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請記住我們
第30章 請記住我們
溫遇旬扔了鋼刀,身後是歡鬧的人群,明暗的燈火,潛藏的阻礙。
中途離席是很不禮貌,更何況他們的身份對于這場訂婚宴的主角來說,特殊又親近。
可是他們難得做一回離經叛道的不屑子,正在暗處密謀逃跑。
人群和燈火被當成背景,阻礙抛之腦後。溫遇旬手上的車鑰匙被抛起又握在手上,沈榆還坐着,蛋糕咬了一半,奶油已經化了。
“要和他們說一聲麽?”沈榆擡頭看着溫遇旬,“或者找個借口……”
溫遇旬打斷他:“不用。”
“和他們說一聲就不會讓你走了,借口更不用找,今天說什麽都太蹩腳。”
鑰匙重新落入溫遇旬手中,溫遇旬站起身,沈榆這才更清晰地意識到,溫遇旬似乎真的是要和他同進同出,做漠視阻礙的幫兇。
可是沈榆仍有擔憂,一點不想溫遇旬靠近那座上一世讓他丢了性命的破山,猶豫間,蓬松的蛋糕胚被化成稀水的奶油液侵入軟化,完全塌了。
溫遇旬面上沒什麽表情,但是開口對沈榆的猶豫表達不解:“你還在考慮什麽?這麽磨蹭時間,我看你也不是很想去。”
沈榆下意識反駁:“我沒有……”
“那你只用告訴我想不想。”
溫遇旬垂眸看他,手掌撐一下放置餐品的長桌,帶動了桌上盛滿葡萄酒的酒杯,純白的桌布暈滿紫紅的一大塊。
他酒杯裏的酒是別人倒給他的,溫遇旬一口都不喝,照理來說不至于這麽不給面子。
“想就跟我走。”溫遇旬停了停,再看他時的眼神變成審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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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榆,有時候可以不用那麽聽話。”
首都環路會堵,溫遇旬眼光長遠獨到,雷克薩斯一路急行,繞了遠路,往偏僻的方向走。
眼看都上國道了,饒是沈榆這種不認路的都看出不對勁,問道:“走這兒能到麽?”
溫遇旬淡淡地說:“我說能到就能到。”
“你還挺熟悉。”沈榆急也沒用,靠着椅背,不經意地說。
溫遇旬一腳油門加了速:“是挺熟的。”
遠遠瞧見阿女山輪廓的時候八點四十三分,山上的樹木被彩色的燈光裝飾,沈榆在山腳下就看到升騰起的煙花。
寧以橋一個電話打到沈榆手機上:“祖宗,快到咱們了,您還能來不?”
沈榆說:“五分鐘。”
“行,你的琵琶我幫你拿來了,你到時候直接來後臺準備,我和邱風都在這兒。”
溫遇旬的車已經到主辦方為來賓準備的停車場門口,看沈榆趕時間,說:“你先去吧,我停車。”
說沒點別的心思是不可能的,沈榆解開安全帶,車門也拉開了,腳卻沒急着往下跨。
“我給你拿了票。”
沈榆語速很快,雙指夾着入場券塞進溫遇旬白襯衫胸側的口袋裏:“你想來就來。”
逃下車前回頭彎了彎眼睛:“我是最想、最想讓你來的,哥哥。”
沈榆一路跑到後臺,謝夢朝已經将他的琴取出來,看他來了,雙手端着,小心翼翼地遞給他。
“小榆,調一下音就要準備上場了。”謝夢朝拍拍沈榆的背,試圖幫他順一口氣。
“好,謝謝朝姐。”
沈榆接了琵琶,腳步不敢再有停留,兩步并作一步跨上臺。
距離上一支樂隊演出結束已經有十分鐘時間了,煙花暫謝,燈光還是亮的像白天。
阿女山是一座海拔不算高的丘陵,十年前原本被政府規劃用來開發山洞隧道,但也是在同年,一次偶然的樣本采集作業,一隊植物研究小組發現山上繁茂的植物種群中藏有一些未被發掘出的新的植物品種,另有一些珍稀的草本植物;又考慮到植物種類的多樣性,阿女山也還有一大片未知的區域,于是申請針對阿女山的植物研究成為一個長期的實驗項目。
山頂一片經過批準和同意,改造成平坦的草坪,只是阿女山全貌的冰山一角,那些珍稀的植物種群被保護得相對完好,此刻沉寂在阿女山的東南側。
沈榆知道得很清楚,這個項目四年後被溫遇旬接手,他不是沒有想過和溫遇旬一起外出作業,然而那時候沒有機會。
