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馀歡未歇
第24章 馀歡未歇
又過了一周,小寒過後眨眼要臘八節,溫遇旬家裏的家政阿姨一早便開始忙活,泡蓮子,剝花生核桃和桂圓,紅棗和芝麻各拿出二兩,栗子和榛子切成小塊,擺在一邊。
溫遇旬休息在家,導師給他放了個兩天的短假,讓他養精蓄銳,好好準備明天開始的第一次外出作業。
他平時缺覺,睡到日上三竿起床,阿姨已經走了,鍋裏有專門為他留的一鍋臘八粥。
幾乎是滿滿的一鍋,要麽認為他是大胃王,常常餓肚子吃不飽,要麽就是想要他一日三餐,兩日六餐全喝粥,臘八節過兩天。
他想了想,看了眼時間,又回憶了沈榆的課表,給沈榆撥了個電話。
電話通了,但響三聲被挂掉。
過了大約一分鐘,來了一條短信。
【我現在有事不能接電話,有什麽事短信說吧。】
好冷漠,好無情。
溫遇旬盯着手機看到屏幕自動熄滅,心中隐隐覺得不好。
沈榆這種狀态持續了大約有個兩三天,也沒有一個确切的時間節點能清楚描述這種轉變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反正就是不接溫遇旬給他打的電話了。
短信也回得少,問就是在忙。
溫遇旬受不太了這種不清不楚的冷遇,重新把手機劃開,電話撥給老何。
“小榆?我看看……”老何對他的态度都比沈榆要熱情,聽筒那邊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大約是在查看排班表格。
“哦,今天是長眠灣,”老何問他,“怎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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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這種來不來之類都是他們兩個自己商量,老何也納悶呢,是不是鬧了不愉快,不然這種事情怎麽輪得上他插手。
“沒事,”溫遇旬說,“今天晚上我過來,後園給我留個門。”
說是晚上過來,然而他閑在家裏無事可做,中午喝一碗甜絲絲的臘八粥,卻沒覺出味道,文獻更看不進去,時間走得比蝸牛都慢半拍,于是下午早早就開車到卧月坐着。
老何什麽時候在下午三點就看見這位爺,誇張地吃驚:“您來這麽早作甚?”
溫遇旬懶懶掃他一眼,說:“視察你工作認不認真。”
卧月這個點還沒對客人開放呢,有什麽工作認不認真的。但老何一個三老板怎麽敢說二老板不是,打個哈哈過去,一眼看見溫遇旬手上提着個保溫飯盒。
這更稀奇了:“你來給我送飯的?”
“不是,”溫遇旬的聲音透着冷,“你這有沒有微波爐?”
老何哪是沈榆吶,只覺得這人平時都是這副腔調說話的,沒覺得違和,也聽不出生氣了,看這給人帶飯的熱乎勁兒,剛才打電話時那點疑慮也消盡了。
“有啊,在我那屋裏,老章那屋什麽都沒有。”
老何說着,又開他玩笑:“帶的什麽?有沒有我的啊?”
溫遇旬直接地說:“臘八粥,沈榆的,沒你的。”
老何聽後不屑,和那個沒吃到葡萄說葡萄酸的狐貍一模一樣,小聲嘀咕:“還以為啥美酒珍馐,臘八粥而已,我看不如銀鷺八寶粥!”
又是晚上七點半,酒吧裏準時響起貝斯的泛音和鼓點,還有沈榆的唱腔。
溫遇旬在後園的花園裏擺弄他的花,郁金香終究還是過了人為幹預的花期,花瓣邊緣發黃發軟,有要枯萎的趨勢。
他在後園待不住,趁着前廳燈光黯淡靠在後臺,往臺上看。
沈榆今天狀态不好,溫遇旬看過沈榆那麽多次演出,完全能聽出來也能看出來,嗓子有些啞,氣息明顯不夠,帶着點感冒的鼻音。表情也不似往常平淡,而是愁眉不展。
臺上唱的是前段時間剛錄好的新歌《圓缺》。
“十五月,十六圓,愛恨難兩全,河傾月落,馀歡未歇。”
愁眉也好似入戲了,但溫遇旬怎麽看怎麽像真的。
小甄和溫遇旬靠在一處,他手上有活做,拿一袋奶香瓜子,邊看邊嗑。
“溫老板今天怎麽不在後園睡覺?”
