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乞赈饑民
乞赈饑民
“明明是好事,怎麽做不成?”
這不合師長教誨,不合世之大道,關清言之鑿鑿說了一通,忘了看晏昭和蕭回的神情。
回過頭來還要問:“你們說為什麽?”
蕭回無奈瞥他,心說你可別再問了。
要是萬事萬物的理都能弄明白,世上就沒有不平事了。
“是不是徐長慎的遠親仗勢欺人都不重要。”
關清驚然看着慘然抿唇的晏昭,不相信這話從他口中出。
“這怎麽會不重要?萬一是有人栽贓陷害呢?”
晏昭調整好心緒,問:“倘若是有人栽贓陷害,你覺得是誰?”
關清猶猶豫豫道:“我也不清楚官場的事,聽我爹說起,中書令與誰不和來着,應該是跟他們政見不合的人吧?”
蕭回心裏替他補全,是世家一派的官員,以尚書令朱思明為首。
不過他更能明白晏昭說是否栽贓陷害都不重要的意思。
“小吏有無強大的靠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為官府做事,握着那一點可憐的權柄便要濫用。今日只聞一小吏,而南梁王土之上何止這一小吏?”
“你怎麽說起我們南梁的政事這麽坦然?”關清拿扇指着蕭回的鼻子。
奇怪了,他以往不都避之不及嗎?
Advertisement
“非是政事,而是人之常情。”
蕭回撥開他的扇子,輕輕一嘆。
關清絮絮說:“是啊,當官的都這樣吧,又不僅僅是方田稅法這一件事上才看見徇私的事,所以這個新政還是有希望推行下去的吧?”
他早知道自己不夠聰明,這種時候試探地詢問晏昭,想知道他是怎麽想的。
耗費心力去做的為國為民的好事,這要是做不成,還有誰會相信南梁來日能兵強馬壯,百姓安居?
“不說這個了。”
前有似是而非的小吏徇私,後頭秦幽兩州旱情隐瞞不報,土地之變是一定不成了,可旱情依然是壓在阿昭哥心裏的石頭。
蕭回問關清,“你常去偷聽,關大人近來可有提及過哪個州府有災情?”
“災情?”關清愕然道:“州府官員隐瞞不報?”
“也不一定就是州府官員隐瞞。”
這官場真不是人待的地方,百姓何辜。
蕭回側身再看沉思的晏昭,再長嘆,君子也無辜。
好在晏昭不是自怨自艾的人,他在看明白局勢後立即就做出了選擇。
“溯沉,勞煩你回去後向令尊大人提上兩句,秦幽兩地災情,煩請他早日上書禀明。”
“澤芳兄,無州府公文,你可有證據?”關清正色道:“災情事關重大,我爹他雖然官大,但說話也要講究證據的。”
蕭回冷嗤,“還講究證據呢,再等個十天半月,流民就該到天都城腳下了!”
“不是在說笑吧?”
這種事他要是敢拿來說笑,晏昭早揍他了。
關清扇子也不搖了,趕忙告辭回家去找關大人了。
天上月已近滿,明日又佳節。
月影随樹影,桂樹動風聲,晏昭就在樹下,負手仰月,好像并不在意關清告知關大人的結果。
這天都城的人不好懂,師父想教蕭回的東西,他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學會啊!
蕭回看着這望月恍若飄飄而登仙的書生,他看不透。
“阿昭哥,你不是問過徐長慎災情之事了嗎,他沒有答複你?”
晏昭疑道:“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你好像對同朝為官的關大人也沒有期待。”
事實也正是如此,他們都能從布帛之價上看出事情不對,浸淫官場數十年的官大人們不可能看不出來。
秦幽兩州之災他們都知道,知道卻不會上書給皇帝。
徐長慎與朱思明分屬寒門與世家,政見不合,徐長慎為他的新法隐瞞災情,朱思明要握着這把刀等一個合适的時機。
關徹不會不知道,他在裝不知為這兩方粉飾太平。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回家的關清到關大人書房打擾,做官做到他這份兒上,秉燭要處理的事務也不多了,後院三房姨娘眼巴巴等着,關徹燃着燈火還在看書。
關清心裏嘀咕:莫不是就等着我回來找茬?
細想又覺得不會,他近來乖巧聽話,關沛他親娘挑刺都挑不出來呢!
想是膝下孩兒考中進士外放為官,外派的還是南方一處荒蠻之地,多少對家中剩下的這個不成大器的孩子略寬和幾分。
關清壯着膽子叩門,将晏昭所言據實以告。
“晏澤芳不會無憑無據信口開河的,他說不上話,您幫幫他,也幫幫黎民百姓。”
關徹背對着他,不說幫不幫,只道:“溫太師久負盛名,又是晏昭恩師,哪裏用你來求我?”
“這……”
關清确實不知道為什麽,關徹也用了自诩歷經世事的論調教訓他。
“蠢貨,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關清:“……什麽利用?”
