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藏巧于拙
藏巧于拙
關清和質子殿下的比試就在釋褐試的前三日,關清自己哀嘆,時運不濟啊!
好不容易放晴的天都城又連綿下了幾日陰雨,校場塵土泥濘,絲雨遮眼簾,遠處的箭靶都看不清。
時人比試武藝,騎射之外是劍法,比劍法,關清是自信能贏的。
晉開陽不在春風樓做說書先生,成了每日天橋街巷口支攤的說書先生,睡不到午時了,早早就得讓那過路的閑人為他破財。
關清不回關大人府上,和他住着茅屋。
這日早起做好飯了,本該去赴和質子殿下的比試,他卻遲遲邁不開步子。
一會兒說:我還沒有給師父洗好衣服!
一會兒又說:巷口賣豆腐的怎麽還不出攤,不過是雨天,師父你還要去短亭那裏說書!
……
晉開陽瞅着日頭上三竿,擡腿提腳就踹。
“臭小子膩膩歪歪幹什麽!”
“師父啊……”
“叫魂呢!”
關清可憐巴巴眨眨眼,一癟嘴道:“師父啊,我這右眼皮一直跳,心裏直突突,上下忐忑,總覺得我那死鬼爹沒憋好屁。”
晉開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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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裏來的混混,流裏流氣的小流氓!
“只要我還是他兒子,我肯定是沒辦法繼承師父您衣缽的,我贏了二弟,再贏了蕭回,他要是以此為由讓我去他眼皮子底下做官,那不就完蛋了!”
“那你輸給那質子不就行了?”
“只要我去了,蕭回肯定會輸給我。”
不知道混小子哪裏來的自信,晉開陽鄙薄看他一眼。
關大公子自說自話,“我那爹和晏昭立了個賭局,他要是輸了,肯定會幫晏昭做些什麽,對晏昭有好處的事,蕭回肯定樂意。而且,讓我贏了,還能順帶替我解決我爹這個麻煩,聽起來真是件一舉兩得的好事啊!”
“可我怎麽就是不信呢?學宮的人好像都知道文試我贏了關沛,武試要和蕭回比,還把那日文試我說的話都傳揚了出來?搞得別人都覺得我是個神童了!”
關清崩潰地蹲下抱頭,“那日就幾位先生,我爹還要關沛在,我爹和關沛肯定不會傳揚這種事,到底是誰這麽長舌?他們說的根本就不是我的答案,不知道潤筆了多少,肯定有陰謀!”
晉開陽默然,任由小少年抱頭逃避,終究不忍心。
“要不,不在大庭廣衆之下比了,你和他不是朋友嘛,你們私下比一比,哄哄你爹算了。”
關清茫然擡頭,“能哄得過嗎?”
“試試。”
試是試不了的,釋褐試在即,關清沒有和蕭回比,因着關大公子沒來,不了了之。
吏部釋褐試,晏昭一次即過,授翰林院檢讨一職。
官小位卑,整日就是修修《國史》,講講經史,好處便是離天子诏制近。
翰林學士擔起草诏書的職責,順便掌管機密诏書。
當然了,晏昭剛是個從七品的小官,作為人才儲備的一員,倘是無心留天都,便有機會外放為官。
翰林外放為官的也就兩種,一種是官宦世家,外放搏一個官聲,再回來平步青雲,另一種便是寒門子弟,人脈匮乏,只得去窮鄉僻壤為一方父母官,不負平生所學。
晏昭才剛入仕途,不急于一時。
只是與關大人的約定完成一半,不知翰林院檢讨一職是否因他之故。
不過這事兒吧,晏昭委實沒放在心上。
聽說蕭回和關清約了私鬥,晏昭才去領了朱紫官服,還沒來得及去觀看。
不過關大公子近來拽文拽得厲害,晏昭散值後被他簇擁着去慶賀,半道上莫名其妙問道:“關大人近來問我‘藏巧于拙,用晦于明,寓清于濁,以屈為伸’是何意,澤芳兄以為如何?”
他自以為隐晦而清楚,足夠晏昭明白他說的是誰。
藏巧于拙,以屈為伸,除了那個質子殿下還能有誰啊!
還有你啊,關大公子!
晏昭兩手揣袖,故作不解,驚疑而反問道:“關大人近來問你如此淺顯的問題?”
關清恨鐵不成鋼,轉眼見晏昭眸中含笑,蕭回在栖凰河邊招手。
他低低道了句,“你不知道嗎,真是活見鬼!”
晏昭這才正色回他,“他夜半練刀法,望星樓戴帷帽放飛奴時常以長弓追雪衣,目力和箭法都很好。”
方才只是感慨活見鬼,這會兒聽了晏昭的話,他才真覺見鬼。
“你怎麽知道的!他偷偷習武,裝笨作傻都坦白跟你說?”
“不算坦白。”晏昭想,也不算刻意瞞着他。
“他右手三指腹各有傷痕,拇指骨節出有厚繭。射藝行嘉禮,形飾君子。白日或伏案或神游,卻能身姿挺拔如雪松,學宮中不乏纨绔子弟,幾人風骨猶在?”
關清遠望那河邊站沒站相的人,不得不說,确實鶴立雞群。
晏昭說得在理,只是他從前怎麽沒發現?
