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光影交錯
光影交錯
“湛湛。”
一聲親切的聲音把時湛從腦海裏的一幕幕的過往中拽出來,看清來人,時湛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笑容。
淩準正跟在淩在洲身旁,一人舉着一把傘,淩在洲看見他,先是下意識幫他掃了掃落在面頰上的雨珠。
“淩爸。”
“在這站着不嫌冷啊傻孩子?”淩在洲攬着時湛就往德育樓裏走,報告廳禮堂在四樓,這種演講他從小學講到高中,早就輕車熟路了。
淩在洲快走到二樓才察覺出來自己的親兒子沒有跟上來,剛拿出手機準備問怎麽回事,就收到了淩準的消息。
【小準】:爸,你們先上去吧,我回班拿點東西。
【淩在洲】:好,你抓緊。
“你哥說他回班有東西要拿,咱倆先上去。”
“哦,好。”
時湛不禁疑惑,他明明記得今天的學生代表不是淩準。
這樣子的學生大會一般沒有固定的座位,淩在洲在幕後準備進行脫稿講話,時湛一邊張望着找人,走着走着就到了最後一排。
他越來越喜歡找個安靜的地方,不需要有人和他說話,整個世界就只剩下他自己。
時湛找了最邊上的一個角的位置坐下,思考着應該怎麽收拾今天白天的殘局。
他實在不好意思讓淩在洲知道,也不想給人找麻煩。就好像前腳剛發完言代表完家裏老大優秀學生,後腳就要收拾廢物老二的爛攤子。
想着想着時少爺被自己逗笑了。
他掏出口袋裏的手機,看見微信有好多條未讀消息。
【父皇大人】:湛湛,最近學習怎麽樣?
【父皇大人】:【語音”9】
「轉文字」:湛湛,這幾天爸爸科裏太忙,今天的家長會你淩爸去了,有什麽問題和他溝通溝通。
【父皇大人】:【語音”7】
「轉文字」:入秋換季了,你和小準多注意身體,不要老是吃這麽多甜的。
時湛嘴角挂上淡淡的笑容,随手回複了一句“知道了”。
大概是他又想了想,覺得自己太冷漠了,不想寒了時主任的心。
于是他又加了一句“你也注意身體,別太累了”。
這才心滿意足的按下返回鍵,又看見了淩準的兩條未讀消息。
【.】:到報告廳了嗎?
【.】:我馬上來。
時湛一看時間,三分鐘前了。
他剛打開鍵盤準備回複淩準說他坐在了最後面,轉瞬間聽到呼吸聲,擡頭就看見了來人。
淩準呼吸顯得很急促,看上去是跑着來的。時湛再仔細一看,他發梢都被雨打濕了。
時湛原本癱在椅子上的身子都坐直了:“你怎麽不打傘啊?”
“麻煩,雨沒那麽大了。”
時湛又看了看他空空的兩手,不禁挑了挑眉露出疑惑的神情:“你不是回班拿東西了嗎?”
淩準也看了看自己還沾有雨水的雙手,随即對上時湛的目光,什麽也沒說就把時少爺噎回去了。
淩準下一秒換了個話題:“政治書找到了嗎?”
“找到了。”
“在哪兒找到的?”
“夾在練習冊裏了。”時湛眼球一轉,目光包裹了整個禮堂,兩個拇指不自覺的摩挲着手機屏幕,“我當時沒注意。”
他這些小動作都被淩準盡收眼底,他一下就知道時湛在說謊。
鑒于他剛撒完一個謊,他也不好多問什麽,只是“嗯”了一聲。
時湛在心裏松了口氣。
他沒打算把這件事告訴淩準,他自己也沒鬧懂馮路澤演的是哪一出。
沒再沉默多久,就聽見主持人開始cue流程了。
“接下來有請高二一班淩準同學的父親淩在洲先生,為本次開學動員會發表感言!”
