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弘元十一年的最後一天,也是“乾元”這個年號使用的最後一天。
天子薨逝,改朝換代,也不過是一夜之間的事。
東宮繼位,選定年號,尊祖母高太後為聖慈太皇太後,母親薛婉櫻為聖母皇太後,加封長姊鹹寧公主為鹹寧長公主,遵照先皇遺命,以太傅郭淹,丞相薛琰及皇太後共同議政。
新帝又聽從先皇的遺願,将郭淹年僅十二歲的長女郭呈冊封為皇後,等到郭呈屆滿及笄之歲,再迎娶新後入宮。
天家不比尋常人家,向來以日代月,二十七日即除服。
春來萬物複蘇,新草露出嫩芽。
薛婉櫻站在廊下,看着幾個小宮人嬉笑打鬧,不知怎麽就笑了起來。
一切舊的都将會逝去。天子可以倚仗威勢,肆意妄為,但一旦死去,失勢,也在不會有人想起他。
或許是有的——
塗壁端着漆盤上前,見了薛婉櫻,搖了搖頭。
薛婉櫻會意,看了一眼漆盤中放着的已經半冷的燕窩羹,笑了一聲: “太皇太後今日心情如何”
塗壁身上頗有一種多年媳婦熬成婆的快意,一連輕笑了兩聲才道: “弘徽殿中今日又杖責了兩個宮人。”
薛婉櫻并沒有問為什麽。天子不過而立之年就溘然長逝,高太後白發人送黑發人,失去了自己畢生的倚仗,變得越發易燥易怒,動辄打罵宮人,更時常在夜半時分讓宮人将李沅叫到弘徽殿,一哭訴就是一整夜。
幾回下來,李沅難免精疲力盡,有時就會向母親薛婉櫻抱怨這一點。
塗壁壓低聲音,不知怎麽就說了薛婉櫻一嘴: “娘娘是知道太皇太後向來對您有成見的,為何,為何卻不攔着陛下去見太皇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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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移事易,薛婉櫻花片刻的時間才反應過來,塗壁口中的“陛下”不是躺在皇陵中她早已冰冷的丈夫,而是她的兒子。
薛婉櫻略一擡頭,笑道: “那畢竟是她的親孫子,我又要如何阻止他們祖孫相見”
塗壁哽住了,一時間無法接話。
她總覺得薛婉櫻在權力場上的表現太過消極。
從前也不是沒有女子執政的事,可芈八子,呂後之流,哪一個不是雙手沾滿鮮血,才能守住手中的權力雖說眼下高家成不了什麽大氣候,可李沅畢竟是太皇太後的親孫,太皇太後在禮法上遠比薛婉櫻對李沅更有影響力。在這節骨眼上,薛婉櫻卻不搶先把控住弘徽殿,任由太皇太後胡鬧,今日為高家兄弟要官,明日為高家子孫要財,簡直成何體統。
薛婉櫻卻像是對她心中所思毫無知覺,默片刻,輕聲道: “稚娘呢”
塗壁低聲答道: “公主仍在為先皇謄抄經書。”
薛婉櫻扶着欄杆,在心底嘆了一口氣。
先帝去世後,薛婉櫻其實曾和女兒促膝長談過一番。
相比母親堅決反對鹹寧和周玉明的婚事,薛婉櫻還是更希望女兒能夠找到自己真正的幸福。畢竟當年女兒對周玉明的情意她是看在眼裏的,也因此她一向十分熱衷于促成這門婚事。
但鹹寧卻拒絕了她。
先帝去後,薛婉櫻并沒有搬入歷朝歷代皇太後居住的仁壽宮,那是屬于姨母的地方,薛婉櫻暫時還沒有做好準備成為仁壽宮的主人。
但鹹寧日漸長成,顯然也不适合再與她同居麗正殿。
薛婉櫻曾想讓女兒住到仙樂殿去,那裏曾是武帝為愛女仙樂公主專程修築的宮殿,離麗正殿也只有數步之遙,但鹹寧卻主動向她提出,她想要出宮開府。
按例,公主向來是出降之後才能開府別居。鹹寧的公主府自多年前就開始修建,到如今倒是建的七七八八了,但薛婉櫻憂心女兒尚且年幼,于是勸女兒再在宮中留一段時日,等到公主府收拾好了再說。
薛婉櫻從自己的沉思中回過神來,看向塗壁,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輕聲道: “我伯父又遞了什麽消息給我麽”
塗壁搖了搖頭: “丞相求見娘娘一面。”
薛婉櫻略一思索,拒絕道: “你就說本宮病了,暫且不宜面客。”
