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灼灼風華
灼灼風華
借椅子實屬是有些厚顏了,一層又一層的人牆擋在前,看不到但依然能聽到木偶師的唱詞。
關清一臉悚然看向兩紅衣,蕭回站得高,已然重新被木偶戲吸引。
前頭還有個漢子架着梳小辮的女兒在肩頭,逗的小女孩咯咯笑出聲。
肖似景二公子的姐妹倆,矮個的妹妹踮踮腳也越不過人潮,頓時蔫頭耷腦,大約是很像湊這個熱鬧。
高半個頭做姐姐的想了想,半蹲下來拍拍肩膀,示意她坐上來。
妹妹嘿嘿一笑,得意地跳上去,還沖他們做鬼臉。
小一點的姑娘看了一會兒膩味了,說要下來,順着肩頭正滑到姐姐的懷裏,低聲說了句,“……你太笨了。”
紅衣二人樣貌相似一看就是姐妹,姐姐抱着矮了一個頭的妹妹在懷,未施粉黛,眉目疏朗,風致清明,偏偏着紅衣,黑發墨眉,姿容平添姝麗。
唯有蕭回和關清相視滿目驚恐。
景二公子生得好,慣愛穿紅衣,廣袖勁裝時文時武,冷眸盯着人看的時候可沒有這樣的溫情,一張嘴更是刻薄。
沒想到!竟還是位美人!
但關清也發現了,什麽美人,這壓根就是桀骜驕矜的景二公子換了身衣裳!
他眉目陰沉看過來的時候,只能是景二公子。
本來和景珏相處就不算愉快,這會兒又碰上了,還讓他知道了這麽與衆不同的癖好,只怕景二更要找機會為難他。
關清不能一個人面對,他轉頭就在小質子耳邊低語,兩人一眨不眨地看着景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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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珏是覺得,他這副模樣絕對不會有人能認出來,看到死對頭的時候雖然想逃,但見妹妹高興,也就無所謂了。
可這兩人,到底認出來了沒有!
認出來了應該會嘲笑他,要是沒認出來……為什麽死死盯着他看!
景珏原就煩悶,這會兒被他們盯得額角直冒青筋,正要開口,兩夥人中間突然有道人影擋住了視線。
淡紫色浮金錦緞裙夜色下彌漫着冷豔又清貴的香氣,千金貴女豔羨地看着這兩夥人。
同窗的三位蓬勃少年郎和另一邊的一靜一鬧的姐妹雙姝,夾在中間的她什麽也沒有,沒人借椅子,沒人抱她看戲。
她踮了踮腳尖,還是看不到,失落地想還是回去好了。
燈火影處那高挑的紅衣陰沉沉地看了一眼毫無自覺玩樂的死對頭,心說這麽沒有眼力勁兒!
景珏偏頭和他妹妹說了句什麽,紅衣姑娘眨眨眼笑得很燦爛,然後到貴女旁壓低聲音說了幾句。
貴女眼眸倏然亮了,看一眼景珏,笑着點頭道謝。
景珏繃着臉走到她身邊,低頭說:“得罪了。”
外人看來是冷面紅衣姑娘用袖子墊着掌心,像抱自家妹妹一樣将女子抱起來,然後帶她攀上了道旁人家的牆頭。
景家人自小習武,景珏手腕用力,手指卻沒敢挨着人。
他現在又是女子裝扮,不會對這姑娘的清譽有影響,要是以後有人說閑話,他完全可以說是妹妹景瑤做的。
反正他們兄妹生得像。
唱詞裏唱着缥缈間往事如夢情難認,遠不如眼前這幕精彩,關清和晏昭竊竊私語。
“你說,景二是不是認得人家?”
“有可能。”
饒是再不通風月的都能看出來,紫色面紗後的姑娘紅了臉,好心幫人的景二公子紅衣太灼目,指尖蜷在衣袖裏不敢伸出來,膽怯至極。
貴女小姐的道謝聲飄到風裏,也不知道景珏聽到了沒有。
夜色如墨,星月皎潔,木偶戲才演了一折,貴女家教甚嚴,便要匆匆離開了。
景珏看不遠處貴女的侍從還在等候,望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關清是覺得,這比那老套神女襄王的戲好看,跳下椅子故意問二人。
“你們姐妹二人和景二公子真像,你們是景家的親戚?”
“不是親戚,我就是大将軍府的人。”
矮姑娘眯眼笑得像狐貍,說:“你知道景二公子?你們難道是他的朋友?”
關清被她笑的都不好意思了,他分明是在明知故問損人,經此一問卻不知道他們和景珏能不能算是朋友。
他腆着臉道:“姑且算是。”
景珏冷哼一聲,擺一副臭臉,不理會他們。
關清推搡着晏昭,晏昭無奈接過話來。
“我們和景二公子一同在學宮進學,有幾分同窗之誼。”
關清:“……”
同窗,最珍稀的關系,哪裏需要搬哪裏。
晏昭向來不是他們中最老實的一個,從來皎若雲間月,說得話分外使人信服。
一出戲中場,蕭回站得有些累了,回頭往下看就發現了四人莫名沉默。
他跳下椅子來,晏昭不動聲色遞給他一塊手帕把椅子擦幹淨。
“這是怎麽了?”
