邊緣,不知道在想什麽。
晏昭走過去,将褲腳掀上去要看,蕭回一縮,後覺此舉不妥當,笑道:“阿昭哥你要知道避嫌啊!”
“你是黃花大閨女嗎還得我避嫌?”
蕭回眉飛眼挑,矯揉造作道:“是啊,奴家的身子只能叫夫君看。”
晏昭哼笑一聲,沒理會他,強硬地将他褲管掀上去,亵衣在膝蓋打彎處黏在皮肉上。
倒不是跪出來的瘀痕,更像是凍出來的傷痕。
前幾日确實下了場雪,凍傷青紅色,傷口糜爛,還被衣裳遮着,不奇怪就是了。
晏昭尋了熱帕來給他敷到膝蓋上,靜待片刻,不閃不避的看他,蕭回原也能直率地看回去,後來卻是熬不住,臉頰泛紅,喉結随吞咽移動,移開了眼。
“有點癢……”
蕭回說的是膝蓋,凍傷遇熱會癢很正常,晏昭拿開熱帕,撒上金瘡藥,仔細包好後才給他整好衣裳。
衣冠楚楚的兩人沉靜無言至窗前,一人一杯酒各自沉吟。
“我怎麽不知當年你離宮時,還有太子旭與那名叫莺語的宮人之事呢?”
“宮闱深深,處死個宮人,不會掀起風浪,你自然不知。”
蕭回和太子旭因這一事交惡,太子旭登基想不起來此時便罷,想起來了,那告知誰也沒有用。
他是唯一的皇室正統,除非晏昭想做個逆賊,否則蕭回必有今番折辱。
折辱是小,沒有累及性命就不錯了。
燕歌有孕,昌平帝偏寵,怠慢中宮皇後,王楚溪自己不提,朝中就有士族為她仗義執言,反叫那心胸不夠寬廣的帝王更加厭惡皇後。
王楚溪的日子難捱,倒叫景二公子來質問蕭回,說了一通放誕不經的話。
“阿昭哥,你知道景良殊揍了我一頓嗎,他問我,為何沒有早早将太子旭的品行告訴他,太子旭年少荒淫,識人不明,氣量狹小,怎堪為人君……”
晏昭順着他說:“你如何答的?”
“當然是揍回去。”蕭回擎着杯盞,仰面望夜幕,笑道:“就算他知道,他能做什麽,他會做什麽?蕭氏皇族子嗣凋零,灼墨軍與當年相比也是十不存一,朝無良将,景家獨攬軍權,以昌平帝那比針還小的心眼,豈能容忍?”
“年節之後,昌平帝派遣的監軍使已至北陽關,拱衛天都的玄武軍中也去了位他信得過的大太監,景家不過借着在軍中的威望和歷代先人馬革裹屍的榮耀苦撐而已,他又不打算改元換天,他能做什麽?哼,這天都城,沒有一個活得輕松的。”
晏昭想,監正大人也算好本事,能将不通俗物人的教成這副模樣。
天都城沒有一個活得輕松的人,還是十三四的少年郎最好。
淩雲壯志在胸懷,摘花偷杏摸魚無一不做,無知最應憐。
桂花酒不醉人,昏暗的燈火中恰如其分使人迷醉。
“海棠春醉青杏好,樂游東湖賦上林。”
蕭回目光迷離喟嘆:“白水明月,紅袖清波,莫樂兮,少年綠鬓朱顏。”
他話裏這麽說着,起身三分醉,微搖晃,晏昭不如他飲得多,正要扶他,不防備叫蕭回的廣袖帶翻了桌上酒壺,酒香盈袖,燭火搖曳。
紅爐點雪,暗室逢燈,氤氲一地暖香,不知哪個先動了情絲。
蕭回反身将晏昭按在椅子上,噙着酒氣湊上去,與他鼻尖相碰,耳鬓相磨。
呼吸可聞間,蕭回躊躇猶豫,不得章法。晏昭仰面借椅背的力向上貼着他的唇角,酒香交換,他唇瓣不離卻低語道:“我去打酒時聽了一則桂花酒的典故。”
蕭回喉間含糊嗯了一聲,若即若離摩挲着。
晏昭卻始終沒有說典故是什麽,伸手撫住蕭回的臉龐,額頭相抵,廣袖順着腕側滑落,左手腕間的繞了三圈保平安的紅繩襯着白皙鮮亮刺眼。
當真是欠了他的。
縱情之下,窗外刮北風,吹散了暗燈旖旎。
“阿昭…哥……”蕭回啞着嗓音叫他,說:“你的發冠歪了。”
晏昭向側面懸鏡照了照,沒看出來哪裏歪了,卻順着自己的心意取了發簪,摘下發冠,披頭散發狀徑直入床榻。放蕩不羁的書生斜坐偏頭,冷靜自持問他,“你待如何?”
