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噩夢重現
第2章 噩夢重現
“你就是班長?你叫什麽名字?喊你兩聲才答應?”
“我叫賀文,剛剛睡着了,沒聽見……”高舉起手的男生推推眼鏡,聲音一點點虛下去。
溫西泠慶幸自己反應慢了半拍,不至于太丢臉。她方才一時走神,忘了自己高二才當班長。她若無其事地将手放下,卻發現身邊的成桦正挑眉看着她,眼裏流露出疑惑:“你舉手幹什麽?”
她被他看得心慌意亂,尴尬地笑笑:“我就是……呃……告訴他,班長坐在後面。萬一賀文睡着了呢?”
成桦盯了她兩秒,而後煞有介事地點點頭,豎個大拇指:“小溫同志真是熱心腸。”
溫西泠看着他的表情,心裏的小人兒不合時宜地蹦跶了一下。
軍訓是在高一下學期的第一周。寒假前經過文理分科,原三班選了文科的人調去四班,原四班選了理科的人補幾個進來。
返校當晚,成桦在熟悉的位置上見到溫西泠,才知道她最終選了理科留在三班,頓時喜笑顏開。第二天,他堅稱自己暈車嚴重,非坐前排不可,接着撇下自己的好兄弟,一屁股坐在真暈車的溫西泠旁邊。
溫西泠哼哼了兩聲,瞧他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也沒拒絕,倒是在戴上耳機時,嘴角不易察覺地彎了彎。
但那是曾經的他們。現在,她有多久沒和成桦這麽輕松地并排而坐了?
蹦跶的小人兒審時度勢,決定順勢而為,扮演好當年的自己。
“那可不?”她學着他拿腔作調,還拍拍他的肩:“成桦同志,有任何需要幫助的地方,就找你溫姐。”
車在基地廣場邊停下。所有人在教官的催促下取了行李,列隊站好。
朱教官嚴肅地站在隊伍面前,厲聲道:“帶手機來的,這是唯一一次機會,把手機交給你們老師。如果是被我抓到,你的手機就別想要了,你也別想過好日子。”
趙奕民站在旁邊,瞧見學生不情不願的樣子,擺出一張和事佬的笑臉。他明明長着一米九幾的大高個兒,站在比他矮了快一個頭的朱教官面前,氣勢倒弱了一截,好聲好氣勸道:“來吧,都給我,我替你們保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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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伍裏陸陸續續有人走出來,将手機交給他。
溫西泠的記憶一幀一幀被複刻出來。
她又想起手機被砸的羅子鵬,心中燃起使命感,決心阻止壞事發生。但此時她不是班長,又與羅子鵬不熟,無從提醒,她心思轉了幾轉,只能想到殺雞儆猴——她當那只雞。
她将本欲掏手機的手縮回來,直直站着不動。
朱教官眼珠子轉向她,面色一沉,逼近兩步:“你還不交?你當我瞎呢!手機拿出來!”
即便做好了心理準備,溫西泠還是顫了一顫,硬着頭皮裝傻:“我沒帶。”
“那你在車上看的是什麽?你是女生,我不想搜身,自覺點。”
整支隊伍安靜了,注意力集中到二人身上。
“溫西泠!”趙奕民朝她使眼色,示意她別犟。
“我真沒帶。”溫西泠下意識地捏着褲縫,手心微微出汗。
朱教官二話不說,上前一步就要動手。
“報告教官!”隊伍後頭突然有人大喊。溫西泠回頭,見成桦穿過人群大步走來,停在她身邊:“她真沒帶,她身上是我的手機。”他碰碰她的胳膊,“算了西泠,交吧。”
她有點懵,聽話地把手機遞給他。
“你手機為什麽在她身上?”
“我想着女寝可能沒那麽嚴,借她這兒放放。”成桦腆着臉一笑。
“誰告訴你女寝不嚴?在我這裏男女平等,女寝我照查!”朱教官提高音量,瞪着他,“她是你對象?”
“不,不敢,學習要緊。這是我……”成桦扭頭看溫西泠一眼,“好多年的同學,熟。”
這瞎話編得,倒是歪打正着。溫西泠想。
朱教官冷冷地盯着成桦:“同學也好,你對象也罷,這裏是軍營,別在我眼皮子底下眉來眼去。手機的事我可以放你一馬,但違禁物品丢給女同學,你算什麽男人?滾!”
