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心向往之
心向往之
還道景瑤是為了給他們點顏色看看,這姑娘挨個給在座的斟滿酒,連她親哥哥也沒放過。
“祝君官運亨通,長樂無極。”
她像個塞上女兒一樣豪飲,一飲而盡。
塞上白名不虛傳,烈酒在腹中燒灼,熱烈香醇暢快至極。
而後,關清臉色酡紅,眼神迷蒙,一盞便有了醉意,景二公子……還不如他。
景瑤笑道:“二哥打小長在天都錦繡裏,沒有飲過酒。”
“景姑娘海量。”
“我長在浮雲城,小時候嬌慣,冬日肌膚皲裂,常要用粗酒搓身子,大抵是因為這個,酒量很好。”
晏昭:“所以今日是要以酒會友?”
哪裏是友,景瑤笑眯眯的,看着和陰沉沉的景珏不一樣,容貌相似,脾氣也像,卻是個外嬌內骜的。
她的家人為南梁戍邊,無數灼墨軍死于蠻人之手,質子卻在天都安逸逍遙,與質子交好的人還敢欺負她二哥?
想是蕭回也明白她話裏的意思,便說:“我去尋些清水來。”
省得輸得太難看。
酒桌上剩的兩個清醒的,晏昭瞧着她,不免有幾分敬意,敬景氏,敬灼墨,敬眼前的小姑娘。
不到及笄之年的小姑娘手指上有細碎的傷口,掌心略厚,虎口有厚繭,手指修長卻不纖細,連同她這個人一樣,有着塞外風沙琢磨的風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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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換質子才三年,她豆蔻年華時,和父親兄長在一苦寒之地,保家衛國。
“令兄長不及爾,吾等亦不及。”
景瑤勾起的笑意收斂,喜怒不定說:“我大哥比你們這些人厲害百倍,二哥若是長在父親和大哥身邊,也遠勝過我。”
晏昭想,這是無可解的,可惜景珏長在天都煙陽城。
他嘆了口氣,蕭回正提了茶壺來,當着景瑤的面往杯中酒裏兌清水。
桌上氛圍奇怪,他問道:“你們剛剛在說什麽?”
晏昭打發小質子的好奇心。
“木偶戲那日,你可知景二公子悅慕的是哪家的千金?”
“欸,你知道?”
“知道,是天都城僅次于皇室帝姬尊貴的女子。”
晏昭看着那醉醺醺卻還醒着的景珏,對景瑤說了句,“令兄長恐難如願。”
天都城世家林立,有底蘊深厚的,也有敗落的,蕭回不管不顧地問景珏,趁着他半醉好套話。
“你為什麽喜歡那個紫衣姑娘?”
他還知道悄悄看一眼二公子的妹妹,見她視若無睹後才敢繼續問。
“看戲你抱人家到牆頭是故意撩撥人心曲吧,那牆頭上真能看到嗎?”
景珏呆呆說:“能。牆裏秋千,牆外道,牆頭樹上能看到。”
這意有所指的話,叫景瑤也在意起來。
“二哥,你初見那位姐姐是什麽時候?”
“唔……”景珏的酒杯已經空了,他指尖轉着桌上瓷白的酒盞,癡癡笑着。
草原質子從善如流給他倒上酒,被他妹妹瞪了一眼後不得已續滿半杯水。
“兩年前我就見過她了。”
“兩年前……不打仗了,阿爹和兄長,還有瑤瑤,過年不回來。信中說,北陽關浮雲城的雪像鵝毛簌簌,一片白茫茫的,青山白了頭。天都沒有下雪,西北有多高多遠,隔着萬重山,興許登上更高的地方能望見。”
“就算看不見,看到北國的雪也行。”
景瑤怔然,眼眶酸澀,“二哥……”
“天都向北一望無際,我就找了棵樹,向上爬啊爬,沒有爬很高,可是浮雲遮眼,遠方沒有西北,低頭就看到了她。”
“荒蕪的廢宅院中她像鬼魅一樣坐在秋千架上,一下一下,蕩出牆外,裙角輕紗宛若……透明的夢。”
興許這就叫一見鐘情。
思念無處可望的失意人,和牆裏秋千笑的落寞人。
“今日來望星樓的路上我見了一叢開得極好的薔薇,想讓她看看。”
晏昭和蕭回在景瑤的目光逼視下飲了好幾杯,酒壯慫人膽,他們此刻也敢嘲笑景珏了。
“膽小如鼠!”
“懦弱!”
這自然是蕭回說的,他怦然拍案而起,晏昭神思還算清明,也站了起來。
“你與她恐是無緣,想帶她去看花要盡早去看,如此瞻前顧後,日後連花也看不成,豈不抱憾終身!”
景瑤先是一愣,旋即嗤笑,這倆人也不過如此,合着就這麽點酒量。
晏昭拉上蕭回徑直要走,走出五步才回頭問:“景二公子,花在哪兒,你不去,我跟阿回殿下一起去。”
打瞌睡的關清讓蕭回方才那一下拍桌子聲震到,擡起頭像跳屍一樣搖搖晃晃跟上來。
日頭西墜,餘晖鋪滿西邊的天,春日入夏,白晝漸漸拉長,離天黑還有一會兒時間,紅雲托着霞光向西游蕩。
景瑤左邊被關清拽着衣袖,右邊推着她哥往前走。
五人搖搖晃晃的影子拖了很長很長,追着頭頂的白鴿兒走走停停。
景瑤可算發現了,領路的人不認得路。
圍着望星樓附近轉了一圈,他們也沒有找到景珏所說的薔薇花。
蕭回靈機一動,“阿昭哥,你不是知道紫衣姑娘是哪戶人家的嗎,我們沿路找找看。”
這聰明勁兒用的正是地方,晏昭只是酒氣見風漲,一時腦袋糊住了。
靠着皇城宮闱西南西北方向縱橫的長街,比尋常街巷要寬上幾分,南梁朝堂上數一數二的名流大都住在這裏,不乏開國名臣之後。
流水的王朝,鐵打的世家,不曾衰敗的世家宅邸也在這裏。
“她是姓楚的世家女兒嗎?”