“晏昭并非走投無路,他是溫太師的弟子,和當今聖上還有徐長慎師出同門。隐瞞災情一事與徐長慎脫不了幹系,等小吏徇私的流言甚嚣塵上,市井之民反方田稅法,朱思明趁陛下震怒之勢上報災情,徐長慎輕則貶官,重則流放。晏昭要你來告知我,是明明白白說,此事我亦知,亦瞞而不報,他想讓我挑破此事,在陛下震怒之前提前拉徐長慎一把。”
天下人都知道,卻不代表天下人人都敢說。
底下還有一幫禦史臺,此次秦幽災情,焉知禦史臺要做哪一方手裏的刀,又刺向誰?
關清脊背一涼,嘴唇顫抖,問:“徐大人……不是壞人,那您會挑破嗎?”
“哼,我不會管,你若是想管,要憑你的本事,不然和那靠着祖宗蔭庇的膏粱纨绔也沒什麽兩樣。”
關清其實不大相信關徹說的這番話。
官場污濁,爾虞我詐,但晏澤芳不是那樣的人。他們少時相識,晏昭人如其名,昭質不改。
次日天晴,正宜佳節宴飲。
皇帝在宮內設宴延請重臣,蕭回這質子殿下不得已帶着春喜進宮赴夜宴。
陛下做太子的時候就和質子不對付,少不得有奉承谄媚者有意為難于他,蕭回又不是頭一回碰到這種事,不是太過分也就含笑沉默以對。
等那為難人的自覺無趣也就過去了。
今日有人多吃了兩杯酒,洋洋得意,忘了夙夜鎮守北陽關的将士,順嘴調侃了兩句來赴宴的景家兄妹。
“朔北大君老邁,世子之位遲遲懸而不定,朔北大亂已可預見,灼墨軍悍勇,這回若是不能把朔北打得再不敢來犯,怕是辜負百姓供養衣食啊,是不是?”
景珏冷冷瞥那人一眼,不過是個五品文官,仗着家世混跡官場三十年,慣愛做些懷才不遇壯志難酬的酸詩,還寫慣貧農征夫、鳏寡老幼,最是瞧不上舞刀弄槍的粗鄙武将。
以景家灼墨為首的武将他更是厭惡,恨不能告訴天下人,南梁積貧積弱都怪窮兵黩武,那些吃不上飯穿不暖衣的百姓,他們勞而無所得都是供給了軍中。
這些人沒有親身去過邊塞,就在錦繡繁華的天都侃侃而談。
景珏氣得要拍案而起,到底顧忌上頭坐着的皇帝,當今皇帝年少,南北相安無事五載,他所謀所圖百姓富足,青史留名,不可輕言兵事,景珏不甘願也得咬碎了牙往肚裏吞。
倒是那端坐于君主身側的國母橫眉一凜,叱道:“南梁蕭氏先祖與景、楚二家先祖情同手足,先人以武立國,今有景氏鎮守邊塞,哪裏輪到你來妄言,吃酒吃多了還不退下!”
昌平帝唇角勾起的笑意平緩,眸色深沉,意味深長看向妻子,他們下側只有一妃笑着道:“皇後娘娘不愧英烈之後,為景二公子說話呢!”
景珏怔然,皇家人指名道姓,他當起身行禮,更應當謝過王楚溪。他妹妹景瑤卻攔住他,款步至階前,雙膝跪地三叩首。
“景瑤代南梁陣亡将士、邊關百姓叩謝皇後娘娘仗義執言。”
蕭回的位置在宴席靠後,門外的風吹得桌上的殘羹冷炙,叫人食不下咽,卻不妨他瞧這出好戲。
昌平帝後宮不算充盈,王楚溪穩穩坐穩了後位,還有位頗為得寵的妃子,原是位宮人,出身還算清白,名為燕歌,故封燕妃。
後宮女子,手段不上臺面,可枕邊風誰也不敢小瞧了去。
王楚溪做了天底下一等一尊貴的女子,也有她說不得的苦楚。
這燕妃……他總覺得有些眼熟。
不及深想,殿外的永安長公主姍姍來遲,笑道:“陛下,本宮來遲了。”
昌平帝笑道:“姑母當自罰一杯。”
左右侍者立即奉酒上前,永安長公主一飲而盡後歸席,殿外侍衛單膝跪地,看了看永安長公主,向皇帝抱拳行禮。
“啓禀陛下,文華殿外跪了一人。”
皇帝疑道:“何人?”
“長公主殿下帶來的人。”
已經很委婉了,長公主殿下的面首或是其他以色侍人下九流的卑賤之人。
禦史臺躍躍欲試,當即就想痛心疾首罵上一篇長賦,奈何那是皇室,還是一介婦人。
永安長公主心底暗諷,面上不顯,今日這出戲,可不是她演的。
他們不想看也得看。
殿外跪着的白衣聲若清泉,字字铿锵。
“微臣晏昭,奏秦幽二州旱情燃眉,陛下為民父母,饑死者百千,實乃有負百姓,乞陛下赈粜放糧,救民于水火。”
蕭回心中暗罵,瘋了不是!
阿昭哥無權無勢,一無世家,二無聖眷,禦前直谏,怎能用這樣險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