成桦臨走前,還和溫西泠眉來眼去了一下。她不适應地打了個哆嗦。
“我最後再問一遍,還有沒有要交的?我警告你們,不管藏多深,我都能搜出來,別抱有僥幸心理。”
雞雖沒殺成,猴還是多少受了點震懾。隊伍後頭傳來輕微的騷動。“子鵬。”賀文用胳膊肘頂了一下他的舍友,後者無奈地從書包底翻出手機,交給趙奕民。
溫西泠松了一口氣。
接二連三有大巴車開進基地,車上下來的學生逐漸占領了整個廣場,四處鬧哄哄的。
後到的學生,都來自海城市排名第一的海實本部,雖然學校位于郊區,人卻是真正“血統純正”的海實人,其中不乏沖清北的好苗子。而海華分部這一百來人,錄取分低他們一截,像是實驗集團為了“開枝散葉”撿來的孩子。
高一那年,時不時有兩部聯合活動,本部的學生永遠趾高氣昂,而分部的學生則如自欺欺人的冒牌貨遇到了正主,總是被壓了一頭。
當年的溫西泠望着他們,滿懷羨慕。
考進海華分部後的三年,她從籍籍無名一步一步爬到年級前列,海城一模、二模都考了年級第三,可放到全海城市,也就是中游 985 的水平。她多希望自己也是天生的菁英。
不過,後來的某一天,她和李恩語在茶水間打打鬧鬧,遇到了閑哼着小曲兒的數學老師杜雲龍。杜雲龍正在奇思妙想,見到學生,饒有興致地問:“诶,如果給你們機會去本部借讀,你們願意嗎?”
明知他是随口一問,李恩語仍認真點頭,溫西泠卻下意識地飛快搖頭。
杜雲龍觀察二人反應,對溫西泠稍有失望。
她自己也愣了一下。那一刻她才意識到,她對失去這個世外桃源的害怕,已經超越了對前途的憧憬。
人來齊後,大棚裏舉行了軍訓開幕式,随後一千多名學生浩浩蕩蕩排着隊領軍訓服、分配八人寝。
溫西泠換上肥大破舊的軍訓服,心裏一動,手向肩膀後面一摸,笑了。那兒果然還是有一道龇着毛邊的口子。
依然和她同寝的小個兒李恩語正狼狽地挽褲腿。整理好後,兩只手揣進褲口袋,也噗嗤一聲笑了。
“你笑什麽?”
“我摸到了我的打底褲,我褲口袋是爛的。”
溫西泠的目光跟到李恩語褲子上,停了兩秒,忽然笑出了聲。她差點想說,她知道。當年結營閱兵,李恩語怕眼鏡打滑,摘了順手放進褲口袋,結果下一秒就順着褲管一路滑溜,從腳邊掉了出來,最後還得溫西泠替她揣着。
寝室樓下吹響刺耳的口哨。
溫西泠的興奮戛然而止,心裏猛地打起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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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多前,溫西泠怎麽也想不到,她在一個自來水嘩嘩流的地方,不僅沒有熱水洗澡,甚至喝不上水。基地的水有一股直沖腦門的怪味,讓人聯想到藻類爆發後渾濁發黑的池塘和池底管道的鐵鏽。成桦帶着兩個男生,趁訓練間隙跑遍了整個基地,也沒找着小賣部;溫西泠寝室第一天就把自帶的水喝完了,江望月慷慨地貢獻出唯一一瓶沒開過的礦泉水,八個人一口一口分着喝。
所幸,當他們在訓練場上累得抱着水壺仰頭猛灌時,遭遇久旱的舌頭已然忘了分辨那股怪味。
最要命的還不是水,是朱教官。
軍訓營十連三十九排排長朱炳一,在溫西泠眼裏的形象單薄且讨厭。态度惡劣、冷血無情,對正步走的要求有近乎變态的執着:動作、步幅、爆發力、節奏、整齊度……總之,他真不拿三班當外人,全照着練他自己的标準,吹毛求疵地練學生,練不成就加罰。
朱炳一本人很驕傲,拍着胸脯自誇當教官四年,憑借勝人一籌的技術要求,年年都帶隊拿第一。他最瞧不上得過且過甘落人後的人,也因此總嫌棄三班懶惰嬌氣、不上進。
驕傲的朱炳一不止分列式要争第一,寝室內務也查得最嚴。溫西泠寝室受他迫害,八個人只敢擠在下鋪四張床上——一來這樣暖和,二來早晨時間緊張,可以少疊、精疊一床被子。
路上有老師或其他教官經過時,連隊要問好。驕傲的朱炳一逢人便炫耀,自己帶的隊是問好聲音最洪亮的。
想起問好,溫西泠便覺得渾身發緊。
那年軍訓第三天的下午,三班正坐地休息,兩個本部老師經過,高度戒備的賀文扯着嗓子發出警報:“向——老師——問好!”
溫西泠剛剛放下水壺,嘴裏的水還沒來得及咽,等大家叫到“好”字時才着急忙慌地張嘴,被朱炳一逮個正着。
“你,喊了嗎?”
“報告,我喊了。”
“睜眼說瞎話!站起來!”
她戰戰兢兢地起身。
“我再問一遍,你喊了嗎?”
三十五道目光齊刷刷地望着她。她如芒刺背,梗着脖子道:“我喊了。”
“再喊一遍。”
她清清嗓子,不情不願開口:“老師好。”
“我讓你喊,沒讓你念!再喊!喊到我滿意為止!”朱炳一惡狠狠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