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觀星祭辰
觀星祭辰
“葉子牌是什麽?”
“是一種游戲,這副牌是六人玩的。”關清數了數在場的幾位,算上小質子也才六個,可他明顯不會玩。
“你們等一會兒,我找人代替我就行了。”
宮內妃嫔之間常有許多新鮮玩意兒,葉子牌他不會,在宮裏待了那麽久的春喜應該會。
春喜連番推辭稱不合規矩,尤其是見到一桌上聲名遠揚的齊監正和德高望重的溫大儒,更是覺得逾越。
還是溫大儒說:“你坐下帶着阿回玩幾次,把他教好了,等他學會了,再說規矩不規矩的。”
春喜這才依言跪坐應下。
六人的葉子牌,三人一組論輸贏,關清和晉開陽、溫世平一起,齊行之和晏昭、春喜一組。
牌面才拿到手,蕭回扒着牌面問晏昭,“能贏嗎?”
春喜給小殿下解釋,“這個是要湊搭子的,看誰的搭子先湊成,誰的搭子更難湊,誰的搭子更大,根據搭子比輸贏的。”
言外之意就是說,輸贏要看牌技。
在座幾位的老人家他不好評判,貪杯嗜賭好吃三毒俱全。
關大公子素來混不吝,春喜沒想到的是晏昭公子竟會玩這個。
傳聞說溫大儒寫過一篇《葉子戲賦》,晏昭是他一手教出來的,春喜對他的牌技也不意外了。
他不意外晏昭,晏昭卻意外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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質子殿下看不懂,自然看不出不顯山不露水的小太監牌技有多好。
葉子牌算不上多需要智慧的東西,但六人之間,籌算謀劃也不容易。
蕭回拿着牌,實則出牌的人是春喜,每次慢吞吞地要其餘人等他,蕭回不好意思,和春喜換了位置,将牌全給了他,在旁觀戰。
過兩輪春喜和晏昭贏了兩輪,小質子依然沒明白這是什麽規則,或可說,他一開始就看不懂牌面的圖案。
蕭回腿有些麻,站起來到晏昭和齊行之身後看了看,好半晌才指着晏昭的牌說:“畫了三枚銅錢的是什麽意思?”
春喜和齊行之幽幽看過來,晏昭無可奈何,将畫了三枚銅錢的牌打出去才給他解釋。
“是三筒。”
“這張寫了福字的是什麽?”
晏昭目光幽深,只得将這張牌再打出去,略有些悲催,“我等會兒跟你說。”
不需等會兒了,晉開陽樂呵接了,道:“贏了!”
蕭回沒明白,還要再問,春喜忍不住碎碎念道:“小殿下,你其實是對手派來的細作吧!”
齊行之:“去去去,去看他們的牌,問他們去。”
關清和溫世平齊齊将牌往桌上一扣,不給看!
蕭回以為自己做錯了事,乖乖回到春喜身後,低聲說:“我不說話了。”
他如此乖覺,惹得牌桌上六個人都有點負疚感。
“阿公寫過一篇《葉子戲賦》,回頭我寫下來給你看看,規則簡單,也沒什麽好玩的,玩物喪志。”
晏昭邊說邊将關清和溫世平扣在桌上的牌混到中間,打散了沒有結束的牌局。
溫世平在他目光中口不對心親口蓋章說:“阿昭說的對,玩物喪志。”
您先前可不是這麽說的!
溫大儒開口,晉開陽忿忿撇胡子,自個兒寬慰自個兒。
“哎,這局我本來能贏的,看在我徒弟的面子上,是讓給你們了!”
齊行之笑:“正該如此,不然以你這把年紀,怎好去欺負十多歲的小孩。”
牌沒有打成,又回到酒上。
“乖徒兒,和你這兩個同窗一起去,把師父院裏的酒挖出來,別偷喝啊,給你這兩位前輩倒滿。”
關清心裏捋了捋,嘿,師父來偷酒,沒偷成,這會兒倒好,還賠上了他那些陳釀,虧大了!
老頭子這半年來時不時把酒挖出來看看,再悻悻埋回去,自己都舍不得解饞,不知原打算什麽時候喝的?
關清從前問過一回,晉開陽戲言回答:給我乖徒娶妻送聘也行,生子滿月酒宴可也。
結果今天就要出土開封了。
關清戲道:“不是說等我娶妻生子才開壇的喜酒嗎?怎麽要便宜三個老酒鬼?”
“少貧嘴,真到你娶妻生子,還怕少了好酒,屆時怕你看不上為師的粗釀。”
“別哄我,我那個爹可不會給我準備聘禮好酒,師父你就是摳門兒!”
關清從桌前跳起,三五步到門外,招呼蕭回和晏昭一起,臨走做了個鬼臉,不忘損一損晉開陽。
“師父摳門兒精!”
晉開陽面不改色脫下鞋,看都不看扔了過去,正砸在關清的背後。
正月才冒頭,街上大都是走親訪友的閑散人,沒有長輩陪同的四個少年一人抱兩壇酒,叫外地來尋親訪友的人贊道:“天都年少足風流,長街徑取飲千酒!”
