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薛靈均的傅姆在一旁看着,不由大驚失色,哆嗦着蒼白的嘴唇道:“奴婢這就去請太醫來為娘子診脈。”
她剛一邁開步子就被薛靈均叫住了。
“不許去!”薛靈均冷着臉,語句簡短卻格外不容置疑。
傅姆不安地看着她。
盡管薛靈均在宮中衆人還有周夫人面前表現得既傲慢乖戾又心機單薄,但傅姆知道她向來是個有主意的孩子,在人前表現出來的輕浮不過是一種刻意的保護色。
——周夫人聽信算命先生的說法,相信了年僅十五的薛靈均有關雎之格,于是在薛家族中的一衆女兒裏選中了她。薛靈均根本無力拒絕,她的家族、父母也不會允許她拒絕。
但周夫人在族中選美入宮,所為的不過是鞏固皇後的恩寵,若她表現得聰慧又乖巧,難免讓周夫人更加心生提防。
“若是請了太醫,這事便再遮掩不住了。”薛靈均皺眉,不知怎麽的,心裏感到一陣焦躁。仿佛是夏日午後雷雨來前,沉悶的低壓,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傅姆更加惶恐,張着嘴唯唯道:“這事要什麽遮掩啊——便該禀明了太後和陛下,為娘子讨一個公道。”
“公道?”薛靈均冷笑一聲,“向誰讨這公道?誰來給這公道?”
傅姆愣住了,閉上了嘴。
薛靈均繼續道:“說辭我都替高淑妃想好了。”
她嘴角泛起笑,學着高淑妃素日溫溫柔柔的語調說話:“寶鼎香爐體量巨大,妾無事自然不會開啓查檢,因想着是母後的一番美意才轉送給了美人。誰知道其中別有洞天。”
傅姆漲紅了臉:“可這東西畢竟是淑妃經的手。”
“那又如何?”薛靈均冷笑一聲,“你以為裏面是什麽?不過是寫開脾開胃的香料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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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前走了一步,“說破了天,淑妃也只能擔個失察的名頭。可這事一旦揭破了,淑妃再換個法子,我們可就未必覺察得到了。”
“可是——”薛靈均的手輕輕地罩上自己尚未顯懷的小腹,低聲喃喃道,“我和淑妃往日并無恩怨,她這般費盡周章又是為了什麽……”
她的目光又飄到了那座龐大的丹鶴香爐寶鼎上,若有所思:“窦後無子,是故陰取他人之子①”
“可這個孩子,不是要養在麗正殿的麽?”薛靈均微笑起來,她終于明白了高淑妃的目的:
送她寶鼎香爐,爐壁塗以開脾的青苎香泥,讓她在孕中日益暴飲暴食,最後最好是胎兒過大,母死子存。薛皇後有照看她之責,如此一來,難免失責。高淑妃年齡既長,位份又高,卻多年無子,正是适合撫育皇嗣的人選。
“真是打的好主意。”薛靈均最後道。
她的傅姆卻仍是猶疑不安:“娘子不如将此事告訴皇後娘娘,皇後娘娘體恤仁愛,定會為娘子作主。”
薛靈均沉默了片刻,最後還是搖了搖頭:“不,不要告訴皇後。今日之日,誰都不許說出去,我自有安排。”
她已在心底默默地打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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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本宮的?”
甄弱衣看着宮人手上托着的漆盤中,那一盞玲珑剔透的白玉海棠,不由有些錯愕。
白玉海棠确實華美貴重。
她指尖輕輕地貼上一片玲珑白玉雕刻出、栩栩如生的芙蓉花瓣。
人若玉色,玉比花顏。
甄弱衣昨夜逞強,在太掖湖吹了半夜的風,一回到昭陽殿就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大噴嚏,整個人抖得像是在湖水裏泡了一夜似的,可把被她留在殿中的采桑吓壞了。
甄弱衣脾氣又壞。勸是勸不動了,說也不敢說,采桑只能半哄着她喝了一碗驅寒藥,再想多添一床被子,甄弱衣已經不耐地揮手讓她走人,自己躺到榻上,阖眼睡下了。
這一睡就睡到了麗正殿裏來人。
甄弱衣又睇了那前來送東西的宮人一眼,問道:“娘娘還說了旁的什麽嗎?”
宮人垂着頭,顯得很是恭敬,想來是被甄弱衣的風傳的壞脾氣吓怕了,“皇後以此物賀娘娘生辰之喜。”
這是因為她昨夜說的那番話?
她說了海棠易謝,她就送她一盞永不凋零的玉芙蓉?
甄弱衣覺得自己未免想得太多。
但薛皇後的心意,她總還是要領的,于是笑着對那宮人道:“妾多謝娘娘恩賜。謹祝娘娘玉體康健,绮貌常駐。”
宮人唯唯:“奴婢定替娘娘轉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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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正殿的宮人走後,采桑才走上前來。猶豫了一下後,伸手拿起案幾上的漆盤就要往外走。
甄弱衣叫住她:“你做什麽?”
采桑愣了。
“……自然是替娘娘将東西收到庫房中呀。”
貴妃這是怎麽了?
往日陛下賜下多少好東西,貴妃不都是随手便讓人收到庫房中的麽?怎麽今日就不成了?
甄弱衣也懶得解釋,朝梳妝臺的方向擡了擡下巴,居高臨下地吩咐道:“放那就成了。”
采桑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倒也不敢多言,依着她的吩咐做了。
甄弱衣卻像是不知道又想起了什麽,又吩咐道:“去把我的繡架和針線取出來。”
采桑錯愕片刻,匆匆朝外頭走去,不一會兒便指揮着內監将繡架擺到了內殿。
甄弱衣搬了個小幾子,坐到繡架前,伸出十指,盯着食指和拇指之間因為持着繡棚而磨砺出來的一層薄薄的繭。
“女兒家讀詩書又有什麽用,學好女紅才是重中之重。”
不知怎的,她又想起了她姨娘幼時常在她耳邊念叨的這句話。
女紅又什麽用?
繡架是她自家中帶到宮裏唯一的東西,但入宮四年,甄弱衣再沒有繡過哪怕一件繡品。繡架、針線,随着她姨娘那些讓她生厭的“教誨”一同都被她丢到了角落裏,直到今日才又翻騰了起來。
她皺着眉:“罷了,拿走。”
采桑:“……”
貴妃難伺候,她早就知道了。但這一日一日的,想起一出是一出,誰挨得住呀?
采桑深吸一口氣,勉強笑道:“是,奴婢這就遣人來搬走。娘娘可還有旁的吩咐?”
甄弱衣沒說話,伸手搭到了繡架上,良久才道:“罷了,你出去吧。”
采桑猶疑地問:“那這繡架——”
甄弱衣擺擺手,“留下。”
采桑這才退了出去。
兩扇門扉合緊,于是又短暫地出現了一個只屬于她一人的狹小天地。
她認命地坐回繡架前,開始分揀筐中的彩絲。擺弄完了,才撿起炭筆,在繃緊的織錦上畫起了草圖。
她喜歡的、更廣闊的世界是怎麽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