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三月初三
三月初三
三年後,杏花盛放,東風第一枝。
花謝花開,桃花樹下,三月初三。
昨日星辰昨日風,今朝有花有月影。
上巳節水邊祓禊者衆多,多情兒女趁着這日頰飛紅雲訴相思。
民間傳聞這一日還是西王母的生辰,要舉辦蟠桃大會。不過據晏昭所說,各地今日過生辰的神仙不盡相同。
西王母、真武大帝,還有軒轅黃帝誕辰都是這日。
總之是一位至高至偉的神明的生辰。
煙陽城的三月初三是個不小的節日,分不清楚祭祀哪位神仙,但也是個有各路神仙的廟會。
李花開杏花開,李杏謝,桃花開。
天都城北望,山中廟祠早早地就開始準備,不僅為了神仙生辰。
二月科考結束,天下讀書人聚在天都城中,不乏些名家之後,師從大儒的讀書人想借此機會魚躍龍門。
科考讀書是條路子,上巳節是另一個機會。
春日游,多得是千金小姐風流才子千裏姻緣紅線牽。
便是牽不着紅線,結識一二高門望族也是值得的。
君不見,前朝才子賦紅豆詩,得帝女青眼,薦官入仕,名流百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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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考落第,所作詩賦能被人賞識,宦途仍不可限量。
入仕的路被世家權貴牢牢把控,走這條路的也不乏博學之士,無可指摘。
上林學宮學子多是官宦之後,不缺路子走,只看他們何時獲得授業先生首肯離開學宮,稍稍寒門出身的,只好走科舉的路了。
而草原來的質子,到了年歲還無法歸國,皇帝就該給他尋個養人的閑職,好過他吃白飯挖空心思想回去。
十五六的少年多少知道些道理,卻還不到入宦海沉浮的年紀,尚可再恣意兩年。
于是這上巳節街上往來的大半都是白衣少年,春風樓上憑欄倚望,穿街熙熙攘攘的人群個個揚着喜意。
“阿昭哥,溫大儒直到今年才肯讓你下場一試,可我聽其他同窗說,他們父親做官的,都幫他們找好去處了。”
少年扒着春風樓朱漆欄杆向外探出身張望樓下摩肩接踵的行人,興味盎然地瞥向街頭巷尾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風拂過少年臉龐,露出一雙含情目,日光傾瀉下的一抹藍淺淡許多,平添孤傲漠然,偏生得一雙薄情眉,寡義唇,溫柔又冷清。
一開口原形畢露。
“你想做官,為什麽不讓大先生幫你,你自己考,就算能考中狀元,不是一樣當官?”
“若是憑着阿公的名望,卻無真才實學,來日入官場仕途,誤了無辜百姓,豈不是抹黑了阿公?”
晏昭不是出身世家貴族的公子,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溫大儒弟子的身份。
阿公年事已高,晏昭不想他再為這等瑣事煩心。
“科考的明法、明算、時務策、雜文等都不是白白出作考題的,下場試一試,若是沒有為官的才能,我好另謀他算,省得誤國誤民。”
“可我聽說,進士及第也做不了官,還得通過吏部的選官,這個要是無人推薦也不行的。”
“到時候就找能相中我的伯樂。”
晏昭含笑看着蕭回,他前途未蔔,小質子更甚于他。
三載已過,朔北草原的那欽大君年近不惑,遲遲未立王儲。
馬背上的人能活過半百之數便是騰格裏天神的恩賜了。
聽聞大王子骁勇,二王子多謀,南梁諸多人臆測,大君是在這二人之間拿不定注意。
更有甚至,暗暗盼着朔北因王位之争內鬥。
無論如何,草原這股争權奪勢的風沒有吹到天都城質子殿下的身邊,沒有人會相信長在錦繡天都一事無成的瘦弱質子在那欽大君的王儲候選人之列。
而蕭回呢,摘花采蓮偷果占星,無一不樂,總之,就是不務正業。
如今在春風樓上和晏昭針砭時弊,談古說今還是一心向着南梁人。
樓下酒旗招搖,遠處樂聲忽近忽遠,蕭回抻出去的姿态有些累了,轉身倚在欄杆上,無聊地發牢騷。
“關清說辰時神娘娘的轎子就會從這裏經過,怎麽鑼鼓聲近了又遠,還不到人影?\"
晏昭豎起耳朵聽了聽,确實是走遠了。
“興許今年不從北直街過了……”
不曉得質子殿下聽沒聽到,看不到神辇的低落神情只有一瞬,他又被旁的東西奪走了目光。
“快看那個!”
晏昭順着他的注目看,原是打南安郡來的一個演木偶戲的班子。
戲班主是個小老頭,舉着杖頭木偶在人群的頭頂來了那麽飄逸的一段,立即成了人群的中央。
蕭回看那白衣勝雪宛若神明的女偶起舞,那藍衫正衣冠的男偶向背,小老頭身後跟着幾名徒弟。
男徒弟唱“子之湯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無望兮。無冬無夏,值其鷺羽。”
唱詞不新鮮,毛詩已唱了千百年,古來癡情者比比皆是,木偶戲也不新鮮,布袋、提線、鐵線的,南梁都城的百姓不是這般沒見識的人。
傀儡戲,無非是故事話本套了件人偶衣裳。
這不,春風樓走了晉開陽一個說書先生,來了兩個,争場子,不稀罕。
可架不住少年人稀罕。
蕭回更是頭一次見,眼珠子不敢轉,巴巴地望着,估摸着心裏在盤算打聽何時何地去看了。
“喲,這是同行!”