蕭回不敢如何,上前去十指交握,也抽去了他的發簪,手指沿着他的眉骨側頸而下到唇邊,他輕吻上去,晏昭與之糾纏,衣衫半解,俯身埋進他側頸。
細碎的痛感從頸側傳來,蕭回酒酣半醉,心中又十分清醒,他是朔北人,哪怕昌平帝不是明主,晏昭為梁民,不可叛國。
倘若,沒有來日,又該如何?
香裀上半解衣袍的草原蠻子唇溫熾燙晏昭手背,正正好露出他頸側的紅痣,他雙目赤紅,又隐忍克制。晏昭不願這樣忍耐,他早把這個人拖下情孽欲海了,此時悔之晚矣。
是他的罪過,囚草原天狼的心于南梁天都是他的罪過,晏昭起身抽去腰間玉帶,眼眸清亮如燈,便要去解蕭回的衣帶。
蕭回慌亂間扣住了他的手,隐忍道:“你不必如此。”
晏昭一愣,禁不住笑了,質子殿下半知半解,情竅開了一半。他不是等不及他明了開悟,可既知兩情相悅,便是不圖長久時,也願争得朝暮。
“怎麽叫不必如此?莫不是,你不會?”
蕭回臉色一紅,他一向比晏昭巧于弄舌,倒是不知道晏昭在床榻間是如此不忌之人。
他會的,結識書琴姑娘之後,她借他看了不少圖冊,陰陽交合,龍陽之好,魚水交歡……
被晏昭這麽一激,他掀了衣袍攥着晏昭的手腕翻身,指腹從突起的脊骨緩緩向下而去。
床榻上下之位晏昭不看重,況他自覺是他誘得人墜海,還以為他不懂,願意相讓。
知道他懂,剩下的事便是水到渠成。
蕭回習武,彎弓搭箭,環首刀舞得沒有半分殺氣,累得手上薄繭層層,拂過後背、腰腹,叫人潰不成軍,結果他反倒抖得比懷中人還厲害。
晏昭嘲笑他,“你膝蓋的傷該疼的吧,行不行,怎麽顫得這麽厲害?”
蕭回一笑,“怎麽不行?”
借着未散的酒氣,他仍有不安,到底有句話還是想問。
“阿昭哥。”
“嗯,在呢。”
“晏澤芳。”蕭回叫他的名字,親吻他的眉眼,腰窩泛酸向下沉,微喘着叫喊他,“晏澤芳……”
“你是在可憐我吧?”
晏昭哂然一笑,千言萬語衷腸到唇邊,終究是氣憤的。
“是,我可憐你。”可憐你可憐到把自己送到你床上身下!
蕭回癟嘴,聽到這話也不高興,俯身咬住他頸側鎖骨,咬出了血,再像只被抛棄的野犬一樣讨好地舔一舔。
晏昭終是不忍,道:“只可憐你一個還不行?”
這才是床笫間哄他的謊話,他豈會只憐他一個,他憐這世道萬萬千千的可憐之人,怎會憐一介蠻夷。
紅浪翻湧度春宵,初嘗情事,少年本該貪歡,蕭回顧惜晏昭,只是抱着,腦海中過往與将來交錯躍動,上下求索不知來日。
晏昭有心安撫他,戲道:“方才上藥時還道身子只能給夫君看,貞潔之人,如何赤身裸體叫他人抱于懷中啊?”
“我叫你夫君也不是不成。” 蕭回念着晏昭肯哄他,也好說話得很,願意哄他開顏。
“夫君,昨夜既已成了你的人,日後斷不可偏疼妾室,棄吾于不顧。”
“我那妾室是有聘貓禮數的,與你無媒無聘,豈敢做你的夫君。”
蕭回抱着他還有些酥軟的腰肢雙臂收緊,樂道:“阿昭哥,這是不是就叫無媒茍合?”
晏昭翻了個白眼,額角直跳。旁的不學無術就算了,這叫什麽,遂皺眉嘆道:“快住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