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天子抛下這句話後,就不再說話了。
他的眼睛始終看着薛婉櫻,像在期許着她對此說些什麽,但薛婉櫻卻始終不說話,于是最後天子也惱了,負手站在大殿中,帶着一股陰沉沉的氣息。
滿室鴉雀無聲中,高太後扭頭,剜了一眼站在一邊一言不發的薛婉櫻,重重地哼了一聲,而後也不管兒子,徑自拉着高淑妃登上車辇,向弘徽殿的方向行去。
天子深深地凝望了薛婉櫻一眼,走到她面前,伸手按上她的肩頭。甄弱衣一驚,抱着小公主就要跟着上前,卻被天子一聲低喝止住了:“都下去!朕有話要和皇後說!”
薛婉櫻終于擡起頭,看了丈夫一眼,但須臾又垂下臉,伸手捋平發皺的裙擺,聲音雲淡風輕,仿若剛才那一巴掌只是衆人的臆想,“陛下有何賜教?”
一瞬間,所有湧到喉嚨尖的話又被堵了回去。天子有些洩氣,在大殿裏梭回了幾個圈,才又背過身,看向妻子,聲音裏終于帶了一點氣急敗壞:“薛婉櫻!朕這些年來待你還不夠好麽?!”
她微笑的時候帶着面紗,沉默的時候帶着荊棘,無論如何,總是不可接近的。這個認識讓天子感到憤怒,還感到一絲的羞惱。
薛婉櫻不答他,而是問道:“陛下覺得靈均的傅姆說的是實話麽?”
天子被這句話噎了一下,移開眼睛,沉聲道:“你從前不是一向和蘭芝相處得極好的麽?怎麽憑奴婢的幾句胡言亂語就改了心意?”
薛婉櫻不說話,一雙眼睛沉靜得令人心慌。
天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語氣不知怎麽變得有些急躁:“一個妾而已!妾如奴婢!值得你如此大動幹戈,甚至沖撞母後麽?”
天子将手中攥着的佛珠扔到地上,低喝一聲:“你要留着弱衣在你殿中解悶,朕說什麽了麽?”
說罷,他一拂衣袖,向殿外走去。方玉忙不疊跟上。
薛婉櫻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他對她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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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恍然想起多年前納珠死前可怖的模樣。一個背主、爬上龍床的奴婢,他替她清理了,于是她的手仍是幹幹淨淨的。只是心裏留下了濃郁的陰影。
天底下所有的人都覺得薛婉櫻已經得到了一個女人能夠得到的所有東西。可她就是覺得不快樂。可她為什麽不快樂?到最後薛婉櫻覺得自己都回答不上來這個問題。
路過廊下,甄弱衣正抱着小公主。初秋露重,她怕凍着初生的嬰兒,小心地将孩子護在懷裏。采桑勸她到屋子裏去,她卻不肯。天子的眼神和她交錯的剎那,猝不及防從她眼裏看到了那麽一點戒備。
……
天子走後,甄弱衣才快步走進殿中。入目是薛皇後背對着她,跪在地上的身影。太陽漸漸大了起來,熾-熱的光線幾乎晃得人睜不開眼。甄弱衣沉默片刻,将小公主小心地交給了一旁的采桑,自己則上前“嘩啦——”一下,放下了兩邊的竹簾子。
殿中突然就變得昏暗了起來。
竹簾巨大的影子照在薛婉櫻臉上,她有半邊的身子都被黑暗吞噬了。小公主被乳母抱走,喂過了奶,才又送回了甄弱衣手中。
說來奇怪,甄弱衣不是一個喜歡孩子的人,和薛美人之間更是只有怨,沒有恩。片刻之前,對天子說的那番話幾乎只是出于一種本能,不願讓高淑妃得逞……也不忍讓薛婉櫻難過。
她恍然發現,自己在某個瞬間,已經對面前的這個女人生出了一種天然的信任。這并不容易,倘若甄弱衣是一個容易相信人的人,那麽她就絕活不到如今。
她抱着小公主,輕輕地哼起了家鄉的民謠。在她還非常年幼的時候,她常常苦夏難眠,照顧她的下人就一邊哼着小調,一邊喂她一口冰鎮的蓮子羹。
她幹脆抱着小公主席地而坐,任憑寬大的雀尾妃服的裙擺鋪在地上。她貼近薛婉櫻,低聲道:“小公主還沒有名字呢。”
薛婉櫻終于從陰影中擡起頭,深深地望了一眼正在酣眠的小女嬰。
片刻後,她說:“她的母親以生命為代價,才終于生下了她。”薛婉櫻說着,輕輕地撫上女嬰柔軟的胎發,“就叫‘蔓吧,願她能像野草一般生生不息,強健平安地長大。”
不知是否為了迎合薛婉櫻給小公主取的名字,兩日後,天子給小公主的封號定為“和安”。
所以這個女孩的名字叫“蔓”,封號是“和安”。她一出生就沒有了母親,父親也不見得能依靠,但也同時地擁有了兩位母親。
而甄弱衣許多年後回首,發覺這個小小的女孩,成為了她和薛皇後衆多羁絆裏,重要的一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