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被子植物
第13章 被子植物
事實證明,人來世間最主要的任務大約只是渡劫,總喜歡用苦難試圖證明自己不泯然衆人,好像一帆風順且沒有轉折的平淡都不好意思寫進人生履歷。
溫遇旬給沈榆兩張鮮花展的門票,他不是沒想過與誰同游,只是溫遇旬不在首都,從寧以橋和邱風之間強行二選一似乎有點殘忍。
于是沈榆去看了兩次鮮花展,溫遇旬從外地回學校之前,給沈榆發了一條消息。
只有三個字——“學校見”。
溫遇旬不在的這段時間他們沒怎麽聯系,這天晚上,沈榆的手機忘記開免打擾模式,因此消息提示音帶着震動在枕頭上響起來時代替了鬧鐘的報時。
沈榆摸過手機一看,消息框裏不是夢裏溫遇旬的問候,寧以橋嘴饞北城區的牛肉包:“五個楊小祺的麻油牛肉包,謝謝沈少爺。”
沈榆做了夢還恍惚,抓着手機看了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那朵郁金香早就不在好友列表內。
那晚在書房裏,溫遇旬話說得狠絕,好像前一秒沈榆還是幫忙滴眼藥水的功臣,後一秒就是抓着琴弦試圖逼宮的反賊。
J大的綠化帶裏移栽了新的植株,鮮花的根須已經埋進土裏,工人正将介紹植株的名牌固定在花壇中央。
寧以橋拿到包子很高興,裝包子的牛皮紙袋留給邱風,自己從裏面挑出三只,扔進最外面那層隔油的塑料袋。
他們一起趕早課,走到一半卻發現沈榆沒跟上來。
寧以橋咬着包子又踱回沈榆身邊,伸手在他眼前晃晃:“看什麽呢,要遲到了。”
沈榆愣愣的,伸手指了下花壇中央的名牌:“寫錯了。”
“……什麽?”
“郁金香,被子植物門,木蘭綱,單子葉植物綱,百合目百合科。”沈榆說,“他們弄錯了,不是微子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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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以橋順着沈榆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四方形的名牌上确實用白漆噴塗了郁金香的品種介紹。
植物發不出聲響,就算遭到指鹿為馬的冤屈都沒法開口為自己辯述。
做工的工人扯下沾滿新鮮泥土的手套,避着花朵從花壇中走出來。寧以橋完全不了解什麽植物該是什麽綱什麽目,卻有一腔為植物不平的熱血,開口将人叫住。
“師傅,”四周都是趕課的學生,寧以橋不好大聲,靠過去說,“你們牌子上的介紹寫錯了,不是那什麽目,是什麽來着?”
他轉頭看向沈榆,沈榆本來也沒想驚動誰,頓了頓才說:“不是微子目,是百合科百合目。”
只是小人物的伸冤一般得不到翻供,更何況是一株植物,那工人大哥大約上班也煩,揮揮手,白手套上的沙土漏在地上。
“孩子,你們和我講這些沒用啊,不歸我管。”
意料之中的結果。要是鳴冤的路真這麽好走,他也不至于昨晚面對溫遇旬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要如何才能讓溫遇旬相信他不是電視劇裏自以為抓住主角的弱點,并且得意地攥着假證實行挑釁的話多炮灰反賊。
周一早上八點教藝術概論的老師是系裏德高望重的老前輩,人快古稀卻重返童真心,講話幽默诙諧,人也和善,唯一不好是樂意點人回答問題。
人生一落總是很難再起,沈榆的位置沒那麽顯眼,居然也被老前輩一眼相中,成為早八課堂上為了儆那些昏昏欲睡的猴而被殺的雞。
“文化系統的核心理念是什麽?”
“藝術在文化系統中的地位是什麽樣的?”
“西方現代派思潮與西方現代派藝術有什麽關系?”