一陣掌聲之後,看着淩在洲從容的上了演講臺,他穿的是一件白色短袖外搭黑色毛衣,被話筒臺旁的鮮花襯的幹淨儒雅,風度翩翩。看上去就像是個下班後回歸生活的職場精英。
現實中也是這樣的。
這裏有很多學生,已經不是第一次聽淩在洲講話了,只要是和淩準做過同屆同學的,大抵小學、初中、高中,平均兩年就要聽一次。
很多人也都知道淩準的家世,海江市著名的企業人淩在洲的兒子。只不過淩準平視為人冷漠又低調,反倒是時湛成了段之途這些老同學嘴裏的時少爺。
因為時湛小學和初中時期比現在傲太多,雖說算不上何種小事都要斤斤計較,但絕對也不是好惹的主兒。像00後整頓職場一樣,時湛在學校裏暴揍招欠的段之途、在學生會挑明上報總支書選舉主席流程有水,之中當然存在看不慣他想報複的人,但一看到家長會領着時湛的淩在洲,就把這些想法默默的都吞回去了。
時修晏每月給時湛的錢都不少,他媽離婚時留給他的也不少,時少爺現在卡裏比同齡人富的不是一星半點。逢年過節還會收到淩在洲的超大份額紅包,他平日裏請客也是大手筆,所以人緣極佳。
當他遇到今天這種情況,就會覺得有些摸不着頭腦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他好像很慘,卻又不慘。
哪怕是從前傲氣淩人的時湛,在做所有事情之前也會有一個條例,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這是時湛刻在骨子裏的教養和善良,并且他以前是陽光又愛笑的少年,會逃課和兄弟們打一中午球,回來被罰站的時候笑嘻嘻的約定下一次的時間;會在被老師誤解時和關系好的班主任撒嬌告狀,讓老班為他“拔創”。
掌聲再一次響起時,看着現在的時湛,淩準總覺得時間好像已經過去很久了。
也不過才十五分鐘。
不過才一年多一點點。
“今天受委屈了,怎麽也不說?”
淩準最後還是沒忍住問出這句話,他聲音不大,本以為會淹沒在掌聲中,可旁邊的人鼓掌的動作卻戛然而止。
時湛轉過頭看着淩準,下一秒又把目光挪到了地面上,沒說話。
“自己一個人憋着就好受了?”淩準替他攔回了快要從他上衣口袋滑落的手機,“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忍氣吞聲了?”
時湛還是沒有掀起眼看他,良久,小聲說了一句:“不好受。”
“不知道。”
“等會結束了,你就跟爸說。”淩準語氣比平時都要溫和近人,“讓楊悅也知道,她不會不管。”
時湛的注意路落在了淩準這句“跟爸說”上。
好像在他眼裏,兩個人一直都是親兄弟。
時湛今天實在是開心不起來,他什麽也不想做,又不想說是為了不給淩在洲找事。
“算了吧。”
“你晚上把書借我,我補好筆記就算過去了。”
淩準好像早要知道時湛會這麽說,他也沒有再反駁什麽,只是點點頭作為回應。
他知道嬌生慣養的小少爺今天是被那些話戳了心窩。
他知道時湛不是害怕記處分,也不會害怕找麻煩,他就是太累了。
已經被這些糟心的事情壓的懶得再拔地而起去反擊了。
新生動員會大概開了四十分鐘就結束了,淩準和時湛在德育樓樓下和淩在洲進行了彙合。
淩在洲舉着傘看了眼表:“湛湛啊,你和小準先去收拾自己的東西,我把車開過來,你倆在校門口等我,等會咱們一起走。”
“行。”淩準回過頭又說,“你快,就等我們一會兒。”
時湛回到自己座位上收拾書包,發現座位上放着一本套了透明書皮的政治書。
他看了眼身旁空蕩蕩的座位,翻開書本,看見的是今天這堂課上滿滿當當的筆記。
時湛沒想多會兒,直接把書塞回了旁邊座位的書箱裏,然後單肩背上書包,跟淩準說:“咱們走吧,一會淩爸等久了。”
“不着急,先等等。”
時湛還不知道他賣的什麽關子:“啊?”