他心說,二公子穿女裝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他們怎麽這麽忸怩?
“方才那位……”
小質子還沒問完,景珏刷一下臉龐紅透到耳根。
關清心底啧一聲。
他不怎麽敢和景二公子打交道,不成想是個這麽純澈的人。
他妹妹先是怔忪看着蕭回的眼睛,覺着失禮後又瞪着烏黑如珍珠一樣的眼睛看着兄長笑,“二哥你不會真喜歡人家吧?”
“瑤瑤,閉嘴!”
景珏伸手抹了一把臉,涼涼地看她一眼,這是親妹妹。
因為初回天都,上巳節沒有好友玩伴,逼着哥哥穿女裝就算了,這會兒還要在仇人面前拆他的臺!
景瑤說:“真的呀!我許久不回天都,二哥都有心儀的姑娘了,走走走,這戲有什麽好看的,回家,我要修書給爹和大哥。”
……
兄妹兩人臨走時,哥哥還回過頭來以目光警告了他們一下,妹妹笑眯眯地跟他們招招手,“同窗哥哥們,再會!”
尤其向蕭回笑着眨了幾次眼,似乎是有幾分善意的。
蕭回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不太明白景三小姐的善意從何而來,又是什麽意思。
他不愛自找麻煩,将此事抛之腦後,反而是笑了笑。
“方才的女子是景二公子喜歡的人?有點像那個演神女的木偶。”
聞言,晏昭和關清齊齊看那人偶戲,戲班主的唱詞正到神女回應凡夫之情,惹得這凡夫惶恐難安,怕神女欺騙。
正是“執眷眷之款實兮,懼斯靈之我欺。感交甫之棄言兮,悵猶豫而狐疑。”
以蠻人質子的學問不一定能理解這句,懂個七七八八就不錯了。
他忽地生出感慨來,“真厲害,景二公子都有喜歡的人了!”
關清不服氣地哼哼着,有心上人怎麽厲害了?又不是賺錢做官名揚天下了,有喜歡的人才不厲害。
不過他希望,景二公子追美人的路最好坎坷些,少來找他們麻煩!
三月桃花說謝就謝,轉眼便到了科考放榜日。
天都城張榜日,榜下觀榜者入雀蟻,那些考生近親心急如焚,有的考生卻氣定神閑,還有些嚴陣以待的士兵守衛。
打從蕭回見過一次這盛景後,他就對這放榜日有種謎一般的期待。
怎麽說,哭哭笑笑鬧鬧,大悲大喜一日全看盡了。
南梁朔北的紛争剛剛平息的時候科舉放榜是最混亂的一年,有白發老叟氣絕身亡,而立之漢狀若瘋癫……
蕭回看別人只覺是在看百态衆生,輪到晏昭的時候他就有點害怕了。
阿昭哥才學毋庸置疑,可并不是有才之人就能仕途平步青雲的。
今日放榜,他去找人的時候不在房裏,打聽了幾次才知道晏昭在校場。
青衫少年騎射這一藝學得也不差,雖比不上出身武将世家的人,但也能說是百發百中了。
晏昭,不愧是上林學宮一衆學子的楷模。
與之相對的,蕭回,雖然讀書識字知禮,但學問這方面恐怕還比不上關清,至于騎射……大概就是敷衍了事吧。
質子殿下見晏昭沒有一絲不平靜,今日放榜,他寧靜只能是因為,他知道自己一定能中。
蕭回心下笑了笑,何等的自信啊,這會兒還來練射箭。
于是他也牽了匹馬,繞着校場跑了兩圈,彎弓搭箭,三箭正中靶心。
晏昭勒馬缰繩,回頭看他,沉穩又帶着些許探究。
蕭回笑了笑,彎弓搭箭,對準天上飛過的一只麻雀,雀兒驚得掉了幾根羽毛,依然在天空飛着。
他攤攤手,無奈道:“沒辦法,射藝不行。”
晏昭想,他當年說要教好小質子,不知道這算不算教好了他。
他下馬收回箭矢,問蕭回,“你要不要跟我下山去看榜單?”
蕭回牽着兩匹馬的馬缰繩,腳尖輕踢塵土。
“不然我來找你幹什麽,當然是想問你什麽時候去看榜。”
晏昭莞爾,蕭回不大懂這個榜單為什麽要去看。
一甲三名,傳胪唱名,若是人就在榜前,登馬游街,春風得意,人不在榜前,自有先行報喜的登門來。
沒有人來,那就說明是二甲甚至三甲榜裏的賜進士出身。
晏昭自覺并他非天賦之才,以他如今學識不至落第,卻也考不到一甲。
阿公前兩年不許他科考下場,說的便是這個。
“宦海沉浮,波折暗湧,再等兩年下場一試考個狀元,來日你犯下罪不容誅的大罪,好憑着南梁最年少狀元郎的名頭獲個罪不至死啊!”
阿公戲谑地說的這番話,卻是古來有之的。
晏昭想,那得是什麽樣的大罪,與叛國無異了吧?
再等兩年考上狀元也還是要參加吏部選官考試,晏昭想,考不考狀元倒也不打緊,早入仕早做打算。
至于為什麽要做官……他看了看蕭回,此刻心中并無唯一确定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