森林在夜晚呼出二氧化碳,偏偏晚風清麗,鼻腔裏盡是植物的芬芳香氣。
草木和人一起呼吸,無數攝像頭和眼睛正對的大屏幕上出現“長眠灣”三個未經設計的黑體字。
沈榆調好話筒高度,手還有些顫抖。
不知道是跑得太快,激烈地和森林争搶氧氣落于下風,還是對現在處境的緊張。
然而确實腎上腺素飙升。邱風和寧以橋站在他身側,沈榆要求他們并肩,不要再産生體位落差。
長眠灣是他們三個的長眠灣,沈榆上一次珍惜不當,這一次絕對不會再重蹈覆轍。
臺下有些人認識他們,有些人不認識。燈光照得所有人的面孔都模糊,沈榆不知道那裏面有沒有他最想、最想要看到的人。
就當他在吧。
“大家好,很抱歉久等了。”沈榆笑了笑,聲音被話筒擴出去很遠很遠。
“這首歌是長眠灣的新歌,剛從錄音棚裏孕育出來的産物,還沒來得及和大家見面,就趁今天,這首《雄黃》第一次唱給所有人聽。”
長眠灣三人配合已久,默契很足,沈榆話音剛落,音樂聲就響了起來。
琵琶音推着合成器彈奏的riff,沈榆輕緩地開了第一句詞。
“南屏晚鐘聲
日落近黃昏
霎時烏雲布
風卷雨傾盆”
這段唱詞沈榆保留了越劇《白蛇》的原本腔調,又用蘇州評彈的方式展現,吳侬軟語,在前頭一衆重金屬搖滾風格的曲子裏脫穎而出,稱得上驚奇的新鮮。
沈榆還沒緩和下來,聲音微微發抖,卻不知道這點顫抖是恰到好處的留白與貼合。
“天上烏雲不下雨
地下無雨難成親
隔湖遠對月老求
千裏姻緣憑紅絲”
寧以橋這次用的是軍鼓,鼓點急促卻清晰不亂。
莫迪科音樂節的總策劃此時就站在謝夢朝旁邊,聽到這忍不住偏頭對她說:“這是你們公司的樂隊?什麽時候簽的,怎麽沒太看到過。”
謝夢朝說:“兩年前就簽了,這幾年成員學業忙,沒出什麽作品,宣發也沒太跟上。”
音樂節這次聯系了電視綜藝,全程現場直播。總策劃點點頭:“是好苗子,往後好好培養。本來我還擔心他們能不能擔得起壓軸位,現在看估計沒什麽問題。”
“不過應該會有些争議。”謝夢朝很了解沈榆的風格。
長眠灣最突出的特色就是沈榆的嗓音,所以經常會把樂隊的其他兩位變成襯托,有些樂評人總是诟病他們的樂隊根本沒有搖滾精神,風格一成不變,不如去唱流行歌曲。
總策劃笑笑,說:“沒事,電視節目,最重要的就是争議點。”
《雄黃》整首歌的進程已經過半,下一秒該進副歌階段,可沈榆卻一個急剎車,閉口不言,任憑邱風和寧以橋的鼓聲和樂聲往外推出去。
很快便有觀衆發現了端倪。
提詞器還在往下播放,而沈榆沒開口。
緊接着,琵琶“铮——”一聲,大珠小珠落玉盤,劈裏啪啦,倒更像琵琶配合着鼓,配合着琴聲,珍珠一下下落在那琴弦上。
沒有誰是誰的附屬,在熱愛的領域裏,所有人都是主角。
寧以橋和邱風顯然也沒想到沈榆在搞什麽鬼,但是也不敢停,按照他們先前排練好的那樣往下推進。
簡直變成一首後搖。
但富有節奏感的樂聲裏,最買賬的是觀衆,沒想到琵琶這樣優雅的樂器都能激起人身體裏所有的興奮因子,一時間現場狂歡,躁動,被臺上的人牽着神經,小珠落眨眼,大珠落驚心。
音牆一浪高過一浪,原本的安排是在最高處截然而止,白娘子和許仙的孽緣止步于漫天的大水,天高的雷峰塔。
沈榆又一掃弦,人群安靜屏息。
“本以肝膽照
奈何逼雄黃
斷橋雪
人間月
金山漫
水不絕”
“可堪期期艾艾
這一趟人間,是我來錯罷!”
唱詞又變成口述般的念白,一曲終了觀衆卻叫得更響更歡,他們沒聽過這樣的樂隊演出,所有人都在今天知道,長眠灣是獨一份的,是無可替代的,是傳統文化結合現代音樂的寶物。
另有一個原因,沈榆太美了。
那種美并不是陰柔的不協調,而是神态舉止,指尖的軟肉就是珍珠,抱琴的雙臂就是纏綿愛人身體的蛇尾。
他身上還穿着和溫遇旬一起從訂婚宴上“偷”來的白襯衫,天降下水汽,透出襯衫裏緊致的肌肉線條。
“謝謝大家,我們是長眠灣。”
沈榆最後擡起頭,沖着觀衆裏的不知道誰輕輕笑。
不用記住我,請記住我們。
舞臺上的燈熄滅了,沈榆坐着,仍抱着琵琶。
這一世不再有遺憾了。
作者有話說:
事業也要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