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甄弱衣幾乎是立刻就問道:“皇後何在?”
那宮人轉向她,唯唯諾諾的道,皇後此刻正在産室外守着。
甄弱衣皺眉,幾乎是即刻就诘問道:“既然有皇後坐鎮,你還有什麽好慌張的?”
那個跪在地上的宮人聽到甄弱衣的話不由漲紅了臉,支支吾吾了半天。只能說:“奴婢沒有生育,見了血,難免慌張……才想着……”
“想着什麽?”甄弱衣銳利地發問,幾乎是瞬間就堵死了那宮人的說辭。
高太後在她旁邊不悅道:“好了,瞧一瞧你那咄咄逼人的模樣。人家正生孩子呢,你哪來的那麽多話要問?”
高太後說完還不忘接着擠兌她,“你又沒生育過,自然是不知道其中的兇險。”
一旁沉默良久的趙婕妤終于開口,輕聲附和:“太後娘娘說的是。”她的聲音太細微,全然沒有往日和甄弱衣針鋒相對時的尖銳。甄弱衣自然不可能覺得趙婕妤這是改了性子,打算重新做人。唯一的可能便是——她心中有鬼。
甄弱衣擡起頭,恰好看見露水沿着屋檐一角滴落了下來,砸在回廊邊上的木質圍欄上,發出了一聲響。趙婕妤非常含蓄地道:“只是皇後娘娘向來處事周謹,薛美人又是皇後娘娘的族妹,娘娘更該上心。按理來說,不該出這樣的差錯。”
喲,這就開始扣帽子了。
甄弱衣斜晲她一眼,一雙漂亮的鳳眼裏透着一點兇,她幾乎是立刻就堵道:“太後娘娘不也說了,婦人生産向來兇險,婕妤句句指向皇後……”甄弱衣唇邊露出一個看上去頗為危險的笑:“是何居心?”
趙婕妤徹底說不出話來了。她是一向來知道甄弱衣牙尖嘴利,不好相與,因而方才看到她的剎那心裏就暗道一聲不好,但心中總還是抱着僥幸,覺得甄弱衣不像是會摻和進這件事來的人,誰想往日衆人針對她時,她尚且一聲不吭,不放心上,她今日不過是含沙射影說了幾句和皇後有關的話,甄弱衣就對着她一陣劈頭蓋臉的反駁,直嗆得她啞了火。
趙婕妤不由一陣頭皮發麻,在心中叫苦不疊,有一瞬間幾乎想要就此臨陣退縮,但想到高淑妃那夜對她說的話還有許下的承諾,她想了又想,最終還是硬着頭皮勉強笑道:“妾哪裏敢說皇後的不是。不過是因着關心靈均妹妹罷了。”
回廊上懸挂着的八角宮燈被秋夜的風一吹,淩空打了個旋兒,昏黃暧昧的燈火打在趙婕妤臉上,顯得她的一張臉格外慘白。
——也不知道是不是出門的時候鉛粉塗抹得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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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弱衣笑着看了她一眼:“趙婕妤這話說的,誰不關心靈均妹妹呢?”
聽到甄弱衣的話,趙婕妤的一張俏臉瞬間染成了豬肝色,卻記着高淑妃要她做的事,不敢再和甄弱衣争執下去,而是讨好地對高太後道:“太後娘娘福澤深厚,若有您在外頭坐鎮,想必薛美人定能平安生産。”
這樣不着調的話,向來只能哄騙兩類人:一是愚昧無知;二是傲慢無邊。不巧,高太後兩者都占了。她似乎很是喜歡趙婕妤這樣的奉承話,竟然也就任由趙婕妤拉着她往産室的方向走過去了。
甄弱衣落後半步,被高太後甩開了手,立在原地。半晌,俯下身子盯着那個仍跪在地上不敢動彈的宮人,輕聲道:“你們到底在耍什麽把戲?”那宮人被她的話吓唬住了,身體抖得和篩子似的,回過神來,翕動嘴唇想要再說點什麽的時候,甄弱衣已經大步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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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美人這一胎确實兇險。産婆是一早就備好的,住在甘露殿的。自薛美人發動起,前後過了兩個時辰,孩子的頭卻還沒出來,薛婉櫻候在廊下,一直等到了夜半,終于感覺到了一點露水侵蝕肌膚的冷寒。
塗壁在一邊心疼地道:“奴婢瞧着,孩子還有一陣才能生出來,娘娘不若先去睡一會兒。”
薛婉櫻擺擺手,無奈道:“這般境地,哪裏還能睡得着?”
