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風雨迫人
風雨迫人
步入高中生活這一年多以來,或者說從小到大,淩準身邊根本沒有什麽朋友。
大部分人都是泛泛之交,問問題、幫忙答疑,在他看來不過都是舉手之勞。
就連追過她的數不清的女孩子們,大多都是自己放棄了。
淩準幾乎不需要開口,他的氣場就逼退了大部分人,不光是同齡人,還有老師。
不過這個孩子做事确實很靠譜,從小到大沒有一次考試失誤過,不管他在哪,都能在榜單的第一名上穩如泰山。
只是性格冷,太冷了。能說一句話絕對不說兩句,很多老師在私下聊天的時候用與世無争來形容他,後來楊悅說,他是根本沒什麽可争的。
不管在哪個領域都近乎沒有對手。
屈作玉一時不知道說什麽,但心底的嫉妒愈演愈烈,哪怕她知道這不該是一個老師說出來的話。
時湛一句話把她從剛才的腦補中拉出來:“老師,請問我能進去了嗎?”
屈作玉臉色差的要命,壓根不想放過他,可又不想被人抓住什麽把柄,畢竟現在什麽崗位都不好幹。
她留給時湛一個白眼,自顧自回了講臺上。
“沒讓你坐下,滾後面站着去。”
時湛剛走到座位旁,聽見話就認命的找自己的政治書。
翻了半分鐘都沒找到,他明明記得自己今天早讀的時候就都準備好放在書桌裏了。
人倒黴的時候,總是喝涼水都塞牙縫,眼看着他站在座位上沉寂了十幾秒沒動靜,屈作玉又逮到了發作的機會。
她篾笑着嘲諷道:“書都沒有還好學生啊?我看你還是別上課了,門外站着去吧,站到下課。”
時湛人站在原地,思考了幾秒鐘,确确實實記得自己今天一定看到政治書了。
他不走,屈作玉就不講,時湛不想再耽誤時間,認命般的準備去門口罰站。
在時湛出門之前,女人又補了一句:“今天晚上開學動員會,家長都來對吧,晚上帶着你家長找我一趟。”
“家長”兩個字直戳時湛心窩子。
時修晏回來是不可能的,他親媽回來更不可能。
誰會給他開家長會。
這一遭把時湛折騰的徹底沒了勁兒,一仰頭靠在走廊裏的牆上,從口袋裏摸出了手機。
他打開和“爸”的對話框,在輸入欄裏删删改改,還是沒能問出那一句“你什麽時候回家”。
他不是第一次的想,這個家真的還能算是家嗎。
三十分鐘後下課鈴響了,時湛就一直站到了下課鈴響。
屈作玉臨走時再次提醒他:“好學生,記得晚上帶你爸找我。”
時湛累的煩躁:“我爸沒時間。”
屈作玉怒氣沖天:“那就叫你媽,怎麽?你媽也忙?還是你沒媽?”
這句話說完,整個走廊霎時間寂靜一片。能聽見的只有時湛手骨骼攥動的聲音。
他不理解自己為什麽這樣被針對,眼看着積攢的疲憊和暴躁、委屈馬上就要爆發。
可他回頭和屈作玉對視的時候,看見了剛從班級門口出來的淩準。
淩準臉上是他從未見過的神情。
擔心、憤怒。
還有他察覺不出來的的心疼。
他尊敬愛他的人,而愛他的人教他了尊師重道這四個字。
晚上淩在洲要來給他們兩個人開會,要作為家長代表發言。
也是淩在洲,給了時湛從小到大缺失的所有,包括父愛。
時湛刻在骨子裏的教養還是沒能讓他說出過分和不敬的話。
他攥緊的拳頭一下就松了,渾身洩了氣一般。
“您說的對,我沒有媽。”
這句話把屈作玉和身後的淩準說傻了,只見時湛轉過身朝着屈作玉鞠了一躬,臉上帶着忏悔:“這堂課的筆記我會補上的。”
說完略過還站在原地沉默的的屈作玉,在看向淩準的那一刻,時少爺語氣突然軟了下來:“吃飯去吧。”
好在剛剛的一幕沒有被更多人看見,去食堂的一路上,淩準走在時湛旁邊,沒說一句話。
時湛也不說話,連眼角也松弛下來,整個人都沒什麽溫度。
他看着這個從小傲氣過人的小孩兒,就像是突然被什麽東西打碎了。
他想起來他和時湛剛上小學的時候,時湛和班裏幾個橫行霸道的孩子王打架,打得一身傷,回家任淩準怎麽問,就是什麽也不說。
直到淩在洲晚上下班回來,看着被打的鼻青臉腫的小時湛,僅僅是問了一句“怎麽了孩子”,就惹得時湛嚎啕大哭。
最開始,他習慣在淩準身邊僞裝,或者說在所有人面前僞裝。可等到有人真正的向他送來關心,就一刻繃不住,潰不成軍。
淩準依稀記得,起碼是上了初中之後,就再也沒見過時湛哭,也沒見他委屈,無論是挨罵還是被誤會,他都波瀾不驚,一臉無所謂,骨子裏都帶着傲勁兒。
今天是他第一次察覺到小孩兒的情緒與以往不同。
——叮零零——
“讓開,讓一下!”
