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自作自受
自作自受
網約車行駛在寬闊的馬路上,橙色的城市路燈點亮整片黑夜。
海江市鬧市區晚上九點,街頭依舊熙攘。趕上周六,有許多加班的打工族會去夜市獎勵自己。
司機從後視鏡觀察着坐在後排的少年,手機的白色熒光點亮他的面龐,他正盯着界面在發呆,像是在等人回消息。
還是個俊俏的小夥兒。
司機師傅頗為親切的操着一口海江話問他:“小夥子,跟女朋友去吃夜宵啊?”
時湛先是愣了下,才擡頭從後視鏡中跟師傅對視。僵硬的笑了聲:“和同學,沒女朋友。”
“這樣啊,看着你年級也不大。”師傅問,“今年上高中?”
時湛說:“高二了。”
随即他也熄滅了晃眼的手機屏幕,和司機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天,海江市的司機都這樣,喜歡唠嗑。不管是本地人外地人都一樣。
時湛是在海江市土生土長的本地人,海江話聽來親切,可是卻不大會說。他爺爺奶奶是醫學界知識分子,常年教書,基本都是普通話,時修宴自然也不經常說。至于媽媽,也許本就不屬于這片土地。
翡翠嘉禾離星華路大概有二十分鐘的車程,晚高峰也早就過去,很快就到了。時湛禮貌的和司機師傅說了再見就下了車。
星華路是北江區較為繁華的街道,不過它的繁華之處在于美食。各式各樣,挑都挑不過來。
以至于在晚上九點半,還是人潮洶湧。不少他們同齡一樣的人選擇出來聚會,也有二三十歲的成年人出來喝酒撸串,洗去疲憊。
時湛站在路口下車的地方,看着眼前的一片人間煙火,總覺得自己格格不入。
時少爺用手揣在沖鋒衣的口袋自顧不暇的踏上這條路,他認識段之途說的那家店,離路口不遠,也就走一百米。
燒烤店規模很大,頗有創意的做成了一艘船的形狀。包括室內也一樣,沒有單間,大堂全部都是船中座位的模樣,每桌旁邊都有個擺舵。最中央是舞臺,正有人在唱歌。
時湛一進門,前臺服務生便熱情接待他:“先生,請問您一位嗎?”
從小到大都一樣,如果只有自己一個人,時湛就不會出來吃飯了。
但是從沒有過這種情況,小時候軟磨硬泡,長大了先斬後奏,定好了位子,淩準就一定會陪他出來。
這次不是。
時湛被舞臺上葬愛rap的聲音擾的不禁皺眉,放大音量說:“有人定了,姓段。”
“好的,段先生是吧?”服務生翻看賬單,“他們在067號,這邊,我帶您過去。”
時湛不想開口,點了點頭跟上服務生。中途向下拉了拉被自己系到下巴的拉鏈,有一種終于喘上來氣的感覺。
067號離舞臺很遠,時湛穿了一身黑,在人群中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被特邀來演出的的明星,還沒走到就率先被認了出來。
段之途朝他一招手:“少爺!可算來了。”
服務生臨走之前問他們:“先生,請問需要加什麽酒水嗎?”
段之途嬉皮笑臉的指着時湛說:“給他加一提啤酒!”
時湛罵了他句“滾”,随後解釋:“白水就行。”
服務生把自己周到的行為展現的淋漓盡致:“請問是要冰鎮的還是常溫的還是熱的呢?”
時湛先是猶豫了幾秒,然後告訴他:“冰的。”
“不是,這天兒你喝個水還至于喝冰的?”段之途說到一半察覺到不對勁,“诶,淩準怎麽沒來?”
時湛打眼一看,段之途,寧栀亦,魏孟澤,程執居然也在。寧栀亦旁邊還坐了一個女生,看上去很眼熟。
不過時湛幾乎就是掃了一眼,沒細看。反倒是看了眼桌上,連盤辣菜都沒有,燒烤上都沒灑辣椒。一桌子人喝的都是花茶,還是溫熱的。
時湛沒有回答段之途的問題,打趣道:“連盤辣菜都沒有啊?今天轉性了?”
“好家夥,別提吃辣的了。你是真強。”魏孟澤攬着程執說,“我倆吐了一上午,就差癱瘓了,今天能出來都是奇跡,饒了我們吧。你怎麽就一點事沒有呢?還能喝冰水?”
段之途撸着串說:“可不嗎,時少爺是啥?酒神啊!早晨我給他打電話,人家還是清爽精神。你信不信,他還能給你再炫一場。”
時湛懶得理他:“既然都起不來了,那是誰攢的局?出來渡劫?”
一桌人暫時沒人說話。幾秒之後寧栀亦挽着身邊女孩開口:“我叫他們出來的。”
段之途咽下去羊肉馬上幫着自己女朋友接話:“還沒給你介紹,栀子旁邊的姑娘,周晚頤。文科班的大神。”
周晚頤。
時湛覺得自己的記憶突然被接軌,就是年級大榜上和淩準并列的女生。
只不過她是理科榜旁邊的文科大榜上的第一名。
時湛禮貌的朝她點點頭。
“不是,話說哪兒去了?”半天沒張嘴的程執開口,“今天出來,除了你們那個什麽舞的事兒,是想商量商量接力賽的計劃。淩準怎麽沒來?”
時湛自知一出來怎麽也躲不過淩準這個高人氣男神的話題,喝了口冰水,張嘴就來胡謅:“他喝多了。”
“啊?喝多了?”程執疑惑的聲音宛如二百五,“準哥酒量已經退化到這種程度了?兩口就他媽多了?”
