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祭舞悲歌
祭舞悲歌
眼下要緊的還是景珏的事,保不齊哪日宮裏賜婚的聖旨就來了。
念着景珏一片癡心,将尋找紅玉玲珑骰的事鬧得滿城皆知,蕭回只得叫上他,再去晏昭所說的一等風流地。
景二公子紅衣灼灼,在這等豔色無邊之地都沒被比下去,只是冷眉一橫,臉色鐵青。
“你帶我來這明月樓幹什麽?”
尤其是,他一見那着淺衣熏香的竟是男子,更是明白了這什麽地方,雙瞳滿是怒火,看向蕭回還有那麽點莫名地打了個寒顫。
蕭回轉頭翻了個白眼,大抵知道他在想什麽。
“這裏接待的是女客,不接我們這樣的。”
他老遠就見到了那日在公主府上撫琴弄簫的男子,說實話,這裏的味道不難聞,也不曾見糜亂之事,接待女客也就是琴棋書畫附庸風雅。
當然,這女客必不是普通人家嬌養的小姐,出身不俗。
那日偶然得見的男子走來向二人作揖,笑道:“二位做不得客人,可做知心人。”
景珏的臉色更沉了,斥道:“不過是長公主豢養的面首!”
那人也不惱,只道:“誰叫二公子所求之寶恰在長公主手中,不然怎會來此地。”
景珏默了,目詢蕭回,他說的是真的?
蕭回閉了閉眸子點頭,真的。
據實告訴他,他擔心景珏的腦子想出來什麽蠢死的辦法,再鬧得滿城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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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能不能拿到紅玉玲珑骰,只怕屆時阻礙更多。
景珏不笨,自然知道,晏昭肯帶他來這裏,興許就有辦法打動永安長公主。
淺衣撫琴男子道:“在下應修,字玄甫。公主殿下那日說,絕不會将紅玉玲珑骰給一個外人,但我等不是外人。”
看出來了,這些都是長公主養的面首,較真的話,算不得外人。
他這意思是,能幫他們?
“你想要什麽?”
蕭回委實對景二公子的直接有些無語,這應修生得好,周身自有一股書卷氣,可惜眸中精明得很,景珏竟然信了。
蕭回直截了當戳穿他,“你若能哄得長公主将亡夫遺物送你,怎會還是個面首?”
應修灑脫一笑,“自然不是我。”
“二位身份尊貴,玉質天成,若是能入長公主眼中,說不得要什麽有什麽呢。”
蕭回恍然大悟,原來是這個意思。
景珏面有菜色,他是打算拿到紅玉玲珑骰獻珍寶,好與意中人結親的,不是要把自己賣了換寶貝的。
不論紅玉玲珑骰多稀罕,也不值他景二公子賣身來換。
然而,他怎麽瞧着這蠻人有些興致勃勃?
景珏黑着臉拔腿要走,還不忘拽走蕭回,真叫蠻人質子因他之故為了紅玉玲珑骰賣身,他怕被夷三族!
“你不想娶你的楚姐姐了?”
離開這地方後,蕭回這般問道。
“沒有別的辦法?”
“其實長公主不像外面傳言的那樣。”
景珏面露不屑,不相信,他都親眼看到那麽多男子了,怎麽可能是假的?
“我上回見應修,他只是撫琴,長公主待他并無狎昵姿。今日見這傳聞中的面首三百,周身并無濁氣,不似那等人。”
景珏諷刺道:“你是哪裏學來的騙術,還學人望氣?”
“實不相瞞,齊監正和阿昭哥教的。賣胭脂的免不了指縫藏胭脂,做木工的身上難免有木屑,唱戲的有身段,說書的要口技。”
蕭回雙手背在身後,故意來回踱步,“長公主熏香用得貴重,他們周身并未沾染。而且,這麽多的人同在,尋常尚且免不了争吵,要是為争一人寵幸,哪裏會這樣平靜?”