天曉得,豪飲的少年關清回去的時候,托酒壇底的手指頭還勾着一只臭鞋。
一日複一日,日日閑醉客。
浮雲盡忘時,天地如逆旅。
望星樓不望星、不放鴿,惹得太史令來說了幾次,齊行之煩不勝煩,索性扔了本書給蕭回。
“你去,觀星放鴿的事都交給你。”
蕭回不敢接,問:“要是我看錯了天時怎麽辦?”
“天意無常,非人力所能及,錯了有什麽打緊的?”
聽起來南梁的司天監連個天氣陰晴都報不準,沒什麽存在的必要。
蕭回和晏昭關清夜夜守在望星樓樓頂,等着星辰滿天或是輕雲蔽月。
“東之極,辰者,日月之會,鬥建所指也,天下皆春。”
晏昭将齊行之給的《星經》中所記載的一段讀出來,觀天頂偏東的位置,北辰星列于北鬥之勺。
“鬥是說北鬥星是吧?”
蕭回喜不自勝,不等晏昭回他忙問春喜,“今日是初七?”
春喜垂着眼眸,手指掐着算過才敢确切說:“是初七。”
跟着酸儒、神棍、說書先生待了才幾日,一時間竟搞不清楚今夕何夕。
知道今宵初七,春喜腦海中又些遙遠到漸蒼白的記憶。
從沒有離開過天都城的關清不會知道,沒有去過朔北邊境的晏昭也不會知道。
“這是草原的習俗吧?”
春喜大概有些印象,每年初七的晚上是不用擔心蠻人夜襲搶掠的。
蕭回當然不會知道春喜的記憶是這樣的,他興致高昂地搬來水盆、鏡子還有供桌。
像是還要找什麽東西,晏昭問他,“還要什麽,我們幫你找。”
“香爐、香草,還要一盞明燈,又些祭品就更好了。”
晏昭思索片刻,這幾樣東西望星樓裏都有,不難找,問過齊行之後自去取了。
關清問道:“這是要幹什麽,祭祀誰?”
“星辰,天上的星辰。”
蕭回将供桌擺到望星樓西北角,點燃香草明燈,擺上倉促找來的糕點酒水祭品,并将鏡子和水盆放到桌上。
小質子跪在桌前插香叩頭,揚着笑意招晏昭他們過來看。
水中星辰倒影璀璨奪目,滿天星鬥昭昭,皓月清晖瀉一地玉色,鏡中泛着風的漣漪,枝葉搖晃,東風拂春。
關清啧了一聲,不情不願上前,還是不明白小質子想讓他們看什麽。
“天上的北鬥星、北辰星,還有古爾本敖敦,都能從水中看到的話,這一年無論走到哪裏都不會迷失方向,還會走運,這是敖敦說的。”
敖敦在朔北話裏就是星辰的意思了,古爾本敖敦直接意思是“三顆星”。
蕭回不知道伴随着月亮東升西落的三顆星在這裏叫什麽,博學的晏昭說:“古爾本敖敦,應是伴月三星,可測時記時。”
“阿昭哥你怎麽什麽都知道,敖敦也是這麽說的!”
關清扯起唇角敷衍地呵呵一笑,你阿昭哥什麽都知道,可敖敦又是哪個?
小質子的眼中盛滿天上星辰的光華,跪坐在地上仰望晏昭的時候滿是尊崇。
“敖敦是朔北年紀最大的人,繼承了她父親的馬和羊,在戰場上不輸任何勇士,還屠過好幾只狼,生育了四個孩子,傳說她親眼見過天神,是朔北最有智慧的人。”
關清想象不到一個跨馬能殺敵砍狼,下馬能生兒育女的女子該是什麽樣的。
南梁不及前朝大齊風俗開放,雖不至于女子足不出戶,但仍是以安居內宅賢良淑德蕙質蘭心為榮的。
連年征戰,尋常女兒家便也沒了不許出門抛頭露面的規矩,可嫁出去的女兒更是潑出去的水,分不到家族財産。
關清想起師父的話本中前朝再往前,并非沒有空前的女子行商習武,至高者垂簾聽政都不在話下。
小說書先生想,他得走出去天都城看看,不然這一生豈不無趣?
“關大公子能看到水中星鏡中月嗎?”
“沒有,看不到。”
關清草草瞥一眼,說:“我又不是你們朔北的,不需要靠天上的星星看時間認方向。等我學好了技藝,學些武藝傍身,來日離開了天都城,方向和時間有什麽打緊的,走到哪裏算哪裏,那叫一個潇灑自在!”
蕭回說不羨慕是假的。
晏昭微微俯身看向水中,稍離遠些側身堪堪能将星辰攬入眼底,也覺得關清的話更有道理。
他用不上星辰的指引,更相信少時立志,事無不可者,但尊重質子殿下的習俗。
哪知道小質子讓他們這麽一說,想起來他還不知何日才能離開天都城,便也沒有了觀星的心思。
“啊,這麽說來,以後都不用祭星辰了,天都城內總不會讓我迷了路。”
他掰着手指頭算,過了年算十三歲,到三月恰滿一年,是他到天都城的頭一年。
望星樓的占風铎輕響,夜空下漂浮的塵埃落入盆中的水裏,風吹起陣陣漣漪。
蕭回從水中倒影裏怎麽也找不到伴月三星。
輕雲蔽月時,他伸手攪入水中,弄亂了盛着風月的水紋,模糊了星辰和一切,卷走如水的光陰。鏡中月一瞥匆匆,少年初生蓬勃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