薛琰找她是為了什麽,薛婉櫻其實是知道的。
當年先帝為了讓薛家站在自己那邊,支持周太後別葬于大慈恩寺的事,曾向薛臨之親口許諾,要将薛臨之的女兒慧娘立為太子妃,但過後這件事就耽擱了下來,先帝臨死之前又撐着最後一口氣,當着衆人的面要兒子迎娶郭淹的女兒。
薛家自然是大為光火,可一來先帝遺命不得不從,二來先帝當年和薛家的那些勾當總是上不得臺面,說不出口來。薛家父子自然希望薛婉櫻出手,勸說兒子,讓李沅改立薛家女為後,以此鞏固薛家在朝中,在後宮的利益。
但他們顯然忘了,薛婉櫻本人的利益和薛家并不完全一致。
塗壁擡起頭,看了薛婉櫻一眼,又迅速地低下頭: “還有郭相公。郭相公在麗正殿前站了有一會兒了,他讓我轉呈娘娘,如今先帝西區,太皇太後是陛下的祖母,也是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理當住到仁壽宮去。”
薛婉櫻笑了起來: “這是借太皇太後的名義,成日給我找不痛快啊。”
“不必理會,讓他在那兒站着吧。”
初春時節尚帶着一點暮冬殘餘的寒氣,薛婉櫻攏了攏自己身上的藕色披風,朝塗壁擡了擡下巴: “備車。”
塗壁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卻還是忍住了。
*
薛婉櫻到清平觀的時候,甄弱衣竟然不在自己的屋子裏。
問過觀中的女冠子,薛婉櫻才知道,原來這小娘子是帶着觀中那群年幼的女孩去外頭采青了。
倒也沒有離道觀很遠,薛婉櫻從清平觀後門走出去,又走了大約近百米就看到了甄弱衣的身影。
遠遠地,她抛了只酒杯到流淌的溪水裏,告訴女孩們,這就是流觞曲水。
薛婉櫻走過去,輕輕地捏了捏她的臉: “你啊,誤人子弟。流觞曲水怎麽是這樣的”
甄弱衣聽到她的聲音,愣了一下,回過頭興高采烈地牽住她的手,笑着對那群女孩們眨了眨眼睛, “看,我給你們找了位女先生來。”
薛婉櫻挑了挑眉: “教什麽”
她的肌膚帶着一種釉質的白,笑容淺淡,卻又無端生出萬種風情的美。
甄弱衣忍不住伸出手,偷偷地撓了撓她的掌心。
薛婉櫻瞪她一眼,幹脆拍了她一下。
仆婦折返清平觀中,取來了那把薛婉櫻送給甄弱衣的綠绮琴。
薛婉櫻提着裙擺,席地而坐,就着爛漫春光,彈起了一首《陽春》。
餘音繞梁,一曲終了,甄弱衣先捧場地鼓起掌來,又被薛婉櫻瞪了一眼。
女孩子們初見薛婉櫻,見她氣質清貴,容貌不俗,一時間都有些拘謹,甄弱衣幹脆揮手讓她們回去,自己則慢吞吞地和薛婉櫻走在後頭,推開兩扇木門,走進自己住的小院。
薛婉櫻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自己帶來的兩個婢女,随口道: “你們都到前面去,替我為姑母上一柱香吧。”
兩個宮人“喏”一聲,依言走開了。
兩個宮人一走,甄弱衣立刻笑着撲到薛婉櫻身上,攬住她的腰,輕聲道: “阿櫻,我好想你。”
薛婉櫻“嗯”一聲。
甄弱衣哼哼兩聲,非常不滿地看着薛婉櫻: “每次都是我主動,是我主動抱的你,也是我主動親的你,還是我主動說的我喜歡你。”
薛婉櫻笑了一聲,不知怎麽神色有些古怪。
甄弱衣鼓着臉頰,更生氣了。
薛婉櫻卻猝不及防地傾身靠近她,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個綿長的吻,唇瓣相抵,等到這個吻終了,她輕輕地咬了一口甄弱衣的下唇,嫌棄道: “你那也叫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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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兩個劇情點吧, 2萬字左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