“是楚家的女兒,也是王家的女兒。”晏昭慢悠悠地說:“世家譜系我不是叫你背過,怎麽沒記住?”
幽幽的眼神掃過來,他伸手彈了蕭回一個用力的腦瓜崩。
“錦衣姑娘名叫王楚溪,父親是王氏子弟,早已逝世,母親是楚姓後人,尚在人世。世家之楚只餘了她母親一人,故自稱楚夫人,故而她的女兒是王家和楚家兩家的千金。”
“那景二還真是看中了個了不得的人。”
王楚溪姓什麽不要緊,世家不比當年,有所忌憚也不至高不可攀。
重要的是,王楚溪背負着誰的期望,怎樣的期望長大的。
景二公子會不會在她的期望之內。
“我也可以去邊關,像兄長那樣建功立業,做一個了不得的人啊!”
晏昭半醒半醉間抹了一把臉,說道:“我都十六了,還沒去過邊關,怎配做景家人……”
“可大哥能去,瑤瑤能去,數不清的灼墨軍阿叔能去,為什麽只有我不能去?”
“陛下說,戰場上刀槍無眼,倘有個萬一,好歹為景氏留下一條血脈,怎好叫我家滿門為國戍邊?”
“真的嗎?我知道啊,不是這樣的。草原來的質子整個都城都知道你是質子,景家留在天都的質子是我。”
他指着蕭回,又指着自己,緩閉着眼數道:“一個質子,兩個質子……你們都以為我不明白,是不是?”
晏昭很是意外地看向他,微醉散得差不多了。
景二公子知道自己的處境啊!
天都城的人果然心有七竅,玲珑剔透。
“到了到了。”
到了偌大的王府前,景珏跟個鹌鹑似的抱門前石獅子不肯撒手。
門童原還當是醉漢鬧事,定睛一看,總能認出來一二人。
只在門口逗留,尋常人驅逐了就是,這幾個人他不敢驅逐,可他們既沒有拜帖,看樣子也不打算登門,叫人摸不着頭腦。
關清依然拽着景瑤的衣袖,往她身後躲了躲。
醉酒的人可不是傻子,沒記錯的話,這裏離關大人的府邸也不遠。
他躲在人姑娘身後,很懂地說:“這麽堂而皇之候在人家門口有些孟浪了,這種門第很講究禮儀的,起碼要先遞拜帖,約定時間啊!”
他剛說完,眼睜睜看着景二公子從衣襟出摸出了一封帖子,送到了隔壁的楚氏府邸,整頓衣裳斂容,不忘禮數道:“家妹初到天都,因長于都城外,閨中無密友,邀貴府小姐一同觀花。”
景瑤:“……”
天都城的風水不養将軍,但能養一個粗中有細的好二哥。
南梁飽受戰亂之苦,流離者衆多,命都沒了,那些陳腐規矩更沒用了,故而這些年民風開放得很。
就算是他邀王楚溪去街上游玩都沒問題,可他竟然記得要好生保護她的名聲,用妹妹的名義邀請。
看樣子,他早就準備好了要用這招。
蕭回痛心疾首道:“呵,我們才是多此一舉!多管閑事!”
是了,景二公子缺少些勇氣,膽怯些,但也知道,悅慕心動這種事,他自己不行動,一切都會錯過。
“你們在人家門口鬼鬼祟祟做什麽?”
長街北道口,一中氣十足又帶着怨憤的聲音直沖關清而來。
晏昭向來光明磊落,自不會覺得這話是在說他。
景家兄妹從來不是那等鬼鬼祟祟的人。
質子殿下看了眼路盡頭,再看一眼躲到姑娘身後的關清,自覺讓出路來。
“大哥你真是愈發自甘堕落了,竟然敢将蠻人帶到自家門口來!”關沛将手中折扇一合,指着關清威脅,“你等着我去告訴父親,讓他來治你!”
蕭回心想,關二公子的偶發性眼盲之症該治治了。
這裏四五個人站着,晏昭和景珏分明是青年才俊,他總是能抓到最适合告狀的理由。
“這裏怎麽會是你家門口?”
牌匾上大大的“王”和“楚”可不是能瞎寫的啊!
關清的酒也醒了,唯唯諾諾道:“那個,再向西一條街就是關大人府上。”
天都城就這麽大,官宦人家大都類同,住一條街都不奇怪。
關沛已經疾步回家找他父親了。
不過片刻,四平八穩吹胡子瞪眼的關大人帶了一衆手持棍棒繩索的小厮,氣勢洶洶而來。
蕭回面色扭曲,“那是你親生父親吧?”
關清腦子還不清醒,聞此言竟捏着下巴思索,“其實我也懷疑這件事,可關大人沒必要替別人白養兒子,還是養我這種的,真氣出病來又無人替……”
真是孝子啊!
蕭回問:“那他為什麽這麽生氣?”
“上次跪祠堂偷跑出來,有三個月沒回去了。”
晏昭嘴角顫動,難以置信,他竟覺得關大人的氣勢應當更兇狠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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