這也不算是刻板印象,溫遇旬此刻沒什麽心情說話,只說:“不困。”
晚上十點演出就該結束了,只是平時為了安撫觀衆經受刺激還未平靜那躁動的一顆心,一般都會多半個小時加演。
沈榆不明顯地皺了皺眉,轉身對着邱風和寧以橋指了指自己的嗓子,下臺拿了半瓶礦泉水。
溫遇旬看得一清二楚,扭頭問小甄:“不能不唱了?”
小甄聳聳肩:“沒辦法,觀衆大概都已經習慣了,不唱恐怕他們不幹。”
溫遇旬也不幹,他不管別人怎麽樣,總閘就在旁邊,擡手一拉,整個卧月黑了,亂了。
酒杯的當啷聲,客人的不滿聲,腳步聲,磕碰聲,唯獨臺上那個,安靜得沒點氣息。
這下電吉他沒電,話筒都沉默不出聲。
老何沒看見溫遇旬搞的破壞,急匆匆露面,安撫,說大約是停電了,今天的演出就先到這裏,酒錢一律七折。
老何那個肉痛啊,本來賺錢就不容易,一時間比沈榆還要愁眉苦臉,不過也看得出沈榆狀态不對,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訴他溫遇旬在等,還要他好好休息。
沈榆愣了愣,今天不是周五,溫遇旬來了也沒和他說。老何不說還好,一告訴他就像有心靈感應似的,一扭頭,正好對上溫遇旬和漆黑融在一塊兒的眼睛。
那臉色也黑得跟墨一樣,表情也是冷的,兩廂一結合,活像墨水被凍成黑冰,閻王爺上凡間來了。
偏偏那閻王還對他招招手,口型看着像:“過來。”
沈榆用腳趾也猜到溫遇旬要找他算被晾着幾天的賬了,哪還敢過去,感着冒呢腦袋也不清醒,當下想不到什麽好辦法,唯有撒腿就跑。
他一溜煙兒往後園蹿,跑到章濟年的房間關門上鎖,徹底堵死了退路。
沈榆這邊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還抵着門喘着,門就從外面被敲了一敲。
溫遇旬的聲音沉沉地傳來,隔着門聽不真切:“跑什麽,我又不吃了你。”
沈榆不敢說話,躲在屋子裏裝啞巴。
他不知道跟溫遇旬說什麽,也不知道怎麽面對他。
閻王敲門,三聲帶魂。那門又響一聲:“沈榆?說話。”
溫遇旬被罰站在門外,腦袋一陣被氣極了的暈眩,他穿得少,冷風一過又清醒一點,胸口起伏一個來回,竭力冷靜地說:“你把門打開,我們好好聊一聊。”
他只想解決問題,奈何沈榆好像不是很想面對。
那房內還是一點生息都沒有,窗簾和門一樣關得嚴實,光都不透出來。
溫遇旬剛才追着沈榆到這裏,外套還放在前廳沒來得及穿上,此時身上就一件單薄長袖,臘八時節晚上零下二十度,他放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在抖,說不清是凍的還是氣的。
溫遇旬的壞脾氣完全壓不住了,“咚”一聲,重重地敲最後一下。
“我數三下,你開不開門?”
“一。”沒動靜。
“二。”還是沒動靜。
溫遇旬沒繼續數“三”,而是沉默着又站了三秒。
“你往後退兩步。”溫遇旬對着門內說。
沈榆不明所以,下意識聽從,擡腳往後退。正好兩步的幾乎同時,那門便更響地“嘭——”一聲被人從外面踢開,有些年頭門鎖生生斷成兩截,從沈榆鼻尖前一寸高速擦過。
他要再慢一秒,那門就直接拍他臉上,估計能當場破相,當場腦震蕩。
溫遇旬臉上還是沒表情,能吓壞人。門受力往回彈,蓋住他半張臉,被他截停後推門進來。
“現在能說了嗎?”溫遇旬站定在沈榆跟前,簡直居高臨下。
沒了門的阻礙,沈榆聽得更清楚,溫遇旬不僅手抖得厲害,連聲音都抖,完全不像臉上展現的那樣平靜。
“沈榆,”溫遇旬眼眶猩紅,額角青筋的形狀隐隐,再問了他一遍,“能說了嗎?”
