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風月問情
風月問情
近年關,晨起薄霧雖濃,天都街巷裏已然有賣小食的店開門,香氣襲人。
蕭回雙手交叉攏在袖中,慢悠悠沿着街頭走到巷尾,思忖着晏昭到底是什麽意思。
聽到他去花樓,好像也沒有生氣。
他聽關清的去那風月無邊之地問情,問的他自己的情,他大抵是一清二楚了。
昨夜确實不虧,天都城萬金臺只消一兩銀子便可入門中,只是入門的價格,和姑娘春風一度要價二十兩銀。
說來羞澀,他沒錢。
沒錢有便宜的妓館,何必打腫臉充胖子?
被人好一通嘲笑後,蕭回表明來意,惹來了更多的嘲笑。
問情,誰來風月地問情?
虧得蠻人質子生了一副好皮囊,眉如墨畫,斜飛入鬓,瞳盈星河,眼窩深邃,薄唇顯疏冷,鼻梁卻生得秀氣。
閉口不言時漠然而添冷寂,言語便帶三分笑,清澈又溫和。
那彈琴的姑娘今日無客人指名,她頻頻看了蕭回幾次,到底是以帕掩唇,願意幫蕭回問情。
若是登徒浪子,臭皮囊她不願意,總歸一個相貌出衆的少年郎,她也不吃虧不是。
于是薔薇馥郁香,暖燈紅紗帳……不解風情的少年郎懵懵懂懂坐在桌前,惹得那披着繡金紅蓮薄紗,旖旎風光半露的女兒家都不好意思了。
“公子不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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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回不敢困,他就傻了這一回,居然敢信關清的話。
“方才聽公子說起,可是有何不解的煩憂?”
“我一見到一個人就心生歡喜,可我與他相識太久,久到所有的事不說自明,近來卻覺得,心有迷霧,怎麽都不明白。”
書琴姑娘托着香腮沖他抛媚眼,心下笑道,這有什麽不甚明了的,天底下哪裏有新鮮事呢?
“公子覺得,奴家遇到的恩客為什麽點奴家的名,要和奴家行魚水之歡呢?”
蕭回臉頰紅透了,不懂怎麽忽然就說到床帷帳中去了。
“姑娘身不由己,嗯……貌美如花,惹人生憐。”
“公子覺得我美?那你那位好友可美?”
“論及皮相,自然算是美的。”書琴姑娘宜喜宜嗔,一颦一笑盡顯風情萬種,在這風流地受人追捧也應當。
蕭回想了想,還是加了句,“他生得也很好。”
書琴姑娘又道:“今日若是在這紅帳裏的是他……”你可願共度良宵?
她話還未說完,就見這人青着臉皺眉,決然打斷,“他不會在此。”
書琴姑娘撇撇嘴,這麽生氣幹什麽,她在這兒許多年還沒替自己生過氣呢!
念在他不識愛恨的份兒上,反覺得太過好笑。
欲為心之種,情亦心所生,來他們這兒的恩客都因色心而起,不是無情,只是此情非彼情。
她怎麽瞧着這少年未動色心反生癡情呢?
色為皮相爾,情癡者甚微。
人生自是有情癡,情癡不自知。
“公子喲,您呢,此身此情分明,當憂心的事不該來這兒尋,不過您在這兒待一晚,回頭看您那位美人作何感想,便也當知他的心了。”
書琴姑娘見不得這等人間有真情的好事,瞧他一身衣衫不似手頭寬裕,心下不甘,俯首貼在蕭回耳邊,吐氣若蘭。
“今夜苦長,奴家給公子想了這麽好的主意,公子就打算這麽一走了之嗎?”
蕭回摸遍全身也就找到了一兩銀,書琴姑娘嫌棄地塞到衣襟前,暗罵這年景不好。
足風流的少年郎都沒幾個錢,腦滿腸肥的員外錦繡華服總愛看她們盛裝描眉,輕歌曼舞,擲幾個錢也說不好。
書琴姑娘心道,大劫不漸,世道不好,不知道這天到底什麽時候塌啊!
蕭回自是不知她心中所想,沒敢上姑娘的床榻,夜半回去,想也無處可去,将就一番就在桌邊歇了一晚上。
于是這衣衫上就染上了薔薇香。
回來了,見了晏昭,他看着不怎麽在意,還叫他走。
蕭回負氣,走就走吧,誰離了誰還不能活了。
奈何街上小食的香氣氤氲,香味直沖鼻子裏鑽,吆喝聲不斷。
“糖三角、糖糍粑!”
也是奇怪了,這條街賣的怎麽都是甜的,他怎麽記着晏昭不嗜甜呢?
走着走着又到了萬金臺,書琴姑娘剛起,打着哈欠嗤笑一聲,權作不認得他,要去吃早點。
不開眼的蕭回還要攔住人家姑娘問,“我記得姑娘說祖籍是北方?”
書琴姑娘翻着白眼道:“我十歲就叫拐子賣到天都了,隐約記得自己是北方人罷!”