蕭回都不往旁邊看就知道這吊兒郎當的是誰,反駁道:“不算同行,人家又唱又演,傀儡戲很明顯比說書要難很多很多很多。”
關清提腳就踹,小質子目不斜視往邊上一躲。
沒踹到,踹一腳也出氣了。
“這倒是個好辦法,改日我問問師父,看我們說書先生這行,能不能加個角兒。我來講,我來唱!”
蕭回瞠目結舌,竟無言以對。
虧得晉開陽沒聽到這話,不然恐怕關清要被掃地出門了。
“你們倆想看這個嗎?聽說今晚就在東街橋頭演,他們來得有些晚,明日廟會就散了。”
關清不問蕭回,直接問晏昭。
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質子對晏昭言聽計從起來。
好在晏昭點了頭,說:“等下面的人散散再去。”
“啊,那肯定就晚了,搶不到好位子了。”
晏昭權當沒聽到這句,又加上句,“不準看哪裏人多往就哪裏擠。”
蕭回想也不想就答應了。
這是三年前上元燈夜留下的遺患,小質子被人潮沖散,差點被人踩到,燈會散了都沒找到回家的路,窩在原地凍了一晚上,怪初七那日祭星沒看到三星。
小質子今年十六,天都城所有角落都去過,再不會迷路了,仍對他阿昭哥的關心十分受用。
夜幕四合,天街行人散去大半,不擁擠,依然熙熙攘攘。
蕭回戴上帷帽,和晏昭關清先到面攤上吃過飯,沿路順着賣小食的路走過去,過東街,走橋頭。
不出所料,各家搬着小杌子來看的已将橋邊四周圍了兩圈,站着的看客又是兩圈。
十六歲抽條的少年個子不矮,可要從人縫裏看那丈高的木偶戲,委實需要隼目鷹眼。
蕭回踮起腳往前看,鼻間嗅到的頭油味、酥餅味、河腥味、汗臭味混雜在一起,構成一種詭異的煙火氣。
忽地有風穿過人群縫隙,帶來了縷縷香粉氣。
無法形容的氣味,只不過和市井人氣半點不契合。
他這裏已算是人群外圍了,找了一圈只見到了跟他一眼踮腳的關清,沒有找到晏昭
蕭回急了,皺眉走到關清身邊,問:“阿昭哥去哪了?”
人聲嘈雜,關清沒有聽到。
蕭回大聲用力問:“晏昭!去哪裏了!”
興許是他聲音太大,惹得本來亂哄哄的人一瞬安靜下來。
樹影漏月光,燈影拉長人影,靜得可聞風動。
短巷長街,人影絕處,闌珊燈火伫立着的青衫公子,手中搬着一把椅子,愕然眨眨眼。
關清鄙夷地看他一眼,回頭說:“那不是去給你找墊腳椅子了!”
蕭回:“……”
看到了,就不用再說一遍了吧,好像只有你長了嘴似的。
人群繼續看木偶戲,他們身旁卻傳來一聲低笑。
和前頭看傀儡戲叫好的笑聲截然不同,蕭回确定這人就是在笑他。
聽起來是位姑娘,他尋聲看過去,又聞到了不屬于平頭百姓的香。
一位介于碧玉桃李之年的女子,雪青色長裙,錦緞上繡了纏枝花,挽矮髻,珠翠琳琅,戴同色面紗。
出身不凡的世家貴族女子。
就是這位貴族小姐剛剛笑出了聲。
但蕭回的目光不在她身上,而是透過燈影水聲看到了……紅衣女鬼。
那紅衣女鬼仇視地看着他們三人,蕭回艱難地吞了吞口水,晏昭匆忙走過來問他,“怎麽了?”
“沒怎麽……”
沒怎麽就還是怎麽了。
晏昭只看到了貴族姑娘,施禮後就算打過招呼了。
倒是關清吓得向後跌了半步,驚恐地躲到晏昭身後,這角度不合适,所以他決定和小質子一同站上高椅。
“你是不是也看到了?”
“景二公子模樣的紅衣小姑娘,是吧!”
蕭回和關清分享他的驚悚。
哪料關清搖搖頭,面色如紙道:“是兩個,和景二一張臉的紅衣姑娘!”
晏昭聽了也看過去掀了掀眼皮,竟無語凝噎。
紅衣姑娘中矮一點的那個朝他們走來,還問晏昭,“你從哪戶人家借的椅子?”
“不是借,是賃,再去也是賃不到了。”
晏昭稍有些羞愧,周邊人家都不喜不認得的人登門借物,尤其是這麽亂的木偶戲,借了很多壞了丢了。
晏昭使了銀子,給蕭回賃來的。
紅衣小姑娘有些失望,同她一起的另一位紅衣怒視三人,不發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