這話說了,一桌子人,不管和淩準熟不熟大抵都沒人相信。
段之途深邃的看了時湛一眼,捕捉到他不自然的表情。随後看了眼自己手機上剛剛發來的信息,動動手,又點了點屏幕。
時湛沒說話,只是一口接一口的喝着冰水。燥熱氣氛,他恨自己還是冷靜不下來。
寧栀亦一看冷場,趕緊插話道:“對了,晚頤是我們的舞蹈指導。時湛,你以前沒跳過舞,這次就她來指導咱們,還有咱們班另外三個女生。”
時湛很無語:“........嗯,謝謝。”
他猛的怼了一下段之途一直在回消息的手,咬牙切齒的低聲質問:“你昨天怎麽答應老子的?”
段之途迷之微笑:“放心吧,就這一桌人知道。”
時湛暗地裏松了口氣。
“他們都知道不能告訴淩準。”
時湛一口冰水差點噴在桌子上,又本能的咽了回去,現在被冰涼的霧氣直沖咽喉,嗆的直不起身,埋在膝蓋上不停咳嗽。
段之途動手給他順了順後背,有一種計劃得逞的快感。
時湛此刻幹脆希望自己直接被嗆死好了,大家都知道,他要跳女團舞。
而且是全都知道要瞞着淩準跳女團舞。
這他媽難道是什麽可歌可泣的驚喜求婚計劃嗎?
時湛咳的眼角發紅,連眼睫都被眼淚打得有些濕潤。緩過勁兒一擡頭,就見他的冰水被撤走,換來成了一杯冒着熱氣的牛奶。
段之途小聲在他耳邊說:“胃不舒服還裝逼?就你這尿性,多少年也改不了啊。”
時湛被眼下的熱氣熏的發暈。
他怎麽知道的?
段之途似乎知道他想問什麽:“看我幹什麽?”
時湛問他:“你怎麽知道的?”
他回想段之途剛才拿着手機不知道跟誰聊天,寧栀亦也就在身邊。
一定是吧。
其實倔強的小少爺自己心裏早就有答案了,但他偏偏要聽段之途證實他的想法。
結果段之途心不在焉的說:“我猜的。”
時湛覺得,自己心裏有一團火。
喝了一大杯冰水也沒能澆滅。
現在卻突然滅了。
也不是沒人關心他,只是不是淩準了。
時湛笑了一聲,像是在自嘲自己的自作多情:“那你猜的還挺準的。”
也許是喝了一口白酒,又冰水的緣故,他竟然真的覺得自己胃裏突然泛疼。
“少爺,知道你這是怎麽回事嗎?”
時湛看着自己手裏的牛奶,沒頭緒的接話:“怎麽回事。”
“這是情緒病。“段之途語重心長的拍了拍時湛的肩膀,感慨道,“可千萬別跟自己過不去啊。”
“謝謝你。”時湛說,“我沒有。”
他今天沒什麽心思聊天聊戰術,更沒心思學跳舞。沒呆多會兒就起身回家了。
路過收銀臺的時候,少爺竟然還有些過意不去:“067號消費多少?”
正打瞌睡的服務生被突然到退回來的時湛吓了一跳:“呃,您好先生,520元。”
“........”
時湛不自然的說了聲:“掃過去了。”
回到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被鬧市包圍,時湛突然又覺得冷了。
他順手把拉鏈拉回去,望着身邊成群結隊的人們。
在溫室中待慣了的小孩,就像是突然被丢進冷水中。措手不及,也無能為力。
時湛一點也不留戀這街頭,從手機軟件中打了輛車,火速回了家。
這個時間路上的車明顯變少了,司機似乎是疲勞駕駛,全程沒和時湛交流任何話。
一路綠燈,比去的時候還快,沒多久就到了翡翠嘉禾的大門口。
他突然有點不敢再往前走了。
他低頭看了看手機,十點四十。
這個時間淩準估計沒睡,說不好在看書。
應該是不會遇到的。
時少爺一路失落的低着頭,像走丢的小狗一樣,散步似的回了自己家的片區。
時湛好像是特別想要躲避開什麽一樣,全程低着頭路過了淩家門口。好不容易要到自己家門前了,身後突然響起了人聲。
“又喝酒去了?”
時湛倏地怔在原地,思量幾秒,還是不敢回頭。
他怕自己看見淩準那雙眼睛,就又要淪陷一般,推翻了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
他又覺得自己是活該,明明是渴望那些關心和特別的,卻又止不住的躲避。
“沒有,沒喝。”時湛背對着他,語氣中夾帶着絲毫顫抖,“喝的牛奶。”
身後淩準有幾秒沒出聲,時湛一秒一秒的計時,他告訴自己,默數到十,再沒聲音,自己就走人。
第十一秒,時湛沒動。
“你冷?”
時湛察覺不到自己微乎其微的顫音,卻能被淩準精确的捕捉。他也不知道淩準為什麽這麽問,只是覺得自己快要受不了了。
他想抱他。
時湛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麽委屈,哪怕是被屈作玉為難的那天,他也可以把話全都爛在肚子裏。
明明現在淩準已經不再關心自己了,自己的目的不是已經達到了嗎?
時湛悄悄地深呼吸,努力又簡潔的回答他:“不冷。”
如果時湛願意回頭,那他就會看到,淩準今晚披的是和他一樣的沖鋒衣,裏面是和他內搭同款的T恤,只不過是白色。
淩準像是沒看見一樣,沒再留下任何話。轉身進了自己家的院子。
先是腳步聲,再是打開大門的聲音......最後是密碼門關上的聲音。
一下又一下,戳着時湛的心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