蕭回依舊是跟着她,來往路人見怪不怪,全然将他視作求風塵女子芳心的登徒子,走到一無路可走的角落裏,有家小店面。
書琴姑娘搞不懂這人不去試他意中人的真心,反倒跟着她來做什麽,終于是忍不住出聲問道:“你想請我吃早飯還是約我賞花撫琴?得先遞帖子,去春風樓尋個雅座包桌宴席才行。”
她嘴上貧,也沒耽擱吃飯,熟客一般叫道:“糖油圈,一屜湯包,再來碗菜粥。”
蕭回還是看着她。
姑娘額角直突突,“怎麽着,你別看我吃得多,練舞撫琴都費力的!”
蕭回笑着罷罷手道:“不是這個意思。”
她和他昨晚見到的妩媚風情的撫琴女子不一樣,她不該在青樓裏,該像個俠客一樣不拘小節。
“一大早見沒見你的意中人?他可問你昨夜宿在何處了?”
“問了。”
書琴姑娘煙眉輕挑,“不枉費我漏在你身上的香露。”
“他不在意,還讓我走。”
“那你就真走了?”
書琴姑娘心道,人長了嘴就是讓說話的,除非他遇見的是不通情理之人,不然那就是這個情癡是她看走眼了,不過如此。
“我剛剛路過的那條街上賣的不是他喜歡的,他原先也不是天都人,小食常用湯餅和雜面粥……”
蕭回悶悶道:“這些他來了天都就很少吃了,入鄉随俗跟着當地吃甜粥糖包。”
書琴姑娘:“……”
她真是,她就不該問。
“那你跟着我是想做什麽?看看我這個假的北方人興許知道什麽菜譜,教給你嗎?”
書琴不耐煩地說:“沒有,不知道。”
除了從北方遷居天都來的人家自己養的廚子,街巷的小食館開門迎的仍是平頭百姓,吃不慣北方口味,自然要入鄉随俗。
小店客人少,店老板一人就顧得過來,聽到這桌客人的談話,笑吟吟湊上來道:“我祖籍就是清河的,客人要是不嫌棄,可以嘗嘗我準備自己吃的小食。”
書琴姑娘道:“你瞧他哪裏像是客人,分明是想來偷師的,好學會了哄他那叼嘴的意中人!老板你打發他走就行了,哪用得着這樣麻煩!”
“開門即是客,何況開店做生意,這也沒什麽技藝,您愛嘗的湯包還是當地人教給我的。”
“菜粥和油圈總不是天都的口味兒了。”書琴姑娘銀牙夾起酥脆的油圈咬了口,同蕭回道:“記得給錢。”
老板呵呵笑道:“多謝書琴姑娘照顧生意。”
轉頭和蕭回說:“您說的湯餅和雜面粥,今早上我正好吃的就是這個,您是要給誰帶去?”
“嗯。”蕭回猶豫道:“能不能教我做這個?”
“行是行,只是這幾樣都是自己吃的,當地人吃不慣,我也就只在早上做我自己的。”
老板有些為難,這公子哥不論身份如何,總歸不是他這等小人物能搭上關系的。
他要是強逼他現在就教,他也沒辦法違抗。
“也不用特意教,等哪日您再做了,提前一日差人告知我一聲,容我在旁看着就行。”
這不是什麽大事,老板一口應承下來,才發現他這小店面連個像樣的食盒都沒有,總不能叫人端着碗飯串個幾條街。
書琴姑娘真是好心腸,懷中拿出帕子一抹嘴道:“我去給你找個食盒來,你等着不要走。”
蕭回等着順手将她的飯錢結了,老板惆悵道:“哎,書琴姑娘真是古道熱腸,可憐可惜。”
怎麽可憐可惜了?流落風塵之地,命不由己。
蕭回謝過他們,拎着食盒發現老板還多放了幾個油圈。
老板低聲說:“其實鹹油圈更正宗更好吃,只不過書琴姑娘愛吃甜的。她老是揀沒什麽客人的時候來,怕人家嫌棄她……哎,你可別跟她說。”
這真是局中人不開悟,什麽紅紗帳底卧鴛鴦,色心情癡兩不知,都抵不過可憐可惜了。
蕭回轉道又回去找晏昭,院門沒有上鎖,起居屋卻上了鎖,從裏鎖住的。
他伸手想拍門,猶豫半晌又放下了。
爬樹的貓兒因着沾了他身上的薔薇香,也讓主人趕了出來。
貓妾睜着大眼哀怨地看他,又像是聞到了什麽香氣,繞着食盒喵喵轉圈叫着。
蕭回坐在門前石階上,思量着該如何開口。
木門軸樞轉動,咯吱聲應着喵喵聲開了。
晏昭低眉看向那垂頭喪氣的背影,說:“不是走了嗎?”
“沒走,買飯了。”
晏昭盯着那食盒上萬金臺的圖案标記,眸子含着涼意。
蕭回未覺,自顧自道:“你還沒吃飯呢吧,這大概是你家鄉那邊的飯食,你嘗嘗味道對不對,等我學會了再給你做。”
“萬金臺還教廚藝?”
蕭回愣神,端詳着晏昭,清淩淩如霜雪一般的人,他從前覺着這人高潔出塵,不可亵渎。此時眉宇緊蹙,平添濁世氣,一如十丈軟紅塵摸爬滾打的凡人。
“不是,我……好像是,想求你,可憐可憐我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