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第 19 章
簡單說來,就是“經濟制裁”。
但跟普通家庭,父母們截停給子女的生活費,以強調自己身為父母的權威不同。
趙茜茜作為實際意義上的“伴讀”,跟着杜白晴出國留學起,杜興修也給她發了張卡,每月的20號,這張卡裏會固定進賬2萬元。
兩萬塊,在國內同齡人中,算相當優厚的生活費;但她在國外時,除了學費外,其餘所有的費用,包括通訊、交通、住宿和飲食,還要應付被杜白晴随叫随到的額外開支……
那四年,她過得非常緊巴。
畢業後的這一年多,卡裏每月還是會定期進賬2萬。
然而,吳城消費極高。而且,在跟裴廷輝聯姻前的生活裏,她照樣要響應杜白晴随叫随到的生活。
不但要常常陪她出入各種高消費場所,杜白晴還總是像不知情人一般,當着各家千金少爺的面,動不動慫恿她“買買買啊”,“大家都買啦!這個适合你,真的!”,或“不請大家喝點什麽嗎”之類,常常害她窘迫得不行。
有時恰好小姐少爺們興致來了,要體驗“平民生活”,消費的金額不高。杜白晴一施壓,她臉皮挂不住,也會真的咬牙付賬……
跟吳城的職場新人相比,她每月2萬生活費,似乎跟他們的收入打平。
可這個收入的年輕人們過得自信而盈餘,她卻仍過得捉襟見肘,十分焦慮。
杜家人知道她過得怎麽樣,也知道她怎麽過成這樣的。
他們樂于見她這樣。
可對外,他們只需要笑眯眯說:“我們茜茜每個月也有零花啊!普通家庭那些孩子,哪有這種待遇!那麽大的姑娘,也出道在工作了,我們做舅父母的,該給的,一分沒少過!”
在她嫁進裴家後,上輩子,他們依然會每個月雷打不動給她2萬。
如果當月有“繁星”發來的業務提成,他們也會轉過來,并不會在明面上少了她的。
但在轉錢過來的同時,也伴随着他們長篇累牍的自我誇耀。諸如,“像我們這樣的家人,全世界都找不到更好的了,要知恩圖報哦茜茜!”,然後,再随便找一天,随便找個機會,讓趙茜茜買個單。
2萬塊,有時都不夠付他們一家三口預先訂的一頓米其林晚餐。
趙茜茜回回都像個乞丐,千恩萬謝拿着恩人丢來的賞錢,可一轉身,那些錢又基本上都又花回到他們身上。
她過得苦哈哈,卻莫名其妙欠下了人家幾輩子都還不完的人情。
曾經她也認為,這件事,哪裏不太對。
但這種不對,還真說不出口。
如今,她跟杜家的感情破裂已經擺到了明面上。她就想知道,在她不肯做個千依百順的傀儡後,他們會怎麽對她。
別說,他們的手段真就這麽直接。
但,作為一個看透真相的人,趙茜茜跟上輩子的自己已經不一樣了。
她安安靜靜,等20號過去。
21號清早,她梳洗完畢,在裴廷輝沒有掩飾困惑的目光中,憋着一口氣,速速吃完早餐,回到樓上。
這種事,以前從沒做過。她有點沒底,更重要的是,她完全沒有經驗。
但這不妨礙她自我培養。
于是,她坐到書桌邊,拿紙筆,認認真真打草稿,寫臺詞,備注儀态。假設各種可能遇到的境況,并想好對策。
最後,拿着那頁紙,她走進衣帽間,對着穿衣鏡,認真演練。
直到從說辭、到形态、到眼神,都熟練得無懈可擊後,她深吸一口氣,閉眼,默默對自己鼓勁。
緊跟着裴廷輝上班的車隊,她的車也跟着出了門。
車上打了幾個邊緣電話,确定杜興修在公司,于是,她跟小王說:“去‘清源集團’總部。”
清源集團是杜家的産業,雖然舅舅舅媽極力反對趙茜茜進清源工作,但杜白晴因為在集團裏有“行政副總裁”的挂名,心情一好,就會像天神下凡一樣過來巡查幾圈,跟這個員工問好,跟那個資深經理人打招呼。
而她在做這些公主莅臨般的高傲社交時,總會帶上趙茜茜作為行走的忠實觀衆。
所以,這家公司無論從建築結構,還是公司員工,趙茜茜也有了相當的熟悉度。
更重要的是,裏面把着各種通行要塞的員工,也都認識她。
知道她是“晴晴副總裁的表姐”,或“杜大老板的外甥養女”——沖這一點,他們不但不會攔她,還會為她開各扇需要特殊權限的門。
果然,今天,等小王開的勞斯萊斯在清源集團大門口停下時,馬上有安全部的員工前來問候。
一看車門後面是她,對方連問話都省了,立刻笑容滿面,迎着她進門。
“你舅舅在頂樓。”他甚至很給力地為趙茜茜指出了杜興修當下明确的位置。
趙茜茜輕盈上樓,一路順暢,踩着總裁層厚厚的吸音地毯,推開了總裁辦公室的門。
杜興修正癱坐在大班椅裏,一臉壞笑跟誰打電話,冷不丁看到她,整個人都呆了。
“茜茜?”他驚愕。
随即一手捂着電話,壓低聲音說:“晚點打給你啊!……好了好了,待會兒再說!”