說完,又立刻轉過身緊緊地盯着兩扇半掩着的屋門。快兩個時辰了,卻始終沒有聽見嬰兒的啼哭聲,就連薛美人的聲音也似乎因着氣力告竭而漸漸地弱了下去。薛婉櫻心焦地攥緊了手腕上的佛珠串,一雙秀眉擰的緊緊的。
恰在這個時候,高太後的聲音自她身後響起,幹巴巴的,出口就是诘問:“怎麽回事?生個孩子而已,怎麽生了半天?”她盯着薛皇後,臉上兇巴巴的,一不小心就說出了家鄉的俚語:“是不是你這婆娘,自己生不出來,還不許別人生?造孽呀,我說我兒坐擁三宮六院,怎麽才這幾個兒子。”
甄弱衣驚異、不滿于高太後的胡攪蠻纏,但不過一瞬,思及這件事前後的種種反常,還是壓下了心中的惱怒,轉而笑吟吟地挽住高太後的手臂,打斷她:“太後娘娘這話說的可就沒道理了——”她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到薛皇後對高太後淡淡地道:“母後不放心,在這兒看着就是。”
甄弱衣心中不知怎的“咯噔”一下,下意識道:“這麽晚了,太後娘娘不如還是回去歇下吧。您放一萬個心,若是小皇子出來了,妾第一個差遣人去告訴您。”
高太後卻不領情,哼哼兩聲,命宮人搬來一只竹木凳子,就這樣黑燈瞎火地在門口坐下了。
甄弱衣無奈,只能悄悄地退了一步,站到薛皇後身邊。
薛皇後似乎很是詫異她的到來,朱唇微啓,低聲道:“你來做什麽?”
甄弱衣在她旁邊,看了她一會兒,才眯着眼睛道:“今夜,恐怕不能善了。”
薛婉櫻還沒反應過來,甄弱衣卻突然伸出手,撓了一下她的掌心。模樣就像是一只張牙舞爪的小老虎。薛婉櫻一直端莊清麗的臉上終于有了一點漣漪,也伸出手,撓了她一下。可甄弱衣再擡起臉,又只能看見她持重肅靜的面容。
兩人就這樣挨着肩膀站在檐下,等待着。
直到一個經驗老到的穩婆慌張地從裏面出來“薛娘子這胎,胎兒過大也就罷了,恐怕還是坐生。”
薛婉櫻的面色瞬間就變了。
但還不等她說什麽,穩婆調過頭就對高太後道:“眼下,眼下母子恐怕只能保一個,請太後娘娘抉擇……”
“你胡說什麽?!什麽都不要想,務必保美人平安!”薛婉櫻極少發怒,因而這一聲暴喝幾乎是瞬間就鎮住了在場的所有人,也包括還張着嘴巴的高太後。
高太後反應過來,面若烏雲,極為不悅地道:“皇後這是将我當死人了?”她也扭過頭對那個跪在地上,滿頭大汗的穩婆道:“保皇嗣!你們有幾個膽子敢傷害到皇家血脈?”
最後一句話,高太後幾乎是咬着牙說的,“若不是今晚我來這了,是不是我的皇孫就要被你折騰沒了?”高太後伸出手,指尖幾乎戳到薛婉櫻臉上,“好啊,我就知道你看上去裝得賢良大度,肚子裏卻都是黑水……”
在高太後的心目中,薛婉櫻出身高貴,才德貌無一不出衆,就像是……當年的周太後。然後她和周太後比起來又不一樣——她還生下了太子。她是她窮盡一生也不能成為的人,在薛婉櫻面前,高太後連最後的一絲優越感也被剝奪,因而她加倍地厭惡她。
比起男人對女人的輕視、偏見,觊觎,女人對女人的嫉恨、針對,逼迫更讓甄弱衣感到不解。同樣是女人,難道她們就不曾經歷過這世界的惡意?在當時,她們又在想什麽?
難道人果然是,恨己身遭難,笑他人逢災?
薛婉櫻絲毫不将高太後的話放在心上,冷着臉吩咐穩婆:“保大人。”又偏過臉,問旁邊的一個宮人,“美人的傅氏何在?”
得到回答說薛美人的傅姆在産室裏陪着薛美人待産,薛婉櫻輕聲道:“讓她即刻出來見我。”
薛皇後的舉動氣得高太後一陣哆嗦,“好好好,等我兒來了,我定要将你今日的所作所為悉數告訴他。”
甄弱衣聽到這句話,不由皺眉。
薛美人的傅姆很快的就從屋子裏走了出來,身上似乎還隐隐地帶着一點血氣。趙婕妤站的遠遠的,連忙捂住了口鼻。可以看出白氏這一夜過得并不愉快,此刻即使是面見皇後,她也是鬓發淩亂,臉色慘白。她張了張嘴,像是早已知道薛皇後想問什麽,癱倒在地上,不住地喃喃道:“都是奴婢的錯。”
薛婉櫻皺眉:“看來你從前和我說的話,便沒有一句是真的。”她幾次三番告誡薛美人不可暴食,否則胎兒過大受損的還是她自己,後來怕她孕中多思,時常招徕她的傅姆問話,得到的回答也是薛美人已經節制飲食了,原來都是诓騙她的。
可薛美人為什麽要這麽做?難道就因為貪圖口腹之欲麽?甄弱衣又看了一旁的趙婕妤一眼,陷入沉思。又過去了約莫半個時辰,屋子裏終于傳來了一聲嬰兒的啼哭。
是個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