景珏小瞧了蕭回,草原質子在天都城學了明察秋毫這一套,不知對不對,但聽起來沒有錯。
“萬一你猜錯了呢?”
“那也不妨一試,最多是景二公子拿不到玲珑骰罷了。”
蕭回原路回去,景珏不甘不願跟上。
“兩位怎地又回來了?”
“适才多有得罪。”蕭回上前道:“不知道何人算不得長公主的外人?”
質子殿下能屈能伸,惹來一衆人等側目。
“玄甫兄可否指點一二?”
景珏簡直沒眼看,跟在他身後審視着四周衆人。
蕭回一邊和應修交談,一邊手肘請示意景二。
恭謹些,是你要紅玉玲珑骰,你在這兒猜忌這個猜忌那個的做什麽?
“二位身份尊貴,竟舍得下臉面?”
臉面算什麽,他丢臉也不是頭一次。
“自然是父母宗族,夫妻兒女算不得外人。”應玄甫如此說并無錯處,話鋒一轉又給了他二人機會。
“這明月樓中人要得長公主青眼,也是有求必應,須得品、韻、才、色樣樣出挑,不比讀書人考功名容易。”
“四樣都要有?”
應修深以為然地點頭,“自然是四樣都有最好。”
“如何評選,規則如何?”
“二位可聞擲果盈車典故,明月樓便有擲花之評。”
蕭回問:“敢問是何人擲花?”
應修不言語,高深莫測一笑,蕭回便知他不當問了。
本就是風流地,哪裏好探聽來客的身份姓名。
“再有三日是明月樓選花魁,要是你們能贏,興許有機會借到紅玉玲珑骰一觀。”
景珏臉色難看,還以為贏了就能,原來還只是個機會。
品韻才色之絕,他們倆加起來都比不過這裏的人。
這不是以己之長攻彼之短,欺負人!
哪料蕭回厚顏無恥道:“我們擲花數加起來和你們比行不行?”
“玄甫兄你看,我們是外行,再有三日你們就要比,我們之中單憑哪一個都贏不了你們中的任一位,豈不徒勞無功,也要給我們些機會。”
應玄甫一雙狐目打量着他,良久才點了點頭。
長公主要戲弄這幾個小輩,平添惡名,他哪有不應之理。
哪知道才出明月樓,就撞二傻子。
“好啊,你們兩個還能共事,是去什麽好地方了瞞着我呢!”關清扛着說書人的招牌,一眼就望見這倆不對付的人。
蕭回計上心頭,嘿,一個人好過兩個,三個他也不嫌多,臭皮匠說不好能出其不意。
何況……他不通琴棋詩畫。
認真說起來,能和那些人比一比才韻的,還真就只有關清一個。
他曲白相生的說書人那一套頗為考較才華啊!
就是一群人風流雅致,陽春白雪,顯得說書太下裏巴人。
“我們找了個臺子讓你上去說書,下回去的時候帶上你的三弦琴。”
關清還不知道他将要面對什麽,心有懷疑。
“我聽景珏說要找紅玉玲珑骰,你也去幫他找了?”
“找到了,人家說要我們贏一場比賽才能給我們。”
質子殿下面不改色,景珏幾番欲告知真相,但想想,蕭回說的也不算錯,最多算是遮掩了一二。
三日之期已到,景二公子和關清早便到了明月樓。
關大公子跟着晉開陽見了不少世面,對于比試地點放在明月樓沒什麽疑問,就是找了半晌也沒有找到蕭回的人影,和景二默契相視。
殺千刀的不會是诓騙我們吧?
關清一看前頭那些登臺獻藝的,一曲一琴或引來百鳥環樓臺,或群芳接亭閣,捏着三弦的手心都出汗了。
“先說好啊!”他哆哆嗦嗦跟景珏身上蹭了蹭,“要是輸了,你拿不到紅玉玲珑骰,娶不到心上人,可別來怪我們!”