一臉不自然地挂斷,又從頭到腳打量了趙茜茜兩遍,才似笑非笑道:“怎麽想到舅舅工作的地方來了?”
趙茜茜微笑,說:“我也是來聊工作啊。”
杜興修眼神試探,說:“哦……是指,續約‘繁星’?”
趙茜茜:“糾正一下,是聊工作的一部分——我的工資。”
杜興修馬上就明白了,噗地笑出聲:“工資?”
趙茜茜懶得跟他轉彎抹角周旋,肯定道:“作為‘清源’和裴家利益交換的橋梁,2萬的月薪——抵得上您從這層關系裏,每分鐘的淨獲利嗎?”
杜興修怔了一下,随即大笑起來,點頭說:“原來你是這麽看的!有意思,哈哈,也很有商業頭腦!”
笑完,他聲音放輕,聽來親熱,像在表達長輩的關心:“怎麽,裴大公子沒給夠家用啊?這仨瓜倆棗的,還來找舅舅要?”
趙茜茜根本不回應他這波探底加甩鍋的酸話。
她等了兩秒,語氣更堅定:“工資,舅舅。”
杜家人從上輩子起,就用施舍的口吻說這每月的零花錢,是杜家饋贈給她的;現在趙茜茜說它是“工資”,把他們為自己裱糊的聖人光環一下子按滅。
杜興修眼裏出現了撮壓不住的惱火。
他還在笑着,但同時,他眼中,一線趙茜茜幾乎從沒見過的銳利和兇狠,卻如針尖般劃刺而過。
趙茜茜:……?
說是“幾乎”,因為她好像又有一點印象。
似乎是……在她上輩子死前,他在她的病床邊看着她,眼中也爆發過這種眼神。
但那時,趙茜茜視野不清,又挂得太快,主觀上沒看得太清楚。
眼下,杜興修一雙精明的眼珠子轉了轉,恢複商人慣常皮笑肉不笑的模樣。
就好像那是趙茜茜的錯覺。
杜興修還在笑:“茜茜啊……我知道,舅舅給你的這個小小的懲罰,可能讓你不高興。但你這麽界定舅舅舅媽給你的愛,很傷人心?嗯?”
他擡手,好像要來拍趙茜茜的臉。
是看似親昵,實則警告、侮辱的老戲碼。
趙茜茜往後一撤,他的手就停在了空中,笑意更濃,就像個脾氣巨好的長輩,對晚輩寵愛無度。晚輩明明對他充滿了戒備敵意,他卻完全不放在心上。
杜興修的手在空中搓了搓,收回去,臉卻朝她怼近,笑道:“茜茜呀,你生氣,舅舅能理解!但你從小到大,舅舅怎麽教你的?人要懂得感恩,這個世界不欠任何人!一個有教養的孩子,無緣無故朝愛的人亂發脾氣,那不就跟個白眼狼一樣,畜生都不如?”
他一句話裏要素過多,趙茜茜心裏本不為所動。
但在聽他反複強調“愛”後,忽然,她以自己都不能理解的心情,對這個她曾相信了一輩子的男人問:“舅舅,如果我死了,你會參加我的葬禮嗎?”
似乎完全沒料到她會問出這麽個問題。
但這個問題,卻瞬間,從杜興修的眼中,激發出一簇難以遮掩的笑意。
但他馬上就大大方方大笑出聲,仿佛最初那個笑容不是竊喜,而是本就屬于他随後這個大笑的一環。
而眼下這個大笑,是他能解釋的。
他說:“我的天,你的小腦瓜在想些什麽呀!”
他兩只手按到趙茜茜的肩,說:“別再說這些小孩子的傻話,你都多大了!啊!”
就是說,不會。
趙茜茜也不知為什麽,明明心無波動,卻“啪”地一顆眼淚滑出去。
杜興修眼神一跳。
從小到大,趙茜茜極少哭。因為真誠的哭,是一種心緒表達,只在确信它能被重視的情況下,才會出現。
它一定程度上,也說明了一個人的弱點。好比把頸動脈暴露到對方面前。
趙茜茜沒有覺得太心痛,杜興修卻意外自己抓到了什麽。
這些日子以來,他雖認為老婆和女兒都高看了趙茜茜,但他一有機會,也會把這丫頭琢磨上幾分鐘。
她複雜了?還是他想多了?
他輕敵了?還是高看了?
到這時,親耳聽到她傻乎乎問出這麽個問題,又親眼看到她為那麽個不着調的想法,就在他面前失神落淚……
所以,還在。
她在兩歲時,還沒來得及跟她的生母剪斷、就糊裏糊塗被牽引到他身上的臍帶,還牢牢連在他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