關大公子不知,蕭回言行都在晏昭目之所及。
“你們朝夕相處,他不是一直都那樣嗎?”
說罷他又不免挺胸收腹擡頭,啧,他該不會是纨绔子弟那一類的身形吧?
晏昭似是知道他所想,不由笑道:“關大公子龍章鳳姿,天質自然,就是額角的淤青有些破相了。”
關清一摸還真是,他和蕭回比試時不小心磕到的。
關大公子不服,快步越過晏昭和蕭回理論。
“你看啊,你認輸的,我贏了,你不服也不該拿長弓敲我!”
蕭回笑道:“你贏了,都占這麽大便宜還計較這點小事做什麽?阿昭哥你說是吧?”
“……”
那也不是他自願贏的。
關清嘟囔道:“晏昭如今都是從七品的翰林檢讨了,你還阿昭哥阿昭哥的叫,像個街頭亂跑的野小子,該叫澤芳兄……哎,我師父和我爹怎麽好像都忘了要給我取字呢?”
“沒事,你看不稱名時你好歹是關大,景二公子可是叫景二的。”
關清:“……”
晏昭告誡二人,“不要背後議人。”
蕭回轉頭一瞧,眼珠子瞪得像明珠。
北直街西側,酒坊那條路的路口,一臉衰頹相的景二公子朝他們這邊走來。
“他不會是聽到了吧?”
應當不會,不然景二公子該憤然走來,而不是這副模樣。
“晏公子,可否移步?”
關清;“呃,二公子何事啊?”
景珏蹙眉,還是一臉苦相。
晏昭大抵猜出來他想問的是什麽,這等私事确實不好讓旁人知曉,尤其景珏并不信任關清和蕭回。
景珏和晏昭走後,關清好奇問:“你猜他為什麽要找澤芳兄?”
“我猜是因為女人。”
關清若有所思,後大驚失色,“澤芳兄搶了他女人?”
“從哪本話本裏看的?你不是還要做說書先生嗎,文思如此貧瘠!”
蕭回狠狠罵了他一通,掀衣袂轉身就走。
關清忽地記起了,景珏,紫衣姑娘!
他只知道那紫衣姑娘名王楚溪,破敗世家和煊赫世家的千金貴女。
不過,以景二公子父兄足可位列王侯的功勳,不比她的家世差,朱門對朱門,正是良配,緣何是苦相?
“難道……”關清思索後道:“難道是姑娘看不上景珏?”
“可我聽景瑤說,她哥和什麽楚姐姐見過了,相約去賞花,還以為成了。”
你倒是和景三小姐什麽話都說,怎地還沒看明白?
蕭回嘆氣,不禁覺得,關二公子輸給他哥哥委實有些委屈。
不過這是南梁內鬥,他是個外人,倒是不便牽扯。
日落之前晏昭就回來了,蕭回和關清巴巴地看着,想從他這兒聽來些纏綿悱恻的才子佳人,卻見晏昭搖搖頭,說:“昭與景二有諾在先,不可說。”
意料之中啊,有些無趣了。
關清離去得早,晉開陽和關徹近來都催着他讀書,聖賢書和話本,兩頭讀,痛苦又快樂。
蕭回總覺着,依景二公子的脾氣秉性,他必不會輕易放棄。
天都城這麽大的地方,晏昭閉口不談,卻不是全然無風聲。
太子旭年近及冠,也該娶妻了。
傳言皇帝有意擇選世家女子為儲君妃,不出所料的話,王楚溪是個很合适的對象。
晏昭在翰林院任職,自上而下揣摩聖心,翰林院是個聽風是雨的好地方。景珏便也是想知道,這是空穴來風還是确有其事。
“天德皇帝在位方十年,殚精竭慮,體弱多病,幸而是位仁道之君,可唯有太子旭這一個兒子。”
晏昭皺眉,蕭回一向還算謹言,怎麽突然談起南梁朝堂事來?
“太子旭與我有些小仇怨。”
晏昭素來不與他談朝堂之事,蕭回想說的也不是這個,他輕笑道:“那位同我交換,送往朔北的質子不是他的親兄弟,不知道娶沒娶上媳婦兒?”
晏昭沉吟,“你可有中意之人?”
“怎麽,你要幫我不成?”促狹鬼笑問:“要是我中意的人與那王楚溪一樣的家世,阿昭哥還會幫我?”
“你且說來一聽。”
蕭回無趣地撇撇嘴,“沒有,沒有中意的人。”
晏昭目光深深,似是不信。
“等有了我告訴你。就是怕朔北與南梁相隔千裏,萬一我能回去,屆時人家連望一眼故土都望不見了。”
蕭回繼續嘆氣,在晏昭與自己之間看了看。
朔北與南梁同歸路不知何處,便是友人尚且不知來日,不知可悔否,惘論有情人。
他嘀嘀咕咕說:“還是不要遇見為好,中意之人不要遇見,不要中意為好,不然相思無益,悔之晚矣。”
相思了無益,悔當初相見。
晏昭以為他說的不對,相遇非人力所能及,鐘情若是力所能及,悔恨便也能及了。
悔恨不可及,鐘情不可及,相遇更不可及。
可見,若非良緣,相遇時就成孽了,等不及悔不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