身旁一戴帷帽的人低低笑來聲,景珏扶額,登時想轉身就走。
“別走啊,走了就真沒機會了。”帷帽下的人伸手攔景珏。
“你!”關清怒目而視帷帽人,“你怎麽還知道戴個帷帽,卻不提醒我們?”
“因為我。”
關清一看他身邊那人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轉頭拍拍景二公子的肩膀,語重心長道:“要是還拿不到紅玉玲珑骰你就認命吧。蕭回都把晏澤芳拖下水了,兄弟們盡力了。”
景珏推開他,伸手拍了拍肩膀,滿臉嫌棄,誰是你兄弟!
誰要和你們這些不務正業胸無大志的人做兄弟!
話雖如此,景二公子心中還是熨帖不少。
高樓擲花,數目都在旁的小冊子上記着。
蕭回想了想,還是擔心晏昭被認出來,遭人彈劾。
“你在簾幕後露個虛影撫琴,我去舞東君,至于能得多少花,且随緣吧。”
青雲衣兮舞霓裳,舉長矢兮射天狼。
古樂禮祭舞早已失傳,今祭祀天時多以五牢三牲。
荊楚之地的巫也早已消失,故而祭舞漸失傳。
蕭回倒也不是非要大不敬在風流地行巫事,實在是,時日太短,他學不會別的。
晏昭教他的,将祭舞改了改,手執夏花,東君舞者青衣如雲,面白如紙。
簾後撫琴者聲聲铿然,拟弓弦飛箭之聲,又似高山飛流水。
一時間高臺上盈滿荼蘼。
底下的關清和景珏都驚了,早知這二人能成,他們何苦去學勞什子的舞樂。
唱花數的人訝然數着那百朵薔薇花,蕭回下臺後更是一臉挑釁地瞧着關清和景珏。
關清和景珏長嘆,看來今天這臉是指定要丢了。
晏昭告假,掩飾身份才敢來陪蕭回胡鬧,這會兒也不便走。
“臨時拉了關清來,景二公子擅劍舞,關大公子只拿了把三弦,他們要演什麽?”
高閣之上,景二公子褪去紅裳,內裏着一件素服。
素車白馬,斷送出古陌荒阡。
蕭回皺眉,“何人新喪?”
“非是新喪,乃是祭舊鬼。”
三弦琴音吊詭,少年将軍素衣舞長劍,劍氣如虹,西風洌洌。
白紙飄作北地雪,紅紗傾覆日月光。
悲歌響徹南江月,玄衣牽引魂歸魄。
晏昭低嘆息,沒去看蕭回的神情。
劍鳴铮铮然,琴音如裂帛,三弦聲如嘶馬鳴。
少年清越的嗓音唱道:
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争先。
淩餘陣兮躐餘行,左骖殪兮右刃傷。
霾兩輪兮絷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
天時墜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
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
乃是前人寫給萬千将士的悲歌。
在此等尋歡場地實在是掃興。
而臺上久久無一人擲花豔花,永安長公主款步于臺下,使女奉菊百朵。
無人新喪,卻讓天潢貴胄聽取一耳朵哀樂,實為大不敬,若是換個地方,治他們的罪都綽綽有餘。
永安長公主道:“本來今日我是打算無論你們演什麽都絕不會将紅玉玲珑骰交出去,你二人可知,非大喪皇室面前奏哀樂,此乃大不敬?”
景珏梗着脖子不肯低頭,他确實大不敬,邊關将士戍邊而亡,挽歌唱作取人笑的獻藝才是大不敬。
關清心道,景二這憨貨,沒聽明白話裏讓步的意思。
長公主打算給他紅玉玲珑骰了!
“景家後人與……”長公主眼睫毛顫動,看向關清,喉間微啞,“這位、唱悲歌的關大公子。”
“紅玉玲珑骰至寶,我亡夫亦是因軍功才得此恩賞,今日景氏後人以國殇祭英靈,紅玉玲珑骰借你一用也無不可。”
“但有個期限,借到你用不上它為止。”
景珏一時間沒明白這借字是何意,但有借總比堅決不給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