溫遇旬堵着門,力氣也比沈榆大得多,兩人之間的距離更是連溫遇旬的半臂都不到。
他哪還能跑得掉。
見躲不過去,沈榆啞着嗓子,帶着鼻音:“你父親和我媽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沈榆在溫遇旬面前說過岑漫搖那麽多事,他覺得以溫遇旬的頭腦,大約已經猜到了。
果不其然,溫遇旬沒否認,說:“知道。”
“你知道你不告訴我?”沈榆一瞬間崩潰了,痛苦和掙紮的只有他,溫遇旬瞞而不報,是不是又在戲耍他?還是說根本不在意,做好了随時抽身的打算,才會像現在這樣無所謂?
沈榆伸手推他:“你知道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溫遇旬眼疾手快将那對細白手腕握住了,握緊了,說:“我知道又怎麽樣,事情都已經發生了,我是想着和你一起解決,一起面對,這也有錯嗎?你是不是又在腦袋裏胡思亂想?”
他也委屈,被冷落幾天,在門外站到手掌小腿發麻沒知覺:“你什麽都不和我商量,是不是心裏就認定了我們沒可能?電話不接,消息不回,你想怎樣?你到底想怎樣?”
沈榆眼前模糊看不清了,眨一下兩道暖流流過臉頰,帶着哭腔:“那你說要怎麽辦?一上來就給我臉色看,還踹門,要不你去和你爸說,讓他們這婚別結了!”
沈榆現下情緒極其不穩定,怕的,吓的。溫遇旬知道他口不擇言,低聲說:“我在跟你解決問題。”
“解決不了,”沈榆哭着搖頭,低着頭不願意看他,“解決不了,你能改變什麽啊?到時候千夫所指,別人怎麽看你?小心單位的人給你使絆子,我看不如結束了,對你也好。”
溫遇旬頓了幾秒,沒想到段紹懷連這未雨綢缪的思想工作都給沈榆做了。
他氣得發汗,冷熱交替,恐怕自己也要感冒。但沒空去想,說:“完全沒有苗頭的事,可能完全不會發生,你為什麽現在就要考慮這個?”
沈榆不說話,只搖頭,還想着把手腕掙出來。
仿佛鬼打牆,他這幾天也日思夜想,做夢都是家庭亂象,倫理綱常,又夢到從前甜蜜,過半晌溫遇旬為他失了獎,陷入一個走不出的死胡同。
他軟硬不吃,溫遇旬好言好語過了,霸道過了,可憐也賣過了,戀人的安撫作用卻一點沒有見效。
溫遇旬握得愈來愈緊,沈榆手掌缺血了都沒讓他掙開,問他:“你想清楚了?要和我分手?”
沈榆一個“對”字幾乎從唇縫中擠出來,生硬又艱難,但還是讓溫遇旬聽見了。
手腕被倏地松開,血液緩慢地重新遞送到沈榆連着心的每一個指尖回暖,然而他還是覺得心髒疼得厲害。
地球失真的時間大約有一分鐘。
“好。”溫遇旬說着,聲音已經不抖了。
他伸手,兀自将沈榆放在外套口袋裏的手機拿出來,當着他的面打開,删除了自己的所有聯系方式。
“那就算了。”
溫遇旬走了,留給沈榆一把斷掉的門鎖,一扇敞開又阖上的門,一地踩碎的冷風和雪。
他恍惚着,走到前廳,老何在那邊檢查電閘,試探着往上一推,燈又齊齊“啪”一下,全亮起來。
“我就知道是溫遇旬那個神經病幹的,”老何罵道,“沒事拉電閘給誰省電費吶?”
他推好電閘轉頭看見沈榆,招呼了一聲:“怎麽就你一個啊,溫遇旬那神經病呢?”
沈榆沙啞地說:“先走了。”
“哦,”老何點點頭,又想起什麽,說,“他今天來的時候還給你帶了臘八粥呢,你嗓子疼,可以喝一點潤潤喉嚨。”
“在我房間的微波爐裏。”
沈榆站在原地,三秒後,兔子一樣又跑回後園。
臘八粥盛在精致的不鏽鋼保溫飯盒裏,沈榆打開又關上,粥已經溫好了,他卻再也不舍得吃。
十五月,十六圓,愛恨難兩全,河傾月落,馀歡未歇。
作者有話說:
下章回現在時間線
主角都不是完美主角,小榆以前很軸,看問題很死,容易讓自己陷入怪圈,小溫一心只想解決問題,有時候會忽略愛人的情緒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