話音剛落,就聽見高跟鞋重重疊疊的腳步聲離教室越來越近。
時湛目光挪向教室門口,發現是楊悅。
楊悅身後還跟着屈作玉。
有那麽一瞬間時湛臉上的神情變得隐忍又焦慮,他寧可自己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也确實不願意再回憶、處理過去發生的所有事情。
不管是今天被侮辱、被嫁禍、過去他媽抛下他們父子走的事情,還是別的其他什麽事情。
時湛覺得自己累的要碎掉,他一刻也不想待,乃至于沒有考慮楊悅在這裏會不會失禮,轉身就要逃跑。
擦肩而過的那一刻,淩準握住了他的小臂。
時湛眼裏帶着詫異微轉過頭看他,他像是拼命想要逃走的小孩,卻被自己的家長帶頭攔下。
淩準什麽也沒說,看着時湛的眼神帶有堅定和執着,他把時湛扭了個個兒,讓他面對兩位老師。
時湛不知道這是不是又要有一場血雨腥風。
“時湛。”楊悅先開了口,“我已經聽說了,今天屈老師冤枉你了,不用擔心,她現在是來和你賠禮道歉的。”
學生和科任老師之間懷有矛盾,班主任調節也是常事。
楊悅平日裏說話的語調就是铿锵有力的,現在也是一樣。奇怪的是楊悅此刻并不像一個調和的人,就好像她也很生氣。
他再反觀屈作玉,滿臉都寫着不情不願四個大字。
時湛在原地被一股腦兒湧上來的情緒沖昏了頭,半晌什麽話也沒說出來。
下一秒反倒是淩準先開了口:“如果屈老師不願的話,不必為難自己。”
時湛驚異的目光又落在了淩準臉上。
他覺得不是自己瘋了就是淩準瘋了。
屈作玉現在看淩準的眼神顯然更加狠毒,可她又不好發作,只能壓下自己心頭的一切恨意,朝着時湛說了句“對不起”,說完扭頭就踩着高跟鞋離開了班,一下下噠噠聲似乎抒發着自己的憤怒。
至此淩準才收回了剛剛自己身上的鋒利:“麻煩了楊老師,您還親自跑一趟。”
“應該的。”楊悅說,“屈老師在學生嘴裏的評價确實不大好,但不知道她嘴這麽毒。時湛,她說了這麽過分的話,你還是應該要主動來和我說,不要總是往自己肚子裏咽,不然我這個班主任是幹什麽用的呢?”
“這件事沒有第五個人知道,你們放心。趕快回家吧,一會兒又要下雨了。”
和楊悅道別以後,時湛才後知後覺,淩準開會之前離開的那一段時間是去幹什麽了。
出了教學樓,果然又下起了雨。
“中午的時候,你錄音了?”
時湛聲音很小,差點被雨聲淹沒。兩個人在各自的傘下相顧無言。
“嗯,錄了。”
随後淩準又補了一句:“這種事必須要解決。”
“謝謝。”
兩個人同時開口,蓋過了雨聲。
淩準想了很久,他看不慣也不喜歡時湛現在慢慢變得忍氣吞聲的模樣,一點不帶有從前的熱烈和輕狂。
所以哪怕時湛可能會埋怨他、讨厭他,他也要做。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的,時湛自己解決不了的攤子,那就做哥哥的出面。那時候一群熊孩子看見淩準這張冷臉就吓得屁滾尿流。
在自己這兒,時少爺就不是能被欺負的主。
他不知道的事,時湛也很依賴他這個當哥的。兄長帶有的特定光環,時湛覺得他做什麽都是對的。
只是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不再整天跟在他屁股後面“哥哥哥哥”的叫着。
時湛覺得,長大了,畢竟不是親生兄弟,應該就是朋友了吧。
朋友,總不能一輩子粘在一起的。
淩準的生活裏早晚一天會不再有自己,也許上了大學之後,再晚點考研、讀博、工作了之後,世界裏就不會再有對方。
時湛最沖動的一個想法,是推開父母,推開自己最親的人,靠自己走完剩下的路。
他的世界觀念裏,沒有人是不會走的。自己最親的人,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關系多好的朋友,最終都還是走的遠遠的。
可淩準還是在管自己,監督自己。他真想好好學習争取多依賴哥哥幾年,可是又不想給他們惹事。
今天淩準又像小時候一樣,像那時候拉着自己一本正經地去找欺負自己的人評理。
時湛突然覺得,這樣也挺好。
“哥。”
淩準心不在焉的看着手機,不知道在想什麽,自然的接了句:“嗯?”
“我想吃淩爸燒的糖醋排骨。”
淩準有短暫的一秒是愣在了原地,下一秒在暗處輕笑了一瞬:“自己跟他說。”
他不禁感嘆,小孩永遠都是小孩。
等到淩在洲炒上這盤菜的時候,暴雨下的更大了。淩家的別墅裏卻滿是煙火氣。
今天淩準的書房裏,有兩個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