一個騎着自行車的男生朝着他們過來,淩準一把攬住心不在焉的時湛,朝着路旁躲閃成功。
似乎是感受到了肩頭的溫度,時湛才回過神來,發現他們已經走過食堂了。
時湛正要往回走,又被淩準一只手帶回去。
“咱們走過了。”
“知道。”
這把時湛弄懵了:“那是要去哪兒?”
“出去吃。”淩準松開他的肩膀,“食堂吃膩了。”
時湛雙目無神但還尚存一絲理智:“被抓到了怎麽辦?”
畢竟淩準是個有前科的人,并且這番“豐功偉績”昨天剛創下。
淩準腳步沒停只是反問他:“害怕?”
他們的午自習時間有一個半小時,從十二點下課一直到一點半都是自由活動時間。可就是沒人敢離校,因為食堂有人會查出勤。
時湛一邊這麽想着,一邊卻搖了搖頭,腦體不一。
淩準微微挑了挑嘴角,就好像他早就能料到時湛的反應一樣:“我都交代好了,不會有事兒。”
時湛點點頭,無條件相信他哥。
他們到了一家咖啡館,實際上也是一家西餐廳,開在離學校不遠的河邊上,室內裝潢精致,牆邊書櫃上布滿書本,書香氣十足。
淩準坐在這看着他這幅模樣,心疼又有點好笑。
一個受了委屈還嘴硬不肯說的小孩。
不過淩準最後也沒有拆穿他,心裏思量着這件事該怎麽辦。
時湛準備翻篇了,但淩準不這麽想。
小少爺這一整天都興致不高,雖然時湛平時話也不多,但每當跟淩準走在一起的時候,還是會沒話也找兩句。
今天不是。
今晚的晚自習取消,是家長開放日。高中部所有年級,每到一個學年開始的時候會召開一次動員會,這是海江實驗的規矩。
晚上七點,窗外下起了今年秋天的第一場雨。
吃過晚飯後,幾乎所有的學生都撐着傘出去大門口接自己的家長了。有單獨一個來的,也有家裏雙親都來了的。
時湛到廁所洗了把冷水臉,一出衛生間的門,就被一樓中廳刮進來的風吹了一激靈。
都說一場秋雨一場涼。
他沒人可接,無處可去。就連自己身上的風都帶着落寞,一個人走到教室後門,他甚至對這場秋雨中的風帶有些留戀和油然而生同情。
他最終還是回過頭,看到教室裏并不是空無一人。
馮路澤還坐在座位上。
時湛眼睜睜的看着接下來發生的一幕,頓時感覺渾身寒意四起。
馮路澤拿着一本政治書,四周環顧确定沒人後,塞到了時湛書箱裏的最底層,被所有的書壓在了下面。
等他做完這一套動作有些心安理得的擡起頭,發現書的主人正靜靜地站在門口望着他。
馮路澤這一下被吓得顫抖,反觀時湛根本沒有說話,徑直走進教室,走到座位上,随之而來的還有他身上帶進的來自秋雨的北風。
時湛沒有坐下,彎着腰單手把那本書抽出來,翻開封面,看見首頁上赫然寫着兩個楷體大字:時湛。
他呼出一口氣,像是卸了力,手一松勁,書掉在了桌上。
“是你拿了我的書?”
時湛語氣裏沒有溫度、沒有不滿,更沒有憤怒,似乎只是問了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問題,眼神落在馮路澤身上,等着他回答。
“對不起。”馮路澤像是被他吓破了膽,“我....我就是一着急,拿錯了.....”
“你在怕什麽?”時湛目光沒有挪動,“怕我嗎?”
馮路澤沒說話。
“我也不想浪費時間跟你去争辯為什麽書在書桌裏卻被你拿錯的這個問題。”
話落,時湛把椅子向後微扯,坐下與他平視:“只是如果你膽子小,就不要随便惹事。”
“下次就不是這個結果了。”
時少爺不屑于難為別人,不屑于把一件事掰開揉碎計較,他知道等他的事還多得很。
所以他沒再多說一句話,從桌肚裏抽了把雨傘,站起身朝着教室外走去,整個高二一班只剩下馮路澤一個人。
他們的座位靠窗,能看見打在窗戶上的雨珠,能看見剛從班裏離開的時湛。
直到時湛的背影離開他的視線,馮路澤拿出自己批注的很齊的政治書,放在時湛的桌角上。
雨沒有變小,被風吹的還能落在時湛舉傘的手背上,冰涼。
天氣是開始變冷了。
時湛舉着傘,走到德育樓樓下便停了腳步。他看着眼前一百米開外的學校大門口周圍人潮湧動,是在等着家長的一群一群的學生們。
他又想到自己。
今天的這碼事,如果是從前的自己,一定要和他吵個水落石出,問他為什麽,問他憑什麽,說不準還要帶上人證物證,把他和老師都拉去辦公室理論一番。
只要自己有理,他就絕對不要吃一點虧。
可連時湛自己都記不太清,到底是從什麽時候起,他變得不愛說話,不愛打趣,不再愛計較名利得失和是非對錯。
他覺得自己欠別人的太多了。
恨他的人也太多了。
冥冥之中,時湛覺得自己有的時候就像是在還債,甚至都不知道債主是誰。
他不敢釋放自己的天性,不敢讓自己再和從前一樣,把自己所經歷的一切本不該經歷的事情看作是一種報應。
像今天一樣,受了委屈不會大鬧一場,遇到挑釁變得忍氣吞聲,連警告對方都不流露任何愠怒。
時湛像是一個在贖罪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