“……”
三個問題,但凡沈榆會一個也不至于狼狽到坐不下。
四年前學過的東西誰還記得,何況沈榆以前上課也總喜歡偷偷走神,偶爾漏聽一兩個知識點,最後考試還得問邱風借提綱。
老前輩沒說什麽話,揮揮手讓他坐下,寧以橋坐他身邊,他也不會,但清醒了一點,态度極為嚣張:“沈哥,那花什麽綱什麽目都能記住,怎麽自己專業一個字說不出來啊?”
現在的時局不同往日,隔壁農學院或許對他來說更有親和感和吸引力。
沈榆不想承認,于是讓寧以橋把嘴閉上。
“別啊,”寧以橋頂風作案,還敢和接着沈榆講小聲話,“有事和你說,說完就閉。”
老教授年輕時大約嗓聲铿锵,現下一把年紀不服老,端着擴音器在階梯教室裏走來走去。
盯着老教授走遠,沈榆轉頭問他:“什麽事?”
“莫迪科下周三終止報名,你想不想去?”
莫迪科露營音樂會是每年春夏交接時音樂界的保留節目,長眠灣沒參加過,倒是當過幾次臺下的聽衆。
據說主辦方來頭大背景硬,這幾年又有将音樂會融合電視節目的想法,受邀樂隊大多資歷深,沈榆不是不想去,只是自認為沒有資格。
“我們能去?”沈榆問,“不是沒有介紹函就沒有報名資格麽?”
莫迪科審核流程繁雜,門檻高,從無數樂隊裏只選二十支,紛至沓來者衆,就算是有數年表演經驗的老牌樂隊也被拒絕無數次,更有揚言“莫迪科只是資本家的游戲”的義憤填膺的樂隊大拿。
“沒事兒,”寧以橋晃晃手機,“天昇今年賺大錢,主辦方給了三分薄面,剛剛夢朝姐給我發消息,說兩張介紹函,一張給我們。”
天昇娛樂手下好幾支樂隊,真正熬出頭的卻寥寥。沈榆想了會兒,隐約記起一些:“白哥的樂隊?”
“這個數。”寧以橋點頭,又伸手在桌下比個數字。
火要講究時運,白小岩随樂隊出道五年,也直言這張專輯的歌不是自己最滿意的作品。長眠灣剛和天昇簽約時的歡迎會上,白小岩一口氣怒喝八杯高度數唐胡裏奧,兩小時後就進了醫院挂吊瓶,病歷本上龍飛鳳舞地寫着病因。
“胃潰瘍是老毛病了,”那年白小岩過完年才叫三十歲,只是人不得志,兩鬓卻都有白發,“也怪我今天情緒一下子上來,成績也做不出來,公司下半年可能就不和我續約了。”
沈榆又想起他去簽解約合同的時候,在公司門口碰到過白小岩,彼時他對着沈榆唉聲嘆氣,雖然成功續約,但臉垮得仿佛要走的是自己。
“白哥也很久沒見了,”沈榆低聲說,真假參半,“最近身體有沒有好一些?”
寧以橋不疑有他:“我前幾天去公司的時候碰到他了,紅氣養人不是亂說,看起來氣色不錯很多,和我聊了會兒,說’這他娘該死的命運,捉弄人連草稿都不打’。”
他裝腔拿調地模仿,是白小岩說話的風格,沈榆聽得笑了,說:“有錢了先去把那破胃補一補。”
另一張介紹函的歸屬沒有別的人選了,機會送到眼前,沈榆沒理由不接受,讓寧以橋回複了謝夢朝。
寧以橋的消息框剛轉過去,沈榆的手機就亮起來。
一條消息來自謝夢朝。
【小榆,新曲子可以再快一點做出來麽,我們想讓長眠灣在莫迪科上演奏新曲子。】
不算刁難人的要求,天昇有自己的考量,而長眠灣的新歌風格獨特,曲子已經譜好,寧以橋前兩天去公司就是為了試聽《斷橋》的Demo。
沈榆忖度了幾秒,給謝夢朝回去答應的消息。
另一條消息不在微信聊天框內,沈榆切出去,在短信收件箱裏找到了新出現的紅點。
尾號0239:【下課來接你,第二教學樓樓下,直接過來。】